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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安公子 ...

  •   月明星稀。夜风冰寒。
      仰首望着高耸入云的罗雀山,我瞬间失去了勇气。
      鼎麟宫和夜绛宫相隔不远,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应该是以寒星洞为界。
      鼎麟宫和夜绛宫都在这罗雀山上?
      戎小绒带我进鼎麟宫的时候没爬这么陡峭的山。有人带路和没人带路的差距就在这里么?
      风声入林,四野松声飒飒,我拉好大氅,扣上帽子,帽边上的白羽扫在脸上,痒痒的,更添心惊。
      走了几步,总觉得有人跟着我,回头看看,没人,再走再回头,仍不见人影,风穿林中,落下一阵悉悉碎碎的声响。
      回顾再三,压不下毛骨悚然的感觉。
      !!!
      “唔唔唔——”惊吓之余,我死命咬住突然捂住我嘴巴的手指,抓住来人胳膊倾身后踢,被一副身躯抵住了。
      “找死吗!别出声。”韶绎第二放开我,甩了甩渗出血珠的手指,“早该点你穴道。”
      点穴道要受痛那么一下,我最怕痛了。
      “我不知道是你。”
      似乎我的解释对韶绎第二来说没什么意义。
      “大半夜的,你偷偷摸摸来这里做什么?这周围都是公子韶绎的人,山上有数不清的机关,你没见识过也该听说过吧?”
      我举起书:“书上没写啊。”
      “你还真是……简直是……简直了”韶绎第二转过脸去,不再看我。
      “你不要紧吧?”
      看清他手上的血流顺着指尖滴在地上,我吓得声音都变调了。
      “我看看咬得重不重?”说这话时我心存愧疚,那会儿吓得不轻,说成往死里咬都不过分,咬完我满口都是咸腥味儿,没把韶绎第二的手指咬下来算他幸运。
      “让我看看~”
      “不用。”
      “给我看一下!”
      “烦死了!你说话小声点儿会死么?”韶绎第二不耐烦地说着,没再躲闪。我拉住他的手托在手心里,中指连接掌心的部位咬下来一块皮肉,血流得指缝尽是,无名指咬得轻一点,暗红的血珠细细滚出。
      韶绎第二突然把手抽了回去,无所谓地甩了甩:“无聊透顶。”
      他做出一个拉面具的动作,像是明白过来什么似的看了看我的脸,转身朝山走去,“到哪里洗洗,这手真是脏死了。”
      我触过他的手,他手上甚至沾了我的唾液,这些我都知道。听韶绎第二亲口说脏,我还是狠狠痛了一下~
      不像我这样裹着厚厚的狐毛大氅,他只穿了一件普通的白衣,宽大的袖管在寒风中一荡一荡的,肩膀越发单薄。
      因四肢都长开了,个子出挑、身量匀称,整体不会给人单薄瘦弱的感觉。但在这冷夜,看他穿的这样少,打心底生出些单薄的不忍来。
      韶绎第二的体质与别人不同。
      他所用来沐浴的水偏凉,我摸着正好的水温,他却说热。每隔几日他要在冰水中浸泡半个时辰左右,倒掉水的时候,我发现水少了,而且变成了偏凉的温水。不知他在浴桶中放了什么药草,洗完之后屋子里充溢着苏合香亦或是伽南香的味道。
      他对水温的要求苛刻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发什么呆!还不快跟上来。”
      我大梦初醒一样跟过去,塞给他一方帕子。韶绎第二提起一角,展开在手臂上。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知道他会看得这么仔细我就不拿出来了。
      蒙霜月光下,银线绣成的白梅上残留着淡黄的印记,那是我洗不掉的血渍。不知绣娘是有心还是无意为之,梅花并枝干的轮廓连成“韶绎”二字,像极了文人潇洒俊逸的墨迹。
      我分外尴尬,这不是旧帕子,却比旧帕子更难拿出手,沾了洗不掉的血渍,上面还有别人的名字。
      正因为如此,我至今也没把它送给仙仙。
      他把帕子丢回给我,我看都不敢看,讷讷收了,佯装站不稳,退靠住山石,单手将帕子攥成一团塞入身后暗角石缝里。
      “扎上。”韶绎第二把左手伸到我面前。
      “什?什么?”
