《木石盟》殷子期

12、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大王爷宇文昊派来的轿子停在外面，洛似尘走出刑部大门，马上有一名仆役上来打起轿帘。洛似尘弯下腰正要上轿，忽然发现这打轿帘的仆役有些眼熟，仔细打量了半晌，才想起这人竟是杜府的管家。杜家出事，一群奴仆早作鸟兽散了，没想到这个管家这么快又摇身一变成了大王爷府的副总管。
　　管家见洛似尘盯住自己看，哈了哈腰，讨好的叫了声：“洛大人。”
　　洛似尘微微点了点头，笑道：“你倒有门路。”
　　管家陪笑道：“奴才哪有什么门路啊，其实奴才本就在大王爷府当差，只因我们王妃主子是杜大人的长女，她见奴才手脚麻利些，才荐到杜府去做管家。现在杜家犯了事，奴才就只有回来了。”
　　洛似尘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坐进轿子，小轿晃晃悠悠的向大王爷府去。
　　想必那幕后的指使者最为关心，同时也是最担心的，便是刘五福的生死，所以这些日以来洛似尘严令封锁消息，不许任何人将刘五福的境况传出去。果然不出他所料，有人先沉不住气了。这盘棋究竟能否按他的棋谱走，今日便是良机，怕只怕一招棋错，满盘皆输！宇文旻命系于此，千斤重负于肩，洛似尘不觉中握起拳头，一双眼睛却因紧张显得更加明亮了。
　　小轿停在一座豪华宅院前，洛似尘自轿中出来，仰头看了看朱门上的镏金牌匾，知是宇文昊的王府没错。
　　管家一面在前带路，一面说道：“洛大人请这边走，我们王爷正在花厅等候您呢！”
　　洛似尘跟在管家身后，边走边留意着周围。说起王府，他只见过宇文昱的宅子，当时已觉豪华无比，可与这个大王爷府一比，顿觉简陋，仅府中来来往往的仆人，就不知要多上几倍。虽然园里处处种着奇花异草，可不知为何，洛似尘总觉着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焚香的味道，不禁忖度，难道宇文昊竟是个崇佛之人不成？
　　拐过九曲画廊，隐隐有靡靡的丝竹之声传来。管家在一扇镂金的门前停下，轻轻敲了两下，便推门进去，向正座的一人垂手禀告道：“王爷，洛大人到了。”
　　房里面的嬉笑和乐声戛然而止，洛似尘刚一迈进门槛，立刻感到三四双眼睛齐齐的望向自己。他抬眼望去，只见靠墙摆着两张太师椅，其中一张上面歪坐着一个彪型大汉，满脸的落腮胡子，相貌可称英武，可整个人却象是刚从酒坛子里捞出来似的，醉到骨头里去了。一个美艳的女人坐在他的怀里，一双猫一样的眼睛正好奇的瞅着洛似尘。旁边还有两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一个正抚琴，另一个怀里抱着琵琶，也都笑嘻嘻的看着他。只见那大汉将怀里的女人推开，起身迎过来，笑道：“洛大人，快请上座！”
　　说罢挥了挥手，三个女人连同管家立刻退了出去，将门反手关上。洛似尘看在眼里，不禁惊讶。一直听说宇文昊沉迷酒色，可看刚才的情景，家规如此严格，竟是全未受美色之惑！他行了礼，坐到宇文昊下手的椅子上，问道：“不知王爷找下官来，所为何事？”
　　宇文昊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干笑了两声说：“我府里有个人被刑部抓去已有些时日了，不知洛大人可知道此事？”
　　洛似尘没料到他竟如此直截了当，倒有些措手不及，因而明知故问道：“刑部近来倒是抓了些犯人，只不知王爷问的是哪一个？”
　　宇文昊：“他姓刘，叫刘五福，今年刚好二十岁。”
　　“刘五福……”洛似尘假意沉思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可是个偷东西的贼？”
