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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伤情怨 ...

  •   韶绎第二这次来罗雀山,我直觉他呆不长,作为京都三少之一,公子韶绎的生日他要出一份力,之后的武林盟会更是重头戏。
      韶绎第二没问我为何人在罗雀山。我也无需多此一举,和仙仙说韶绎第二也上了罗雀山的事。
      和公子韶绎见过面之后,我什么顾虑都没了。黄鼠狼交给我的差事等于完成了一半——不必去伪装出什么身份来,参加什么遴选,达到接近公子韶绎的目的。说差事搞砸了一半也可以——后续如何,帮不帮忙,都是公子韶绎一句话的事。
      不知怎的脑子里就冒出人情债这三个字。
      这债最是麻烦,可大可小,论不清楚,说不明白,在心里吊吊着,说好还其实也挺好还的,怕就怕找不到还的契机,那就要在心里疙瘩一辈子。高利贷再坑也有个数目,人情债这东西,纠缠起来真真是难以扯清楚。
      一来二往间,就有了来往,有了来往,就有了牵扯,有了牵扯,就有了人情债,有了人情债,就会你来我往……
      脚踝上那条曼陀罗金链,越戴越不是滋味,趁早还了的好。
      我混了头,稀里糊涂跑去喝酒,哪儿买的酒,哪儿喝的没丁点印象。
      醒在了自己房间,想也不用想,小白脸的功劳。
      头钝痛,口干舌燥,俩眼睛肿得跟水蜜桃似的,也不用想,酒的“功劳”。
      沾酒必醉的我醉后必失态。
      “我没吓着你吧?”我醒后看见小白脸便惊惊惶惶地问。
      小白脸还没摇头,脸已经先红了。
      我一见他红了脸,心知完了完了。
      上次喝了点酒,结果抱着一棵槐树傻笑,叽里呱啦说话,拉都拉不开,再拉我干脆整个人挂树上。当时喝的不多,几口下肚,隐约记得自己在做什么,脑子是清楚的,又是不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从别人口中得知,我醉了之后那叫一个豪放。
      而这次,记忆脱节。
      “我没有对你怎么样吧?”这话我说着就别扭,跟变态女猥亵纯良小少年一样。
      “没事的。你别想太多。”
      小白脸这么一说,我就惊了,这么一惊那肯定是出过事了。
      “什么叫‘别想太多’?我应该想些什么?”
      “想想午饭吃什么。你睡太久了。”
      小白脸脖子上有个指甲大小的红印。
      我拉扯谁的衣衫来着,模糊想起一些。
      我艰难地问:“我扯你衣裳了?”
      点头。
      “我亲你了?”
      “嗯”
      “然后呢?”我没法腆着脸问下去了。
      “我把你敲晕了。”
      “……”
      明智!太明智了!!做的太漂亮了!!!
      小白脸嘴巴上还残留着咬痕。不是我眼光锐利,他抿下唇抿得太明显……
      我应该没有酒后乱性这种不良嗜好啊……
      如果真是我咬的话——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如果推测成立的话——
      我不想活了。
      我想就地老死。
      “你昨天只反复说一句话。”小白脸略过那句话,安慰道,“别委屈了自己,关心你的人看着心疼。你能对我做什么?你醉着,我一个清醒着的男人,你能做的了什么?我都不跟你计较,你也不必计较。”
      小白脸这话说得含蓄,我无比激动,上前给了小白脸一个不亚于熊抱的热拥,捏了捏他的脸,脸上的肉再多一些就好了。
      天天和小白脸呆在一起,都能感觉到他瘦了,可见这几日小白脸委实瘦得厉害,我看着也心疼,决定带他多吃些好的。
      我醉了之后反复说着哪句话,我自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不过就是一句“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非常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想嫁你”么?醉前对着空房子叨念到嘴上起泡,日有所思还夜有所梦呢,醒着满脑子就是这些东西,醉了也无外乎是这些。
