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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第十三章
      九王府的门房向一旁扫地的仆役问道:“刚刚进去的真是洛公子么,我瞧着怎么不像?”
      那个仆役不确信的点点头:“应该是他没错,我听说人若是气疯了神情相貌都会大变。”
      门房有些不可思议:“可洛公子平日一向温文尔雅,脾气好的不得了,谁会将他气成这个样子……”
      扫地的仆役转过头,两人对望了一阵,异口同声地说:“肯定是咱们王爷!”
      “咱们王爷怎么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忽然问道。
      两人一回头,便瞧见弱水怀里抱着三四匹布,正笑吟吟的进门来,半开玩笑的说:“你们两个小子敢在背后编排主子的不是,愈发没规矩了!”
      两人赶紧赔笑:“哎哟弱水姑娘,这回你可冤枉我们了!刚才洛公子回来,气得赵子龙都快变张飞了,你说除了咱们王爷谁还能把人气成这样?”
      弱水一听大惊,将手里的布匹往两人怀里一推,提起裙子就往里院跑。刚跑到一半,就见小姐妹珍珠正慌慌张张的往外跑,瞧见她像见了救星,拉住不放手:“你快去瞧瞧吧,洛公子正收拾行李,要搬家呢!”
      弱水没料到事情会有这么严重,急急忙忙跑进怜花小筑,只见别院所有仆役差不多都到了,可又全都手足无措的站在院里面面相觑,时不时好奇的朝敞开的房门里瞄上一眼。
      正房里,洛似尘正卷着袖子捆行李。王府里的仆役像以往几次一样借口多多,没一个人肯作他的“帮凶”,他只好自己动手打点行装。汗流下来,他就用袖子随便抹抹,很快脸上便黑一道白一道,全然没了平日绝世而独立的超然气质。
      弱水没心情玩笑,赶紧过去陪笑问:“公子这是做什么啊,住的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起搬走呢?”
      洛似尘手无缚鸡之力,他的行李又都是书,沉的不得了,此刻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一阵委屈。他不理弱水的话茬,往架子上一指,喘着粗气说:“帮我拿过来……”
      弱水急忙将架子上的一摞书取下来,帮他装进箱子,一抬头见他已走到床边去了,又跟着过去,一面帮着跑前跑后,一面陪着笑说:“是不是奴婢们哪里侍候不周,叫您生气了?公子您大人大量,别跟我们做奴才的计较……
      洛似尘知道自己定胡搅不过这个小丫头,于是铁了心不言语,只顾打点行李。来京城这几月,他搜罗了许多在家乡根本见不着的好书,因此行李比来时沉了一倍还多。他使出全身力气搬了搬,竟然纹丝不动。再瞧周围的仆役完全没有过来帮忙的意思,洛似尘气得跺了跺脚,一甩袖子便走,行李也不理了。弱水生怕火上浇油,闹得不可收拾,忙向众人使了个眼色,其中的两名年轻力壮的小厮便过来抬起箱子,三个人跟在洛似尘后面一路小跑。
      弱水追上洛似尘,眼泪汪汪的哀求:“公子这么不声不响的就走,待一会儿王爷回来了,可叫我们怎么交待?公子忍心叫奴才们糊里糊涂的受罚么?”
      洛似尘听到提起宇文昱,气更不打一处来,脸色直发青,脚下走的更快了。没想到刚到大门口,就碰着了从大王爷宇文昊府上回来的宇文昱,蓦的停住脚步,恶狠狠的目光射向他。
      宇文昱一见这阵势有些发懵,直瞅后面的弱水。弱水愁得鼻子眼睛都挤到一起去了,无奈的摇着头,又用手指了指宇文昱。宇文昱瞧不明白,反指着自己的鼻子,张着嘴无声的“啊?”了半天。洛似尘好气又好笑,扳着一张黑脸抬脚往外走。宇文昱想起他的宅邸已给自己捐出去了,忙拉住他的胳膊,急急的问:“似尘,你往哪里住去?”
      “客馆。”洛似尘想起宇文昱今日的表白,有些不自在,下意识的甩开手臂。
      宇文昱并未觉出不对,伸手又去抓他:“客馆那么简陋,怎么能住人……”
      洛似尘一听便来气,挣开他的手,冷笑道:“不住客馆,难道住到观音庙里去么?”