      “帕子呢?包扎伤口。”
      “……让我给……扔了……”
      “扔到哪里了?捡起来。”
      “不要了吧……上面沾了好多灰尘,不干净。”
      韶绎第二不说话了,仍伸着手,嘴角抿出一个凌厉的弧度。
      我从石缝里抽出帕子,抖抖搓搓,又在大氅上抹了抹,折两折给他包好伤口。
      韶绎第二举着手翻看,轻轻扇动睫毛,嘴边露出一小点亮白。
      我蜷起五指,心撞得胸口发疼。
      月光太迷蒙了,易醉心。犹如被人点了穴一样,我一眨不眨盯着他看。
      “擦擦嘴角,脏死了。”
      我低头狠狠抹了几下,太没用了,居然当着他的面流口水。
      他托起我的脸,大拇指在嘴角滑过:“没擦干净。”
      我抬起袖口可劲儿擦了擦嘴巴,一瞧——他的血。
      嘴唇上沾了他的血!
      “我……”
      我憋了半天,只憋出来这么一个字,脸已经通红了。
      他静静回望了我一会儿。
      被看得不自在。
      我刚要转过脸去,一方温软突然覆了上来,左耳被捧住,后脑勺被箍得紧紧地。
      背后倚着坚硬的石壁,两侧是他的手臂,前面是灼灼攻势,我找不到出口。
      就像是被当头打了一记闷棍,除了嗡嗡回声和细蛇一样顺着脊柱的攀爬的刺激,其他皆是木然。
      觉不到他的唇瓣是温凉还是火热,是樱润还是清新。忘了闭上眼睛感受这一刻。
      意识是明朗的。
      遗憾的是只被一个念想填满。
      ——他在吻我。
      ——他在吻我!
      ——他在吻我~~~~~~
      他居然会吻我。
      想象过很多次与他牵手的场景,终因太过梦幻而放弃。想碰一碰他的指尖,递东西的时候,他的手放在桌上的时候,他与我并肩而行的时候,想过不下一百次。
      现在,他在吻我,是真的在吻我。
      气喘吁吁地分开,他又凑过来,就这样被他亲了三四次,我没有哪次想起来回应,哪怕一点点。
      “你嘴巴上沾了我的血。”
      “嗯,明白。”所以要以吻的方式把自己的血收回来么?
      明白的,我都明白。
      这个吻,不代表什么,也代表不了什么,更改变不了什么。
      谁都有一时冲动,冲昏头脑的时候。
      可以理解。
      韶绎第二停在离我的嘴巴一寸的地方,再靠前一点,鼻尖顶着鼻尖,再靠前一丁点就可以碰到彼此的唇。
      我偏头:“你的手渗出血丝来了”。
      “没事”
      他的手一离开,我过烫的耳朵已经汗津津的了。
      “松了,再系紧一些。帕子。”
      韶绎第二绕到我身后解下我的发带,再帮我扣好大氅上的帽子。
      我的发上,他的指尖带起的颤栗让我心痒了好久,好久——
      发丝没有感觉吗?不,它很有感觉,连带着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用牙齿咬着发带的一端,另一端缠在右手指尖上,一圈圈缚住我的眼睛。
      “这样能省去不必要的麻烦。我们走密道。”
      一股暖流淌在心间。既不信任我,又何必多此一举解释?他必是怕我日后一人再来。纵能步步避开机关暗器,也不一定能躲开公子韶绎身边的高手。
      眼前看不见任何东西,由别人牵引着向前走,把自己的手放在另一只手中,奇异的安心。
      黑暗中其他感觉都退化了,触感占尽上风。
      韶绎第二手形漂亮,手指修长,握在手里,心胀得满满的。
      仙仙不无羡慕的说起过蹭到韶绎第二的手背的时候,跟蹭到苏杭丝绸一个样儿,凉凉滑滑的舒服。
      我触不到他的手背,掌心中,是来自他的手的细腻柔软的触感,柔滑而不失骨感。
      我抬起脸“看”走在左边的他。
      我“看”到的他就是他平常的样子,留在我脑海中的样子。
      他的脚步轻浅,呼吸声细微不可闻,唯有相叠在一起的手,触感相当真实。
      他是以什么样的表情牵着我走呢?