      我托人下山买来了上好的黄豆,精中求精,挑出来一半比较饱满的,泡好,磨了,去渣取汁,跑到来仪楼凤姐儿那里借来一口好锅细细煮,等它溢出香味,泛起泡沫,太久没做了,居然让我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儿。
      这锅豆汁是见不得人了,我重新煮了一锅,撇开豆沫,盛在描绘锦鲤戏莲的瓷碗里,扣好盖子。
      洗掉鼻梁上的灰,被旺火烧焦的一缕头发没法挽救了。我扇子扇得太急了些,一个小火舌窜出来,我就于黑直的长发外,多了一缕飘渺如烟的金黄短卷毛。
      豆粥熬出来了,凤姐儿这会儿正看我不顺眼,说不出什么顺耳的话来,给她送粥纯粹是自找奚落。
      我给小白脸留出来一碗,去听几句漂亮话儿。
      我端给小白脸什么,得到的回应都是千篇一律。
      好奇心驱使,我把一碗辣椒水端给小白脸,他端起就喝,呛得眼泪都出来了,仍夸赞连连,我吓得赶快让他吐出来,再不敢拿此事逗他了。好奇心能害死猫,也能害死小白脸。
      他实在太好欺负。
      我又做了不放糖的绿豆糕和红豆饼。绿豆糕看起来马马虎虎,红豆饼的形状和集市上卖的有点出入,虽是处于三角和圆形之间的一种形状,但滋味上的相似度还是挺高的。
      希望不是因为我吃的是自己做的东西,所以口感出了差错。给小白脸也做出来一份,让他先尝尝。大家说好才是真的好~
      顺利过关!
      我一高兴,从食盒里拿出一块绿豆糕来褒奖小白脸。
      “你不是说要找个人么?知道他在哪里了?”
      “嗯”我重重点头,做了个必胜的手势。门外几个丐帮中人不是吃干饭的。几两银子就可以客栈掌柜。里应外合,做点事不难。
      跟韶绎第二闹了个不愉快,拖着不是办法,该解决的解决,该说清楚的说清楚,解决不了的说不清楚的再考虑要不要不了了之。
      “你今天戴了串念珠。”
      “别人给的。手串。怎么样,好不好看?”
      一个小沙弥认出我是怡红院出丑的“才女”,我请他吃了顿饭,要他许诺保密。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放心了。随后我带他逛了逛,添了身新衣裳,他玩得高兴,谈得愉快,就送了我一串念珠。
      它本来放在我衣兜里的,一换衣裳,摸出它顺手戴在了腕上,忘记摘了。这件衣裳没兜,一直这样戴着。
      小白脸一副不可置信的深沉,恢复常态后说:“看起来挺贵重的,这里人杂,恐怕有人会抢,不安全。”
      “贵重到这种程度?哇哦,小沙弥真慷慨,那我赚大了。可我就是个不识货的货。”我以为这是高僧开过光的东西,小沙弥会随手“给”我这样一个刚认识的人,寺庙里应该多得是。戴着这串念珠虽不晓得能不能招财进宝,但没坏处就是了。闻着还挺香,不像是用香料泡出来的手串,应该是好东西。很多人特宝贝开过光的手串坠子之类,看见就想拥有也能理解。
      “你喜欢?送你吧。”我褪下它,“戴着怪沉的。我留着也是暴殄天物,挺怕有人来抢的,我这条小命虽不值钱,还不想在这种事情上丢掉。”
      “喜欢。但我不能收。”
      “喜欢就收下!”
      我上前一步,小白脸退一步。
      老鸨逼良为娼的戏里走的就是这步子。他倔起来真拿他没办法。
      念珠有来头?价值连城?还是珠子里面藏着贵重东西?我翻来覆去拨弄念珠,悟不破天机。小白脸说着喜欢,就是不肯收,他平常不这样的,随便给他点什么,他都能欢天喜地好一阵子。
      “不要乱收别人的东西,再遇见小沙弥,你把它还了。”
      小白脸性温,此时的口气略微有些强硬,既然他认为不容商量,那我就找机会还了吧。惹小白脸不高兴了,是我的作风出了纰漏,得改。
      小白脸剪下我那撮金黄卷毛,压平。
      “檀儿,你……以后还会让我跟着你吗?”
      我瞪大眼睛:“跟着我有什么好?我又老又丑,总欺负你。”
      听见他这么说我简直开心死了,巴不得他一直跟着我。可我知道,我罩不住他了。他一开始就不需要人罩着。
      “你没人要该有多好。”
      “……”这一句就不怎么中听了。
      “我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子的话,你会嫌恶我吗?”
