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柳不扶封》荆之薇

9、 丁香结

　　我站起身，隔着喧嚣，回望过去。
　　男人拉下连襟帽，拿掉面具，露出脸来。
　　就像是新嫁娘除去红盖头时那一刻，惊艳直击心底。我眼中晃动着他那条连着鼻翼和耳垂的金链，雕刻精致的曼陀罗在金链上不时闪出刺目的光芒。
　　原来他是这副模样。
　　高大英俊，有着犹如珍珠光泽一样温暖人心的气质，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像是断袖的人，却是相当深情的断袖。而且，断的人还是——
　　我只手护住额角和一只眼睛，表示心情很复杂。
　　看着楼下的男人，我烧红了脸。总想笑，还硬要憋着不笑出来。记得高中时校草跟我说话，我就是这副怂样。要笑不笑，整个人猥琐得可以。
　　“呦呦呦，你这娘娘腔还男女通吃啊，这呆样儿，小心栽下去！哈哈，笑死我了，你——哈哈……”黄鼠狼笑着笑着突然不笑了，他按住腰间的金蛇杖，把我朝他身后拉了小半步，压低了声音问我，“这男人是——”
　　楼下的男人仿佛有所感应似的朝他微微点了点头，蒙了面，拉上连襟帽，黄鼠狼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看男人要走，我向前跨了半步，探出脑袋。
　　“抓小偷啦，哎呦我的鱼！！！”
　　我被这突然响起的尖利叫声吓了一跳，一个没站稳，栽下了楼。
　　并没有多少痛感，身下还软绵绵的，四周掌声叫好声此起彼伏。
　　我抬起脸，立马乐了：我就这样压住了小偷？成了英雄？
　　我爬起来朝大家拱手：“这都是该做的，应该的应该的。小意思小意思。”
　　谦虚了一阵子才觉得众人都在看我身后。被我压倒的人一脸怒容：“应该啥子哟？小偷在你后面！方才哪个天杀的推了老子一把！鱼被偷了还折了老子的老腰~”
　　“好啊，女中豪杰！”
　　“佩服佩服！”
　　头顶乌鸦盘旋——怎么刚才就没人提醒我。
　　戴红方巾的女子抽出丝绢掸了掸绣花鞋，离开的脚步如朵朵莲花拨涟漪。
　　男人和黄鼠狼都没了踪影。我上前拉住她：“你是漓花滩的人？”
　　“不是”
　　“能冒昧问一句，和你在一起的男人是谁么？”
　　“公子韶绎”
　　“我想听实话”我想了想说道。
　　那天我见到帐子中的公子韶绎时，男人就在我身边。重要的是，公子韶绎的眼神和楼下男人的眼神给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帐子内的人不是韶绎本人。”平地起了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她直接拉下衣衫，露出香肩，“漓花滩的人这里都有曼陀罗刺青，我没有。我不是漓花滩的人，只是公子韶绎的侍女”。
　　“那你认识我么？”能说出这么一番话，说明她是有备而来。
　　她朝我左肩瞟了一眼，隔着布料，我却有种被看穿的不适感。
　　“这是自然。扶柳公子曾经在主人身边待过一些时日，□□过主人，最终没能如愿。”她说话时立场持中、语调和缓、仪态得体，眼神和动作都在向我传达一种意识：她没有半点嘲讽我的意思。
　　朝我欠了欠身子，她又说，“告辞”。
　　“谢谢你们救我，请转告你的主人，不用甄别了，我确实不是扶柳。对扶柳这个人以及他的过去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他们二人对客栈中事漠不关心，在我摔下楼时，那女子却出手管了闲事，我坠落，丢鱼之人无故被推到我身下，小偷被抓。如果没有主人的允许，她又怎会贸然出手？
　　这女子的话我并不全信。那男人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深爱到极致却又对其无可奈何的人一样，温柔而忧伤，好像许多哽在咽喉的情感堆叠在一起，说不出一个字，什么都不能说。他眼睛里盛了太多东西，只满溢出来的那些就让我于心不忍。公子韶绎若是不喜欢扶柳，怎会有这样的眼神？又为何戴曼陀罗金链？什么叫“没能如愿”？
　　我追上去：“可以带我去见公子韶绎吗？”
　　这条线索我不会轻易放过，“我”一见这男人心里就抽抽拉拉的不是个滋味，又心酸又难过。或许在熟悉的地方能唤起扶柳的记忆，这样他就能回来，我也就能回我该呆的世界。
　　“主人吩咐过，可以。”
　　“公子韶绎知道我会这么问？”
　　“不晓得。但你是他的人，主人了解你自然比旁人多一些。”
　　我咔咔扭了两下脖子。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我记得我有强调过我不是扶柳，公子韶绎能了解我什么？好吧，权且忽略掉这一点，顺应形势当一当扶柳好了。“我”是扶封最宠的小厮，即扶封的仆人，简略一些，扶封的人。可这和公子韶绎有什么关系，不能说“我”□□过公子韶绎就是他的人吧？
　　公子韶绎的人？！！！
　　我猛咽了一口唾沫，仍难以把这话消化掉。“我”是公子韶绎的人的人的人的人……是几个意思？
　　我与他，不不，是扶柳与他……
　　我只手搭在脑门上仰天长叹，叹完了该怎么办还是要怎么办。
　　几十步开外，顶着枣红方巾的女子正回转过身看我，纤纤玉手交叠了自然垂在身前，粉面含笑微不露，蜂腰广袖罥烟眉，沉静清丽如大家闺秀，而其中的包容、淡然、从容不迫又是大家闺秀驾驭不了的。
　　风吹动她额角的几缕发丝，她轻眨了一下眼睛，仿佛风再大一些她就会飘然而去一样。简直就是美仙与智慧的化身。
　　我这才仔细端详了眼前的女子。终于悟透了黄鼠狼说的“比起男人，女人更爱看女人”。
　　我淡定不能了，心底在咆哮：什么是大俗即大雅，这就是啊，把头顶方巾指涂蔻丹艳红嘴唇手握坠金红帕的打扮尽数转成稍微来点风就可乘风归去的仙气儿是在不容易啊~凭神马啊没天理啊我要跪了啊~
　　拿她和自己比了比，我得出结论：我要是有她这般风韵，就算是长了胡子别人也会把我当女人看，正因为没有，所以尽管我长头发娘娘腔细皮嫩肉长相也不粗犷别人也还是把我当爷们儿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