      在山下,他翻看左手,我记得他的脸。
      墨眸如画,漆黑水润。皮肤在月光下涂了一层霜色,白腻如瓷。反衬得唇瓣嫣红如血。
      犹如我初次见他。
      在水畔桥边,透过被水珠朦胧的双眼,艳色惊心。
      春日的絮。
      夏初的荷。
      秋末的枫。
      冬夜的雪。
      如画。如瓷。如血。
      我想忘了今夕何夕,忘了短相思无穷极,忘了他和扶柳的种种,忘了毁去的容貌,忘了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能历数出来想忘记的东西,证明非但没忘记,还又加深了一边记忆、
      越是想忘记的东西就越是清晰。
      “你……那是什么意思?”我开口。
      “什么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对我做的……”
      “哪个?”
      “吻。”
      “哦,想亲就亲了。”他似乎笑了一下,“帕子系得这么松,是没填饱肚子还是不舍得用力?我还从没被人咬过,你对我做的,我记下了,哪天左手残废了就去找你。”
      “好”
      我是不允许自己对身侧之人存有念想的。此刻亦无。或者说,有也是没有。人的意志力是难以估测的东西,时而脆弱地不堪一击,时而强大到天塌下来也不怕。
      洛邑灵隐寺的方丈大师问过我:
      ——施主认为何为聪明人?无需说太多,一句话足够。
      ——有自知之明和知他之明的人,我答。
      ——精极妙极。善哉善哉。施主是聪明人,老衲问过数人,皆不如施主的对答精妙。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有慧根、通佛性,实与佛祖有缘。
      我一笑置之。兴许我知道何为聪明人,但这不能说明我兼有自知之明和知他之明。有知他之明易,有自知之明难,如若把握不好自知的度,自高自大或自怨自艾都可能让自己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我既不能准确洞察人心,做不到百战不殆,更不能充分认清自己的路在哪里。
      自知、知他,两者我皆无,何谈聪明?
      有慧根、通佛性、与佛祖有缘,不能说明我适合遁入空门、吃斋念佛、皈依山林。
      我不是聪明人。在韶绎第二面前,我感觉自己就是个卑微的傻子,低到没有原则。被他的话伤到了,痛一下,喜欢不减;被他做的事刺到了,伤一下,厌恶不生。
      嫉妒是比出来的,疼痛却是比下去的。
      喜欢的人永远不可能喜欢你,这一点最让我痛。其他的疼痛,和这一点比起来不值一提,比着比着,只要不去想,也就不会那么痛了。
      不被喜欢的人讨厌,已是我的万幸。
      某些人喜欢另一个人,是因为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可以做真实的自己,轻松、快乐。而我,和韶绎第二在一起时,我变得不像是自己,紧张、矜持,有时候会嗲,会矫情,会想哭,神经会变得脆弱,会想把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想要被他喜欢。
      即便如此,还是很想很想和他在一起。
      我听见了泉水滴落的声音,似乎走过了阴湿狭窄的山洞;脚下松软,是踩在林中树叶的上的感觉;寒气生自脚下,那是一条河或是小溪;重物轰隆,不知是移动的石门还是其他……
      发带被解下之后,我仍看不清东西,好一会儿才辨出外物。
      我几乎立刻断定我们所在的位置是夜绛宫。
      鼎麟宫灯火通明,夜绛宫笼罩在夜色中,看不到半点灯火的光芒。
      “夜绛宫为什么不像鼎麟宫那样燃几盏长明灯?”
      “夜里的光亮会扰到睡眠,公子韶绎不喜欢。”
      “公子韶绎告诉过我,说你住在寒星洞后面的这夜绛宫,而不是他本人,他住在灯火通明的鼎麟宫。”
      “你听错了,我一般住在扶府。”
      我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我遗漏了,还没来得急盘点,韶绎第二就问:“去哪里?”
      “书房吧。公子韶绎这个时候在么?”既然公子韶绎的住处是夜绛宫,那我就不必去鼎麟宫了。
      要找的就是和公子韶绎有关的东西。
      “不在。你想知道什么?”