      “你是说你以前?都是过去的事了,提它没意思。”
      “你还没有回答我”
      “当然不会!我知道你的好。”我弯下腰和他说话,“以后不准说我没人要啊,再说就赖在你家一辈子,蹭吃蹭喝,烦死你。”
      “好”
      “好什么呀,才不要,到时候还要给你带孩子,小家伙肯定皮得很。”前提是他内人不会拿着笤帚把我赶出来。我转念一想,给别人照顾孩子的通常叫奶妈。额,奶妈这称呼……反正我不要当就对了。
      “那我就更要期盼你没人要了。”
      “你这人……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哎,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好帮你物色着点。”以小白脸的性子,要他主动示爱,难。将来有姑娘看上他了,拿捏不准小白脸会如何。貌似戎小绒不错,可他们俩的气场不搭。同在鼎麟宫,能擦出火花的话,早燎原了。
      “没有要求”
      “这就是你眼光高了吧。说没有要求、不挑、看缘分……这类话的,要求都很高,挑得厉害。说看缘分,实际上就是身边的人都入不了他的眼。”盗用了一下下凤姐儿教训我的观点。感觉一般小爽。
      “不急”
      “怎么不急?这真是皇帝不急太——太——太后急!”还好还好,没说出太监急来。
      “像你一样的,就可以了”他又压了压我那一撮被火燎了的头发,“像你这样,就够好的了”
      我竖起大拇指,赞叹一万次小白脸有眼光都不够。
      “我不是漓花滩副滩主,骗了你。”
      “嗯,我知道。什么?你还惦记着这事儿?多大点事儿!待会豆汁就要凉了,我走啦。”
      我用力挥挥手,已经迫不及待了。
      我紧张。很紧张。
      紧张到想找点话聊聊,但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的地步。紧张得想拖延去见韶绎第二的时间,又恨不得一步跨到他面前。
      靠近韶绎第二所在的客栈,心就开始剧烈跳动,手发麻出汗,腿有些软。小声念了几遍韶绎第二是喜欢我的,深呼吸,给自己打打气。
      凤姐儿的座右铭之一是:哄好男人,就要哄好他的胃。
      我决定冒险一试。
      有句话说的好,套用过来就是——我拎的不是豆汁,是心意。
      攥紧篮子,我站定在门旁,打算先探探风声,挑个比较合适的时机进门。
      有人在韶绎第二房里。
      他居然没觉察到我的存在。谢天谢地,谢谢他房间里的人转移了他的注意力,或许也该谢谢我那深厚的内力,虽然我经常记不起来这点。
      “少主,您对白檀姑娘是认真的?”
      “她?”
      轻蔑的哼笑声让我的心脏整个缩了起来。我跟韶绎第二的事白雪怎会知道?他跟她说的?
      “她值的我认真么?”
      韶绎第二说话的声音低了下来,自言自语的口气。
      “小雪见过白檀姑娘几次,不是小雪刻意注意她,不知是惋惜还是同情,她脸上的伤疤让小雪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白姑娘命好,遇上了个好郎君,两人亲昵恩爱,最后一次见白姑娘,她被抱进了厢房,白姑娘就像是乖巧的小狸猫一样红脸笑着,攀着那人肩膀,一口就咬上了那人的嘴巴,贝齿叼着下唇不放。有情人终成了眷属。你既不是认真,就要为白姑娘多着想些,她的脸都那样了,找个真心疼她的人不容易。”
      我在门外一听,整个人就要炸了。这怒气来的又急又猛,°得心口难受。忍了几忍,才勉强压制得住。
      你划的伤疤会认不出来?划都划了,惋惜?同情?为我着想?我岂不是要谢你?善良美丽的白雪姑娘。再问一问我哪一处需要你同情?我的脸那样了又如何?找个真心疼我的人容不容易又干你何事?
      满腹问句化作四个大字横在眼前:挑!拨!离!间!