　　“没错没错！他就是有这个毛病，每隔个十天半月手就痒痒，怎么也改不了！”宇文昊听了连连点头，“这一次本王教他在牢里多呆了几天，想必已长了记性，请洛大人立刻将他放了吧，他偷了谁的东西，本王加倍赔偿便是。”
　　“这……”洛似尘面露难色，迟疑的问道，“他……可是王爷府里的什么重要人物么？”
　　“噢……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个小厮罢了，只是较别人机灵些，平日很能逗本王开心……”宇文昊又端起酒杯送到口边，似乎有些失神，竟没发觉那杯里早已经空了。
　　他是一直想着他的，只是想的盼的，却是他的死……
　　洛似尘一直注意着他的神情举动，心生苍凉，忽然发现宇文昊所用的酒杯，同自己手边的瓷杯不同，却是纯银打造的。银遇毒即黑，想不到宇文昊竟会担心有人暗害于他！
　　宇文昊见洛似尘半天不答话，有些不耐烦，便加重语气道：“难道洛大人不肯给本王个面子么？”
　　洛似尘早已谋划妥当，故作不安的嚅道：“下官不敢……只是王爷所说的这个人……七天前便已死了……”
　　“什么？！”宇文昊手中酒杯坠地，猛地扭过头来。
　　洛似尘忙解释道：“七天前下官因他偷窃将他抓到刑部，正升堂审问之际他竟七窍流血毒发身亡了！下官正全力调查此案！”
　　“怎么会……他……怎么会……”宇文昊似已无意再听，头微微转向一侧，眼中忽的失了焦距，口中不断喃喃自语。
　　洛似尘随他望过去，目之所及，是一座黄杨雕花的架子，上面摆着一个小小的乌木圆筒，却不知是什么。正在猜测，却不防宇文昊突然跳起来扑向他，一双大手狠狠扼住他的脖子，咬牙切齿的吼道：“他怎么会中毒？！有谁会害他？！一定是你对他用刑，把他折磨死了！你杀了他！是不是？！”
　　洛似尘之前曾设想过一千一万个场景，却万万没想到宇文昊竟会如此粗暴疯狂的想要卡死自己，眼睛血红充血，似一头残暴的野兽。他被死死抵在墙上，丝毫动弹不得，试图掰开宇文昊的手，却只能徒劳的抓扯着旁边的一切，桌椅稀里哗啦倾碎一地。很快他便觉所有五官都要胀破了一般痛苦，窒息使他完全没有办法思考，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要死了……
　　他脑中只不停闪着这几个字，双手因力竭缓缓滑落……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他强迫自己拼命的大叫，不想颈上的桎梏突然松开！
　　“不——”一个无助而恐惧的声音自他喉咙里撕扯出来，连他自己都被惊呆了，身体愣愣的向下滑落。
　　“似尘！”一双手臂慌忙去接他，却连人一起跌倒在地，宇文昱坐在地上，抱着他用力的摇晃，“似尘，别怕！我来了……别怕……”
　　洛似尘慢慢缓过神，才瞅清楚宇文昱的脸，又剧烈的咳嗽起来，一面咳一面自宇文昱手臂中挣脱出来，晃晃悠悠的站起身。王府的仆人几乎全聚了过来，宇文昊显然是昏过去了，任由几个小厮将他魁梧的身躯架起来，扶到一副四人抬的软辇上，有人忙跑去找大夫。洛似尘靠在墙上略缓了缓，便跌跌撞撞的落荒而逃。宇文昱紧紧跟在他的后面，眼明手快的将他自一个个就要撞上的廊柱前拉开。大王爷府的仆人们都忙着伺候宇文昊，又因宇文昱的身份，所以也不阻拦。跑出大门，洛似尘仍像惊恐的小鹿一般往街上冲，被宇文昱一把拽回来，抱到马上。
　　宇文昱自洛似尘身后稳稳的操控着缰绳，怀里的人儿老老实实的靠在他一侧的手臂上，凌乱的头发随风轻舞，拂上他那双好看眼睛。他想起他们第一次相遇，两人也是在同一匹马上，可却打得不亦乐乎，简直想大笑。
　　拐过巷口，宇文昱觉到洛似尘的身体硬了硬，不看便知他已清醒过来，不禁有些遗憾。到了九王府门前，宇文昱将洛似尘扶下来，自己重又骑上马：“似尘你先进去，我回去瞧瞧大哥，方才我下手好像重了，怕他有事。”