      我一时答不上来,和韶绎第二的对话让我别扭。他们同属归一教,同师数年,彼此了解应不浅,若是喜好习性之类,问韶绎第二即可。
      我却特别不愿意那么做。说不上理由。
      如果非要有什么理由的话,那边是我希望能亲自去感受这个人。
      和公子韶绎同师数年的人,也不一定绝对了解公子韶绎。有关公子韶绎的传闻太多太杂,和我亲眼见到的大相径庭。
      直觉公子韶绎不像是会撒谎的人,但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他一定瞒了我误导了我一些事情。
      公子韶绎不在夜绛宫最好。
      不能让公子韶绎见到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谢天谢地,毁的是我的脸,与扶柳无关。
      细细算一算,但凡见过我的脸的人,没有一个不被吓到的。我的伤与烫伤烧伤或者脸上有胎记的女子不同。众人见了她们,惊吓之余多少惋惜几句,我就是有这种本事——板着脸能把人吓跑,笑一笑能把人吓得尖叫。
      这种硬伤叫刀疤女。不是在眼角或额头那中清浅的秀气之中添英气的伤疤,是把大半张脸割裂的狰狞刀疤。
      刀疤女会让人避之不及,避开了还会自顾自地想着这女的好凶恶,是杀了人家一家三口怎么的,被仇家报复成这副模样,都这样了,还不如死了的好。
      韶绎第二瞒过黄鼠狼在我身边呆着,这么做的理由,除了对这趟镖感兴趣之外,我想不出第二个能够说服自己的解释。
      韶绎第二对这趟镖感兴趣等于归一教感兴趣,公子韶绎是归一教的人,为归一教办事,必不会袖手旁观。
      夹在归一教和正德镖局之间,我一个头两个大。
      当务之急,是不能让公子韶绎认出我,并在他生日那天致胜。
      我那登不了台面的种种小把戏是靠不住的,登得上台面的不能使出来,譬如漓花功。我必须握住公子韶绎的隐秘,他真实的想法。知他,才有在诸多高人之中脱颖而出的希望。
      “一切。我想了解公子韶绎这个人。”我如斯回答。
      我以为韶绎第二会笑我太天真,但他没有。他在前面掌灯,边走边解开我心里的谜团:“夜绛宫夜里不燃灯,灯翕和鼎麟宫不相上下,每一座灯翕里都有随手可取的光亮。”
      “把灯灭了吧,我们是偷偷进来的,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我比你熟悉这里的规矩。再叽叽喳喳说些废话,我就把你丢这儿。”
      我缩了缩脑袋,抓紧他的手。
      “谨慎点没错。”韶绎第二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兀自微微一笑,“怕人可以,怕鬼就没必要了。传说中的鬼大多靠吓人夺命,只要胆子大就不会轻易丢掉性命,退一万步讲,至少死前你还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鬼,是人。人心难测,碰上险恶的,可能到最后你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公子韶绎的书房。
      它大得令我吃惊,鼎麟宫那间完全不能与它相提并论。
      大。空旷。乱。
      几本书歪歪斜斜摞在一起,一大堆奇形怪状的模板木块堆叠成丘,旁边放着若干组了一半的楼阁模型,角落里甚至有松紧不一皱巴巴的纸团。
      我想到公子韶绎气呼呼地把纸揉作一团扔在墙上,鼻翼一张一合,带动曼陀罗金链轻微摇荡的样子就觉得好玩。
      我一直以为他非常自律。做不出揉纸团这样的事情。
      看来不是这样的。
      “书房里的书为什么这么少?”我略微翻动,内容大致相同,是各式楼阁园林的细图解说。
      “存放在这里的都是公子韶绎经常翻的,书册大都放在一座塔内,数量不算少。那是为其他人准备的,他读书不多。”
      “读书不多?公子韶绎有藏书的嗜好?”
      韶绎第二露出不想就此说下去的神色:“可以这么说。”
      “怪人。东西摆放的位置也怪。”
      “公子韶绎的左手比右手灵活。废掉他的左手,等于要了他半条命。”
      “他是左撇子?左撇子聪明,聪明人不易遭人算计,不遭人算计谁能废他左手,左手安然无恙就不会危及性命咯!你暴露他的弱点,不怕他日后找你麻烦?”
      “随时奉陪。倘若事情真到那一步,我肯定找你麻烦。”
      我听见上下牙齿没出息地碰了一下。
      “我没说公子韶绎是左撇子,他只是左手比右手灵活。”
      “公子韶绎还耍小孩子脾气?”我指住墙角的纸团问。
      “是人就有脾气。不过公子韶绎极少动怒,谁能挑起他的怒火,那这人有能耐。让他情绪不稳的也只有这些他喜欢的玩意儿了。”韶绎第二半躺半卧在一张铺着柔软皮毛的木椅上,垂了睫,拿一块丝绸擦左手指缝里几近凝固的血迹,说到这里,他掀起睫毛看了眼墙角,“曾有一人让公子韶绎动了怒,那个人被阉了,对这人来说下场挺惨,后来,他应该是死掉了。阉了他,他活不下去的。”
      我听出他说的人是扶柳。他竟能用这么平静的语调说话。很奇怪的语调。他不爱扶柳么?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扶封与公子韶绎终究要在扶柳这事上对决一次。两人竟能共事到现在!