      双手抓不住蓝子,我把它挎在手肘上,耐着性子听下去。
      “少主……公子,您终于笑了。您醉醺醺的样子把小雪吓坏了,您对小雪做的,小雪是心甘情愿的,不会多想也不会乱说什么的,小雪都明白。小雪与戎小绒宛小婉两位姐姐不同,小雪常年呆在白骨堡,不能侍奉您左右。可小雪的心意,您是明白的。不然……不然也不会……不会在你醉酒的时候……”
      “伤到了么?我确实喝得太多了,不怎么记得。”韶绎第二打断她。
      “不……怎么会呢?小雪很开心~~~这是少主第一次接受小雪。伤的再重也没关系的,是小雪不懂得伺候少主您,小雪只要见到少主您开心就好了。发泄……只是发泄也没关系。小雪不在乎,只要少主您开心……”
      我踹开门,门板荡回碰在脚尖上,都说十指连心,我一向怕疼,这次居然没觉到疼。身体麻木,神智不搭调地清醒。
      袖管被撸到手肘处,浑身发着抖,手掌握不起来,像个粗野的汉子。纯纯正正的妒妇。
      意识到这一点,我哑然失笑。
      我踹的是隔壁间的门板。
      故意踩重脚步,敲敲韶绎第二的房门:“我是白檀”。
      白雪打开门,看座,让茶,下巴上布满吻痕,手背手腕脖颈锁骨上皆是。
      “我买了太多吃的,剩下绿豆糕、红豆馅饼和豆汁,吃不下又舍不得扔掉,忽然想起有人爱吃,就送过来了。”我一一拿出,摆整齐。
      “白姑娘,我想你是弄错了呢!少主不能碰豆子,过敏。”
      骗我。
      我吃绿豆糕,韶绎第二要在我手里抢,我拿一块他便抢一块,我不拿他也不拿。被我塞到嘴巴里的,他硬要用舌头卷回去。红豆饼也是。
      看他对豆制品情有独钟,我见他脸色有要变的苗头,我便琢磨着研磨了豆子熬豆汁,这玩意儿挺养人,就是熬起来有些麻烦,我弄得满脸黑灰,烟气熏得泪流不止,他喝了果真转身就走,几天不见人影,再见了我,脸色那叫一个波澜不惊。
      仙仙和黄鼠狼尝过后直接吐了,我沥了锅底的豆汁,苦得舌头发麻。这么苦韶绎第二还能喝得下去,不是真爱是什么?
      自从喝过我那碗豆汁之后,他的脸色一直不算坏。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韶绎第二问。
      “打听的。”我接口就答。
      “白檀姑娘,小雪奉劝一句,一些人的事儿不是随便就可以打听的呢,江湖险恶,不定何时吃苦头,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抱起盛豆汁的食皿,拿掉盖子,举过头顶。
      “韶绎——”白雪惊叫。
      韶绎第二立刻挡在我和白雪中间。
      我反手把豆汁尽数倒在自己头上,笑赏二人的失算。
      挺烫。
      食盒保温,我在篮子里塞了棉褥,匆匆赶来,借客栈的火加热,四重保护。
      我浇的就是自己。想把白檀的痴心淋透,想把白檀浇醒。
      该是梦醒的时候了。
      苦恋一个人,要死要活的,何必呢?
      “一时糊涂,就办了点蠢事。这豆汁养人,我送都送过来了,没人喝挺浪费的,还热着,滋养一下头发还满好。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一会儿请小二来收拾一下,你们继续继续,别介意别介意哈~”
      我抹了把脸,这豆汁的味道确实不怎样,还是偏苦了。没喝也好。
      特想笑,就顺着性子笑了一气。
      笑韶绎第二。
      何苦把我想的如此不堪?我真有心泼白雪,会拿下盖子么?整个砸到她脸上岂不是更解气?有汁有水有温度。运气好的话,还能拉她一起体会体会破相的感觉。不过这种程度的破相,不会破太久吧,复原指日可待。
      你在眼前,我怎敢动她?怎么会动她?单看着她那吻痕,我手就软了,再大的气也消了。还能说什么做什么呢?
      你要求什么,我嘴上抱怨,心里埋怨,哪一件违了你的意?吃亏了却甜蜜得紧。你的一个冷冽眼神就让我心惊胆寒,自我反省哪一处做的不好。你板着脸的时候,我虽嬉皮笑脸跑前跑后,为的是千方百计讨你开心。
      自虐也有个限度。可我对你,完全没有限度一说。看你不开心,才是我最大的虐心。
      是我掩饰的太好,还是你根本不在意?在一起这么久,同吃、同住、同床而卧,真的是我性子太软,好说话,任意揉圆捏扁都不会有反应的么?