　　洛似尘刚刚在马上一直在想一件事，却百思不得其解，连忙拦住他，迫不及待的问道：“九王爷，你怎会知道我在大王爷府里？”
　　“这个……”宇文昱抓抓脑袋，好像自己也想不通的样子，“有人给我送来一封信，说你在大哥府里，情况危急。”
　　洛似尘惊奇道：“可知是谁送的信？”
　　宇文昱摇摇头：“门房不认识，也没留名字。”
　　洛似尘深感疑惑，低头沉思不语。
　　宇文昱踯躅了一会儿，说道：“似尘，那天我……”
　　洛似尘心不在焉的“哦”了一声，一心想着心事，并未注意听。
　　宇文昱只好牵着缰绳调转马头，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似尘，我想过了，就算不能娶你，我也要一生一世保护你！”
　　洛似尘听得此话发了一会儿呆，才猛然醒悟，一抬头，却见宇文昱已扬鞭远去。他只觉此刻的自己头大如斗，两耳各挂了一个大西瓜。
　　原来宇文昱一开始竟会认为自己是女扮男装的女人？！而且还想要娶他？！所以在看到自己的“胸部”之后才会那么……嗯……震惊？！
　　原来他别扭了一个多月，就是为了想通这件事？！
　　更叫洛似尘头大的是，这位小王爷在经过这么多天的思想斗争之后，得出的结论竟然更加荒谬！他脸色发绿，打定了主意——立刻搬出王府，从此以后见到宇文昱一定退避三舍，绕道而行！
　　他忽然又觉得奇怪，怎么过了这么久吏部还未将他的官宅建好？
　　想到此，他的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也顾不上休息，招呼一乘小轿过来，吩咐道：“到棋盘街。”

　　棋盘街是吏部为他选定的宅址，因为那时初到京城，对街道还未熟悉，加上他本身并不在意这些，因此一次也没有去过。
　　轿夫在棋盘街口停下，洛似尘下得轿来，信步走进小巷。小巷两边都是灰色的砖墙，并没有门，却有不少人进出，叫他愈发疑惑。走到小巷尽头，他惊愕的发现，原本应该是他宅第的地方，赫然立着一座庙！
　　看那些进进出出的善男信女们，似乎这庙的香火还很鼎盛！
　　洛似尘忙拦住一个很大年纪的香客问道：“请问这是座什么庙？”
　　老太太看了看洛似尘，拍拍他的肩笑着说：“这里供的送子观音特别灵验，本来我儿子成亲好几年了都没生养，来这儿一求，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你快去多烧几柱香，包你明年抱儿子！”
　　人家一个老眼昏花的老太太都知道他洛似尘是男人，而宇文昱平日两眼精亮，反倒将他当成了女人且深信不疑！洛似尘哭笑不得，胡乱点了点头，越发觉得荒唐。
　　好容易摆脱了热情的老人家，洛似尘几步走进寺庙的正殿，只见菩萨前跪着众多求子心切的夫妇，极为虔诚的膜拜。他轻轻绕到后面，见一名白眉僧人穿着与众不同，于是上前问道：“大师可是这里的主持？”
　　僧人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正是。”
　　洛似尘又问：“请问大师，贵寺可是自别处迁来此地的？”
　　僧人点了点头：“本寺本在南郊山下，因朝廷要在那里建兵栈，强要拆除，因此与众多施主起了冲突。后来多亏翰林院的洛大人将自己的宅地献出，本寺才得以重建。”
　　洛似尘暗暗惊奇，翰林院的洛大人莫不就是指的自己？可自己怎么完全不知道这档子事？
　　“更可贵的是这位洛大人施恩不求报，始终不肯露面，所有的事宜都由九王爷出面。”那僧人又接着说，“这位洛大人十八岁便中状元，又有如此慈悲心肠，将来必是名垂千古之人。”
　　洛似尘一听便明白，原来一切都是宇文昱搞的鬼！他顾不上谦虚，怒不可遏的冲出观音庙，去找某人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