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柳不扶封》荆之薇

10、天香引

　　非要用四个字来形容公子韶绎住处的话，说好听点是世外桃源，难听点，真是不见人烟、草野一片。文雅些便是碎叶城荒、拂云堆远、深山夕照深秋风，几丝薄烟引鸟鸣。
　　走过一段长长的荒景之后，便是盛景。
　　涉过苕溪、绕开墨池、穿过温泉汩汩的寒星洞，路过雾气氤氲的冷月潭……这地方……一个字，大，俩字，好大、仨字，太大了！犹如梦游仙境一样，我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眼睛不够使，脑袋不记路，什么都不能想，就想一屁股坐在地上歇歇脚。美景再多、亭台楼阁建得再奇特、细部再精巧别致，我都无心再看。
　　累了就想停下来。最好是走到哪儿就停在哪儿。不愿去想当时出发的初衷是去见谁。无论去见谁都不值得。因为如果有这么一个值得的人的话，只会觉得路远，永远不会因累而想放弃，甚至觉不到累。
　　我想见公子韶绎的欲望并没有那么强烈。
　　停在琉璃阁歇脚的时候，我看什么金什么玉已经与看石头无异了。
　　“累了？主人让我先带你四处转转。”
　　“你是说有捷径可以直接到？”
　　风韵美人点点头：“我们只看了鼎麟宫北边的一个小角。累了的话，改天再转便好。主人将你安置在鲛绡居。再走两个时辰就到了。”
　　“两个时辰！”我在想要不要一头撞晕在这柱子上，直接被人抬到鲛绡居去。
　　“有什么不妥么？”
　　“当然~~~没有啦！我说啊，这天底下也只有公子韶绎敢在京都不要命地烧钱了。”我架起脚，随口道。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马上指着近处说：“檐角这些错落有致的悬铃真好看”。
　　“不仅好看，还很有用。起风时，就能听见铃铛奏乐，风向和风力不同，所奏乐曲也不同。春夏之交，屋脊上开满了花，顺着阁楼走势一层层垂落下来，攀爬缠缚在这房檐悬铃之上，景色比现在还要好一些，且有助于练功休憩。这里亭台楼阁的建造都有讲究，各个不同。”
　　“哇哦！”
　　“这鼎麟宫耗费了不少心力人力物力，但物力自供，自供不了的就去购买，人力也是雇来的。至于心力，是公子韶绎亲自画的图纸，自是不会差。”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她不是一口一个主人么，怎么直呼公子韶绎了？
　　她似乎也觉到说错话了，捏着帕子，不慌不忙地解释：“一看见你就觉得亲近”说到这里她看了眼我架起的脚和揉着脚踝的手，“说话也不那么拘谨了，直呼公子韶绎的名字更公正些。这鼎麟宫原来也没有这般大，建成之后，公子韶绎有了什么神来的想法，就直接在这里落实了，才有了你看到的鼎麟宫的规模。”
　　“明白了，公子韶绎好厉害哟~”我假笑。
　　一个快要累死的人哪有闲心在乎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我现在就想泡个澡，躺一躺。俗话说得好，骑马坐轿，不如睡觉。公子韶绎让风韵美人带我转转，当观赏已经变成了跋涉，那还叫观赏嘛？
　　“每日主人自破晓到正午都不在，其间你不必去找主人，有事找我炽火就好。在人前不可以直呼主人的名字。”她走着走着突然停下对我回眸一笑，“切记，以后不要到处乱跑，会迷路哦。”
　　“好好，绝对的！”
　　绝对会乱跑。不多跑跑我怎么找扶柳的记忆，我对这大得离谱的鼎麟宫不熟，要跑也只能是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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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到公子韶绎时，他正侧着耳朵饮茶。
　　遍地金菊灿烂明丽，由鼻至耳的曼陀罗金链夺目至极。看见我，他弯起了眼睛，笑意由眼睛染到唇角。
　　那似在克制又克制不住的笑意让我怀疑他数了我的步数。听人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真的有那么美好吗？
　　此时日光明净、风轻云淡，公子韶绎在其中，堪堪是成一幅极美画。
　　于是我抱着半是不忍心破坏画卷半是愚弄的心态在离他十几步远的长廊停住了脚步。
　　“我该怎么叫你？”
　　“白檀”
　　他扫过我的发、眼角、眉梢，看得仔细而用力，目光停在我的眸子里，他瞳孔紧缩，带着迥异于温暖的威慑力再次问道：“如何称呼阁下？”
　　“扶柳”嘴角一动，这两个字就从我口中蹦了出来，无法解释。
　　他眉开眼笑，嘴角的温暖漾了一圈又一圈，比金菊还要灿烂耀眼，我顿时打消了改口解释我是谁的念头。
　　“说话流利、吐字清晰，灵动有生气，眸子颜色深了太多”他眼中的笑意加深，“身子也好了很多，一看就可以活很久很久。”
　　听他这么说，我有点于心不忍，就好像扶柳口吃，命不久矣一样。
　　公子韶绎知道我不是扶柳，还在自欺欺人。
　　“你喜欢曼陀罗？”我问。
　　“只喜欢纯黑曼陀罗。”
　　“那你为什么戴金链？”
　　他又看我，颇有些脉脉不得语的味道。
　　“我问的太多了，失礼失礼。”
　　公子韶绎起身，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口，不紧不慢地走到我面前，突然拉住我的手急急朝外，力道大而强硬，我只能由着他，踉跄着倒退了几步。背脊顺着他甩手的力道贴上了廊壁。他一手按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格开我的另一只手臂，扯下金链子吊在我眼前：“你不记得这个？”
　　他耳垂泛红，鼻翼上渗出的血珠渐渐变大，我看着揪心，想把那血珠擦了，这样想着就真的抽出手臂伸了手。
　　他别开脸，我的手落了空。
　　“回答我的话”。
　　“我送你的。你戴了好久。”我的声音低到自己都听不清楚，胡诌的东西说出来也没底气。
　　“嗯，十年。这链子还新，可以再戴几十年”他松开我的手腕，捧在手心揉了揉，“吓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