      我不会动白雪一根寒毛,不为她,为你。
      事已至此,我连生你的气都舍不得,更不要说惹你生气。生气伤心又伤身呢!气病了如何是好?
      我矫情,假如你气病了,我真的会心疼。
      没什么可说的了。
      变故虽杀了我一个措手不及,但该来的总会来。
      我对白雪已经没有愤怒可言了。
      气什么呢?
      白雪划伤我的脸,这是几个月前就该生气的事,犯不着此时气;她惋惜同情我,我这种刀疤女,吓人吓惯了,听人叫丑婆娘也听惯了,有人惋惜我同情我也算是看得起我;我醉酒了,小白脸抱我回房间,白雪说的也可能是事实,她误会我和小白脸的关系无可厚非,我醉酒的时候或许就是那烂样子。
      若韶绎第二信得过我,任白雪舌灿莲花也无用武之地。
      白雪可是原小源啊,一身武功,躲不过一罐豆汁么?
      我气的是我自己。
      明知韶绎第二不可能真心喜欢我,还傻傻说服自己相信,根本不用说服,他一开口我就信了,信他是喜欢我的。
      我期盼了太久,假的我也愿意相信是真的。
      以前我遇事就跑,缩头乌龟一样总想着逃避。今日我肯面对了,该给自己点奖赏的不是么?那就不要生自己的气了罢。
      我也有关心我的人,他们会心疼。
      “我太冷了,浇一浇取暖,你们也要多穿点。”
      我转身要走,觉得有些话不吐不快,说出来比较好,又转了回来:“不要得意太早。他今日耍弄了我,未必就是真心对你。得意常忘形,忘形灾祸来。”
      韶绎第二解冻似的迈开步子。
      “我不想和你打,我没对白雪怎样,说两句忠言而已。没指着她的脸说这些话,证明我已经够克制的了。”
      跨上我的小篮子,我冲破屋顶离去,黑曼陀罗花瓣飘洒,白芷香味儿是前所未有的浓郁。武功真好用。
      在我的逃跑生涯中,这是最快的一次。
      “白檀!”韶绎第二追来。
      不放过我?我说了不打。
      “你若是来找我,我们就来个生死决斗,我们都不想这样的对吧?毕竟情分一场,好好想想吧,你不够清醒。”我撒了一把白粉出去。
      逃跑途中,我突然明了一件事:
      韶绎第二,就是公子韶绎。
      白雪的那声喊“韶绎”的惊叫,让我的意识前所未有的清明。
      扶封是公子韶绎,公子韶绎是扶封。
      他们两个的名字对调了。
      戴曼陀罗金链,宠我捧我的那个才是扶封,是喜欢扶柳的扶封;我心心念念的韶绎第二,是名副其实的公子韶绎。
      很容易就能猜到的真相,我却屡次在关键时刻打住。潜意识排斥想下去。根本不用猜,这么拙劣的“骗局”一看就破。
      无条件信任。认为我喜欢的那个人他不会在这种事上骗我。韶绎第二说他是扶封,我就坚定的认为他一定就是扶封。
      居然兜转了这么久。错位了这么久。
      扶封以为扶柳喜欢的人是公子韶绎,愿意做公子韶绎;公子韶绎以为扶柳喜欢的是自己,他讨厌扶柳,不想被扶柳喜欢,肯做一回扶封。
      扶柳、扶封、公子韶绎、我,我们都想错了。
      我错得最离谱。
      灰连襟帽,熠熠闪烁的曼陀罗金链,珍珠光泽一样的柔和气质,弯起眼睛说着是是是、都是我不好,抵着我的额头说没染风寒。宠溺到无法更宠溺一点,失而复得又忧心再次失去的那份小心翼翼。
      他才是、扶封。
      是扶柳真心爱的人,希望我去代他回报的人。而我错把他当做了扶柳所讨厌的公子韶绎。
      我怪错了人,误会了扶封这么久。
      扶柳口中骄傲自恋的变态是韶绎第二,不,是公子韶绎。韶绎第二已经消失了。
      这次,我不会再搞错。
      扶柳伤扶封是一回事,我伤扶封,那是带着扶柳的份儿一起伤害他。扶封会有什么感觉?