      灵光一闪,像被什么劈中了一样,我想到了京都三少中暗映的死。是被扶封、公子韶绎二人误杀的?两人大打出手时,暗映为了阻止他们被误杀?
      “被公子韶绎喜欢的东西,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对着墙角可怜的纸团叹息,做人还是不要讨人喜欢更不能惹人厌的好。
      韶绎第二对我的这种怜惜似乎不以为然,轻飘飘扫了我一眼,抿着唇线移开目光。
      “说起来公子韶绎的定力不错,他真的极少发脾气?”
      “发脾气不等于动怒。他只是极少动怒。发脾气,要看针对什么了。”
      “不是先动怒了才发脾气么?发脾气却不动怒,挺怪的。”动怒伤身,自己不生气,只发脾气惩罚挑起事端的人,这作风,倒是不负公子韶绎的名号。
      丝绸从他指缝里滑了下去,落地之前被他接住,韶绎第二又对我放了一眼冷毒针,不冷不热地说:“他不是神,能看破红尘,参透万物,没有喜怒哀乐;他是人。”
      “他是人么?”
      “你对公子韶绎不满?”韶绎第二挑起眼角,那一掀的风情另整个书房都变得水波荡漾起来。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崇拜还来不及!呵呵……他本来就不是人——”意识到口胡,我立马风驰电掣补上溢美之词力挽狂澜,“大家都说公子韶绎是天神降临!”
      韶绎第二微哂,闷声不语。
      “你不信我?”
      “以后你会知道的。你在翻什么?”他问道。
      “日志啊!嗳,你知不知道公子韶绎的日志放哪里了?”找到日志,我就什么也不愁了。
      “……”韶绎第二被我问住了,“什么日志?”
      “就是记日常的小本子。心情如何、习惯爱好、每日发生了哪些事、和哪些人有过往来等等的笔迹。”
      “他为什么要把这些写出来?”
      “……”
      韶绎第二坐起来,回过神后手肘撑在扶手上揉着额角:“不可理喻。你觉得公子韶绎会写那种东西么?”
      “他——不会?”这人没有喜怒哀乐吗?从不找个地方发泄一下么?
      “日志最终会变成他记,总逃不过被人窥见的命运,日志对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义,他不至于蠢到把弱点死穴一一写出来给自己找麻烦。如果公子韶绎把你说的这些辑录成册,那他离死不远了。”韶绎第二向后躺了一下,“等老了,写写回忆录不错。”
      “他把所有困扰都宣泄到烟花柳巷吧?我早听他们说,公子韶绎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豪侠竞折腰,满楼红袖舞帕笑颜招。哎,你说他对图纸这么感兴趣,那他对《春宫图》感不感兴趣?”
      我不过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也不知哪个字说错了,我再问什么韶绎第二都不再搭理我。
      “公子韶绎的生日就要到了,往年他最喜欢的生日礼物是什么?”
      “……”
      他阴着脸拿下一卷文帧摊在手掌。不理我。
      “公子韶绎欣赏蒙面女侠么?风风火火闯江湖的那种。”
      “……”
      他慢条斯理翻过一卷。不理我。
      “公子韶绎偏好冰蓝和亮晶晶的东西,他是不是喜欢花枝招展的女子?”
      “……”
      他的手指在书角上顿了顿。还是不理我。
      “你能和我说句话么?”
      韶绎第二把文帧丢到一旁,站起来走出门外。
      “你要去哪儿?”
      “有苍蝇。我出去避一避。”
      “我和你一起去!”
      “……”
      他一手撑在我身后的墙上,左手揪住我的脸:“你、你的嘴巴再动一下,我就把你”他说到这里,喉结滚动了一下,“把你——把你关到小黑屋里去!”
      我垂眼看了一下不要紧,三魂七魄都要散了。
      一只像是在血水里浸泡过的手在我眼皮底下晃。那条白帕已经成了血帕,湿嗒嗒的,一挤就能冒出血水来。
      手的主人没事儿人似的:“我的手怎么了吗?”