      宇文昱做贼心虚,一下子便明白对方所指,讪讪的缩回手,结结巴巴的解释:“那、那个是……那天我正好碰见一群老百姓和拆庙的官兵争执不下,眼看要动武,就想着反正似尘你也住在我府上,房子与其空着还不如捐出来,不是两全其美么……”
      其实洛似尘倒也不是真计较房子,只是气他擅作主张,尤其听了他今日的一番表白,生怕他作出更荒唐的事来,索性借题发挥,趁机逃之夭夭。
      因此,洛似尘无意与宇文昱纠缠,一声不吭的自他身边绕过,迈步出了王府。宇文昱忙向弱水求助,弱水见此情形便摆了摆手,示意他等会儿慢慢再商量,自己赶到门外,叫门房找了辆车来,将洛似尘的行李搬上去。洛似尘坐进车里,冰冷的目光吓退了所有意图挤进来的人。车老板儿扬起鞭子,口中呼哨一声,两匹瘦马打着噜声迈开步伐。洛似尘瞧着渐渐向后退去的九王爷府和那呆呆的站在门口的几个人影,突然想起自己离开杭州进京赶考的情形。
      那日清晨,他也是这样一个人在车上,带着所有家当。师傅师母和自己一起念书的伙伴在清冷的晨曦中向他不停挥手。本应与同乡的几个考生结伴同行,怎料他临出发前却大病了几天,烧得人事不省,待痊愈时别人已等不及先走了。
      他每一次离开,总是孤单一人上路。他想同人结伴的,人家总等不得他,想同他结伴的,他偏又碰上无论如何不能一起的理由。阴差阳错,擦肩而过,却是冥冥中的定数。

      客馆的掌柜命小二打扫出一间上房,将行李搬进去。洛似尘知道住在这里并非长久之计,可现在忙于宇文旻的案子,实在无暇理会其他,只好将就一阵。
      安顿好之后,他便匆匆赶到刑部,吩咐道:“叫王柱过来。”
      守卫答应了一声去叫人,洛似尘在房檐下踱着步,双眉紧锁,心事重重,忽听得身后有人恭恭敬敬的说:“小人王柱见过大人。”
      他回过头,见王柱正站在廊下,身上穿着狱卒的衣裳,便问:“你在刑部大牢,是做什么的?”
      “小人就是个看牢房的小卒。”
      “洛似尘看了看他,说:“我现在升你做守狱的管带。”
      王柱一听喜出望外,忙要磕头,被洛似尘拦住,一字一顿的说:“我只要你守住杜氏父子,旁的不用管。没有我的印信,所有送进去的饮食都要严格检查,一有可疑的人出现立刻扣押,明白吗?”
      “明白,您放心吧!”王柱斩钉截铁的回答。
      洛似尘点点头,让他下去。
      整个事件的关键人物除了刘五福外,只有杜氏父子知道宇文旻的冤屈。若他算得不错,宇文昊在得知刘五福死讯后,定会尽快向杜氏父子下手!
      宇文旻荐给他的那两个自己人,正寸步不离的守着刘五福和宇文旻,无暇抽身。思来想去,这刑部里能够信任的人,只有这个王柱了。
      他既然助自己找到刘五福,势必不是宇文昊的人。
      洛似尘回想着刚才在大王爷府的情形,仍然心有余悸。按理宇文昊的举动无非是做戏给自己看罢了,只是自己当时竟真的有一种会被宇文昊扼死的恐怖。此事也只能感叹宇文家的人个个是演戏高手,叫他这双敏锐的眼睛竟也无法分辨。那么宇文昱呢?他是否也是在演戏?
      这时,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究竟是谁给宇文昱送的信?这个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一想到有个人自始至终在暗中注视着自己,他不禁打了一个冷战。至少这个人对自己应该没有恶意吧,否则又怎会叫宇文昱去救自己?
      正在思量之际,忽听有衙役来报:“大人,刘五福醒了!”
      洛似尘一听大喜,拔腿便往后面厢房跑。推开西厢的门,就听有人在不住的咒骂,只是声音虚弱,骂几句便要喘三喘:“你们这群王八……敢给……老子用刑……老子可是……大王爷的亲信……识相的……就快把老子送回王府去……叫那个洛什么的混蛋……给老子磕一百个响头……否则……哼……我叫大王爷把你们这衙门拆平了……”
      洛似尘踱到床边,冷眼看过去。只见刘五福面色苍白着裹在被子里,身体缩在床角,只伸出一只手来点指着旁边侍候他的仆人,毫无血色的嘴巴里冒出一串串粗言陋语。正骂的尽兴,忽然瞧见洛似尘正在面前,唬得一下子住了口,手也缩了回去。洛似尘摆手叫两旁的人出去,自己坐在床边,默默的瞧着他。刘五福见洛似尘坐过来,下意识的又往墙角缩了缩,警惕的瞪着一双细目。对峙半晌,刘五福先沉不住气了,强装蛮横的口吻威胁道:“告诉你……老子跟大王爷……可不是寻常关系……你要是再敢打老子……大王爷可不会……放过你……”
      “哦?”洛似尘挑了挑眉,“不是寻常关系是指什么关系?”