      扶柳,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扶封。
      ******
      “人来了吗?”
      “没有。”
      “弄醒她,再不来咱们放火烧屋。”
      是谁?是谁在说话?
      头好痛……
      一盆冷水兜头而下。眼前的人影渐渐清晰。
      “镖主?”我哑着嗓子叫了一声。
      “贱人!你做的好事!”
      一鞭子下来,火辣辣地痛。我算是彻底清醒过来,认真回想发生了什么事。
      我回房处理烫伤,只在侧颈起了一溜水泡,脸红通通一片,没肿没起泡。脸皮厚了好处多。
      给小白脸留了字条,说我出去有事,勿念勿寻。接着——
      就没有记忆了。
      在这间茅草房里醒来。被五花大绑,越运气酸痛越剧。
      “镖主,大家都在找你,仙仙急哭了好几回,你该去给他们报个平安。”
      “闭嘴!”这一鞭抽在了水泡上,我吸一口气,肺里凉透了,止不住咳嗽起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老夫好心好意送你只狸猫解闷儿,你居然驯化它,倒打一耙监视老夫。”
      “您若行得正,不鬼鬼祟祟,会怕别人的监视么?一只猫都能跟踪您,败露你的您秘密,叼回那封信和藏宝图给我看。是镖主太看不起这只狸猫,太大意了。小狸猫拖那柄沉剑,发出声响惊扰了您,您居然还以为仅仅是一只无足挂齿的小狸猫,一只狸猫怎么拖得动?枉混江湖几十年,您不觉得羞愧么?如今命在,您还混了一身名气,您这也是一种能耐。我看,正德镖局就是靠皇甫凉才撑到现在的。您已经老了,也该歇一歇了。”
      “老夫宰了你!”
      一鞭比一鞭重,皮再厚也禁不住剧痛蔓延。
      我特别之后悔,该捡些好话说说的,免去一些皮肉苦。不能在这上面寻找刺激,一个不小心真会把小命儿玩丢了。我还是比较不适合虐身,什么身上的痛可以暂时使人忘记心里的不愉快,看来对我不适用。
      疼死了。再也不干这蠢事了。
      “别打了,打死她对我们没什么好处。”
      是飞剑门的周秀安。
      我半眯着眼睛说话:“镖主,我只是看看那三件宝贝是什么,好奇心重了些。小狸猫不是把东西给您完好无损送回去了么?还是,你怕我说出那封信的秘密?”
      信里装着被镖主谋害的人的名单,密密麻麻好几页,所关之事,无非财色。
      所谓镖,即是局。若镖主顺利把包括这封信在内的“宝贝”送到目的地,镖主说不准会立刻招来杀身之祸。但这种事不会发生,镖主拆了那封信看了内容。他不会白白把那封信送出去的。至今没有毁掉那封信,镖主受到了威胁?还是有恃无恐?
      我烦躁得慌,最看不惯仙仙哭,鼻涕眼泪样样闹心。
      “我说白檀,怎么?不是某个神秘人提点你,告诉你名单上的人是老夫摆平么?这神秘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跟老夫作对,漓花滩的事,丐帮和少林的事老夫都想和他清算。现在先和你清算清算,神秘人不把宝贝还回来,这儿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是神秘人在搞怪。
      把我的事和漓花滩、丐帮、少林的事平齐,镖主高估我的分量了。
      这应该是一场局。
      从黄鼠狼跟我提到神秘人起,就已经开局了。狸猫的事他不会不清楚,让黄鼠狼利用我,是他从中作梗,直至我被抓来这里,想必也和他的计划脱不了干系。
      照此推来,神秘人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下手?
      “镖主,您一宿没睡,我在这里看着她,您歇一会儿?”
      “好,周贤弟,老夫信得过你。”
      屋外飘起雪花,轻微白烟烤干了湿气,火堆里不时有火舌窜起,迸溅出烟花一样的火星儿。
      “喂,周秀安,你不是喜欢我么?就这样对待心上人?”我努努身上勒紧的绳索问他。
      “血口喷人!你看看你什么模样,丑八怪一个!我会喜欢你?”