      “血……”
      “哦,挺脏,洗洗就干净了。”
      ……
      ……
      我替他觉得手疼……
      ……
      顶着一头金星星回客栈。
      我挽起韶绎第二的袖口,兑好偏凉的温水给他洗净了手,用药酒从指尖到指缝再到手心手背仔细擦过,敷上药粉,剪了洁净的白纱布缠好。
      “这个不会留疤吧?”我问他。韶绎第二是习武之人,免不了受皮外伤,他的手及手臂上没有一条伤疤,推算起来恢复能力惊人。
      “不知道。我很少受皮外伤。”
      “也是。你武功这么好,没几个能伤得着你。”
      “我经常受内伤。吐几口血就完,不留疤。”
      “……”我说给他听的同时安慰自己,“这次一定不会留疤。你看你成日和刀剑为伍,指腹上没留下一点茧子,肌肤复原能力一等一的好。”
      “我不用刀剑。”
      “常年用金叶片也会磨粗糙吧?”
      “我发力不用手指,靠气息,小时候练功时手上有冰蚕丝手套。”
      “……”
      紧锣密鼓地弥补错误,忙完后我去了厨房找点吃的压压惊。
      胡乱扒了几口冷硬米饭回房,推开门一看,我再次凌乱了,韶绎第二手上的白纱布蜿蜒在地上,他抬头看见我,吊起搁在左膝上的那只手:“开了。”
      我忽略掉房内自杀一样的场景,冲过去捧起他的手查看,一摸,冰冰凉,再摸右手,两只手果真不是一个温度。拿出他的羊角扣大衣披在他肩上,怕它滑落下来,勉强扣住了第二颗羊角扣。
      “脖子太紧了。”
      我抹去鼻尖上渗出的细汗,专心致志为他周正羊角扣大衣,尽量让他舒服一点。韶绎第二任凭我摆弄,温顺地有点不正常,我刻意压下这念头,轻声问:“纱布怎么开的?”
      “我解开的。又黏又潮。”
      我蹲在他面前,比上次更为仔细,细致到已经不能再细致地擦干净他的手,拭干水珠,双手捧住手炉暖了暖,随即将他的手放在我掌心小心翼翼捂了一会儿,等它们干燥温暖了,重复敷药包扎的动作。
      刚打了个结。
      “太松了。”
      我掌握住力道紧了紧。
      “有褶子。”
      我摊平褶皱。
      “这次包扎的没有上次漂亮。”
      看着兴致勃勃对自己的左手指指点点百般挑剔的人,我以肚子饿为借口溜了出去,不管它三更还是四更,泡个舒活筋骨的热水澡。
      前脚踏进浴桶,韶绎第二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
      “我饿了。”
      “厨房里有吃的。”我把脖颈以下浸入水中,头靠在浴桶边缘上。
      “我不吃冷食,对身体不好。”
      “……”闭上眼睛,我有气无力地回了句,“热一热。”
      “吃剩食对身体不好。”
      “……”
      “你去做”
      “……”
      切身体会了韶绎第二人前温淡,人后冷淡的性子,没见识过他缠人的样子。今日算是大开烟戒了,他像是鬼魂一样缠住人不放,话比平时多十几倍。
      “隔门说话不舒服,我进去了。”
      不等我有所回应,哗啦——
      门闩落地,一阵凉风吹起挡浴桶前的薄纱。韶绎第二的靴子停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你做好之后送到房里来,少放盐。吃过之后我要沐浴,身上出过汗,不舒服,你来服侍。”
      我想直接晕过去。今晚别想合眼了。
      “你受伤了,该好好休息。夜里吃东西对身体不好。”
      “熬夜对身体更不好。我过了三更就不能入睡,所以你动作快一些。”
      一语石破天惊。我终于看明白韶绎第二哪里不对劲儿了。没话找话,自己睡不着了,不想让别人休息。
      “好啦好啦,这就去。”
      等韶绎第二走后,我踏出浴桶,亵衣还没穿好,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我吓了回去。
      “白纱松了……”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他撑着下巴笑意盈然地说:“感觉如何?”
      “……”我什么感觉你看不出来么?=_=
      韶绎第二换了个奸计得逞的狂狷姿势,心怀不轨:“被人缠着,你体会到其中的乐趣了没?”他慢慢说,“昨天在夜绛宫,我的感觉和你现在的感觉差不多。”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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