      刘五福苍白的脸上飞起淡淡的红云,支支吾吾起来:“反正……就是不寻常的关系……你快放了我……”
      “不行。”洛似尘缓缓摇头,“我不能放你回去。”
      “你敢!”刘五福眼睛又瞪起来。
      洛似尘的目光闪烁:“放你回去再叫人给毒死么?你心里是明白的,为何要骗自己?”
      “你胡说!谁会毒死我?!我才不明白!我……”刘五福兀自大叫,泪水却自眼中扑簌簌的留下来,终于哽住。
      洛似尘见他头埋在被子里哭泣,心中酸楚,想说些体恤的话,却不知如何表达,想抚他头发,又自觉突兀,只有眼睁睁看他痛哭。
      刘五福哭着哭着,声音渐渐弱下去,只剩轻微的哽咽闷在被子里。洛似尘见他略微平静一些,才再次开口道:“他并非真心待你,你又何苦为他伤心?只是他已决心杀你,你总要有所打算才是。”
      话一出口,他立刻便觉出语气中的生硬无情。明明柔肠百转的一个人,因何就学不会表达?
      等了一会儿不见刘五福回答,头也不肯抬,捏着被角的两只手却紧了又紧。洛似尘猜度着他的心思,又说:“你也不必怕他,他虽是王爷,却也有鞭长莫及的时候。你委身于他是迫不得已,我知道你其实是不愿意的。你若说出实情,立时便能救出一个被冤屈的人,也将你自己救出来……”
      正说着,忽然见刘五福的身子慢慢滑向一边,脸从布料中露出来,一行触目的血痕赫然自他嘴角流下。洛似尘大惊,慌忙将他抱住,朝外面大喊:“快来人!快请大夫来!”
      外面侍候的仆役闻言跑进来,瞧见这情形也吓了一大跳,赶紧去请御医。刘五福死死按住胸口,痛得连呻吟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待御医张仲坤赶到时,他吐出的鲜血已染红了洛似尘的前襟。
      洛似尘见大夫到了,焦急的问:“张先生,他这是怎么回事?毒又发了么?”
      张仲坤沉着的拿过刘五福的一只手腕,察看了一下脉象,抬笔迅速的写了个方子叫仆役马上去抓,然后才朝洛似尘摆了摆手,示意他将病人放到床上,说:“不是毒发,是中毒的后遗症。他中的毒损伤内脏,落下的这个病根恐怕要跟他一辈子。”
      洛似尘愕然道:“看这情形,岂非发作一两次便会要了他的命?!”
      张仲坤微微摇头:“他现在是身子弱,所以发作起来较严重些。我写的这几服药可以暂时将病压一压,等他调理好了,便不会这样吐血了,只是疼些。”
      不多时,仆役将煎好的药端进来,给刘五福灌下,张仲坤见他情形慢慢好转,便起身告辞。洛似尘将他送出刑部大门再回来,见刘五福已安静的睡去,便悄悄退出房去。轻轻将房门带好,洛似尘过转身来,清澈的眸子因愤怒而变得异常锋利。他紧握着拳头,身体微微的颤抖着,沾染了血迹的衣裳还未来得及换下来,将那张秀美的面庞映得绯红。
      他至今仍记得,当时刘五福拦住他的轿子,身上散发着那样鲜活的灵动,虽然行的是鸡鸣狗盗之事,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邪恶之气,纯净如一缕阳光,刺破了那晚浓黑的夜幕。他明明瞧出破绽,却不肯揭破,为的只是免他落入别人手里,肆意摧毁。可他竟料不到,这缕光本就是在别人掌心里的,那人只需手指一弯,便可轻易捻灭它。
      他的人一直在夜里,伸手不见五指。那些心里有阳光透出来的人,总教他觉得弥足珍贵。他无法原谅那个将刘五福推入黑暗深渊的人,这种愤恨似乎比为宇文旻平冤来得更加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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