      我侧开脸,对他笑了笑,用牙齿拉开一截衣襟,略顿一顿,朝他轻眨眼睛,伸出舌头在裸露的肌肤上舔了一口,盯住他,扇动睫毛,舌尖一点点滑过上齿,唰着下唇收回原处,歪着头问他:“真的没有喜欢我?我在客栈赢你的时候,你没有一瞬喜欢过~~~我?那盒胭脂和专治伤疤的药膏不是你送我的?真的不是因为藏宝图而放弃我的么?”
      周秀安张口不语。
      “相识一场,容我写封遗书。不用松绑,我口述,你代笔,我就感激不尽了。”
      周秀安不语,转了两圈又转了回来。
      “不许耍花招。”
      “我被五花大绑,能耍什么花样?”
      “没有纸笔。”
      “我随身带了文房四宝。”
      “你怎么随身带这些?”
      “脸不够看的,所以才要附庸风雅啊。你不懂没人喜欢的痛苦,我家那位已经不要我了,我只能安慰自己一句‘腹有诗书气自华’了。”
      周秀安跪坐在木桌旁研墨,墨香弥漫,我闭气养神。
      他摊开纸张,我说了第一句话。
      周秀安落笔,毛笔断折。
      看他要继续握笔写,我开口:“断处略微扎手,你小心一些。”周秀安抬眼看我,兀自拿到火堆上烤炙断处。
      没过多久,周秀安慢慢地、悄无声息地躺倒在地上。
      我滚到火堆旁,烧断绳子。
      惴惴不安,鼻尖上吓出的冷汗未干。我晃晃悠悠跑出茅草屋,如惊弓之鸟,颤栗从指尖爬到后背,想凄厉惊叫一声。
      若周秀安未中计,我便是惹火烧身。
      我在墨里藏了使人昏迷的毒花,研磨墨块则能使药味散开,落笔时药物渗进肌肤,笔管里的软骨散与迷药等量且都是大分量,混合了小叶紫檀熏香。炙烤使药效更快发挥作用。
      和周秀安有过滑稽的一面之缘,我便要考虑下一次的碰面了。
      我让他在朋友面前丢了脸面,他对我生了点男女之间的情愫。那么,第二次不见则罢,见了就不会像第一次相安无事。
      略能猜到周秀安吃软不吃硬,可怎样把握软的度我不确定。他是名门后人,又是正派弟子,太软了伤他的自尊弄巧成拙。
      经了跌落悬崖十一日之事,关乎性命的危险我忧虑,尚能想想对策,扯上情欲我则心神不宁、自乱阵脚。
      举棋不定之下,我去找凤姐儿拿个主意,她阅人无数,给出的点子不比我空想出来的差。假写遗书逃生之计被她一口否决。凤姐儿道,姓周的长了副硬心肠,口是心非的事儿做多了。既骗他说有了夫君,遗书会勾起他的兽性,你弱他强,身家清白岌岌可危。只可把他迷惑不能让他心生疑惑,攻人先攻心,放下身段先发制人。
      与周秀安的第二次见面果真不同寻常。
      虽顺利逃脱了,余惊几乎撑破心脏。
      我返回屋子,拿出另一副笔墨纸砚换掉原来那副,草草做出我被人掳走的假象嫁祸给神秘人。
      雪铺了一层,小茅屋前面是一片光洁的平地,我脱下周秀安的鞋子穿在脚上,抱着一点干柴棒,倒退着走,隔几步抖落几根干柴,钻进老林。老林中,雪屑顶在树冠四斜的枝头,留不下脚印,我换回鞋子。
      风雪中,一人踏风雪背对着我朝茅草屋走去,白狐肷斗篷,帽兜扣住头。
      来人,是白雪。
      客栈里冷冷清清,掌柜的在擦碗碟。
      “哟!还有人嘞!”掌柜的揩净手,“姑娘,您怎么这个时辰回来啦?外面下着雪,公子韶绎的生日宴会上可比这暖和多了哟!当今圣上为扶封世子选妃赐婚,才貌双全得冠者就是扶府的世子妃,您不去瞧瞧?”
      我露出脸来,他的瞳孔瞬间放大,应该是被我脸上的伤疤吓了一吓,却定神笑道:“姑娘,这小店不算大,倒还有些家酿的米酒,烫来您吃几杯?赏赏雪景,暖和暖和,夜绛宫虽好,它不如我这里清静。世子妃也有她的不好,不去争也罢。”
      “一入豪门深似海,从此自由是路人?”
      “姑娘是明白人,就是这个理儿,入豪门之前,肯定也有不干净的事。还是喝喝酒、赏赏雪景,不必大富大贵,也不至于穷困潦倒,做点自己想做的事,这最是自在。”
      我婉言谢绝了店家的好意。
      公子韶绎的生日。今天是腊月初一。
      我直奔凤姐儿的房间。
      打开凤姐儿的梳妆匣,没翻到纸笺,我拿出胭脂盒打开,在里面。
      凤姐儿果真留了话儿给我。
      [檀儿:
      父皇突然下令要给公子韶绎以及扶封选妃赐婚赐婚。我说服了父皇暂时取消了公子韶绎的婚事,能拖多久我不敢说,但父皇不肯对扶封的婚事松动半分,这婚事来的急,时间不多。你想个法子。父皇和师父是亲兄弟,我疑心赐婚是师父的意思。师父为何如此仓促果决,我不知缘由,直觉赐婚是个幌子,师父向来只关心武学。要么则是有人从中作梗。你想个对策去探一探究竟,小心一些。]
      我捏着纸笺,不知所措。
      皇上赐婚,已经开始选妃了,扶封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能为他做什么……做到什么地步?
      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阻止选妃……还是……
      我把凤姐儿的衣裳翻出来丢在床上,又闯进其他姑娘房里抱了一堆,试穿了,选好几件衣裳,接着去搜刮胭脂水粉。
      客房里空不见人,行动起来丝毫不费力气。
      梳理好长发,我去看镜中人的脸,白惨惨的,不必敷太多粉。
      我用指甲刮了金粉塞满凹下去的疤痕,涂匀,点上几粒晶亮钻石。在额头右侧疤痕最深之处抹出曼陀罗的纹路,拈住红碎钻点出一朵血亮曼陀罗来……
      眉眼、嘴唇、耳廓、侧颈、锁骨……肌肤、肩膀、手肘、小臂、手腕、手背、手指直到指甲,我点染打理一遍。
      时间已不多。我仍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自己,生怕哪一处妆扮得不够好。
      我不像扶封那样,鼻翼上钻了小孔,曼陀罗金链从鼻翼连到耳垂。我把脚踝上的金链解开来,接上珍珠串,两端锁在耳垂上,吊在长发后面。
      打理完自己,我又将梳妆匣随身带了,蜀地既有变脸之说,换妆容也并非对着镜面才可以。
      买了一小壶后劲儿大的酒和一小包黄连带在身上。我需要喝酒后的神色姿态,但我不能醉,黄连含在口中有极好的提神效用。
      酒,据说也可以壮胆。
      扶封的一件灰色连襟披风在我这里,我将它披在身上,戴上头纱,扯过头纱的一角挂在耳朵上,挡住脸,直奔夜绛宫而去。
      我要去争选世子妃。
      只要我在夜绛宫遇见扶封,他就一定会明白我争选世子妃的用意。我觉得皇帝此举有诈,扶封也未尝没有疑惑过。我做了世子妃,扶封就不算违抗旨意,可以掩人耳目,也不用把不必要的人牵扯进来。
      这场戏不是做给扶封看的,不是给天下人看,不单是给皇帝看,是给皇帝的皇兄,归一教教主,扶封的师父看。
      徒儿选妃,人生大事,归一教教主会在那里的。
      真相隐遁了太久,该水落石出了。
      神秘人百密一疏。
      我穿过雪地逃脱时,那人身着白狐肷斗篷,帽兜扣住头,却不是白雪。是想嫁祸给白雪的神秘人。
      人踩在雪地上,会留下脚印,那人走过时,明显是男人的脚印。
      一步步计划好,从洛邑的正德镖局就把我的一举一动收在眼底,利用我听话的小狸猫关了我十一日,来到帝都仍干涉我的人,出现在黄鼠狼甚至镖主眼前,却从未出现在我面前的神秘人,我只想到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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