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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舜韶新 ...

  •   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晃,来往的人模糊成朦胧恍惚的色泽,耳边的嘈杂渐渐消失在远方。
      我不知该想些什么,事实上我确实什么也没想。
      走到一处清静的巷口,我才想起来我要想些什么,我想找个人,说我看不清前面的路了,但是我的眼睛能看得到路在哪里;说我迷路了,但是我认得回去的路;告诉他我好想好想见一个人,但是我死也不愿意与他相见;告诉他我要回家,但是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它不在这世上的任何一处地方。
      这个人一定会笑我疯了。
      我疯了吗?
      就像是人吃美食时偶尔会噎着,开怀大笑时冷不丁岔气一样,我只是暂时打不起精神而已,我没疯,我怎么会疯?我可是响当当的乐天派,连绝望的勇气都没有,怎么会有胆量疯?
      在这个世界,我并不怎么在意破相,大不了出门就蒙面。想在脸上贴金就贴金,贴玉就贴玉,遇见盗贼劫匪,把面具一甩,脸上的伤疤还可以长长威风,无趣的时候,亦可以拿身边的人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比如说卖面具的掌柜。
      真正看见了扶封,我比谁都想把自己藏起来,比凤姐儿还要在意容貌。
      凤姐儿问过我,一个奇丑无比的黄花大闺女与一个艳冠群芳的风尘女子相比,哪个更容易抓住男人的心?我说这种事男人不用想就可以回答,可本人是女子,揣摩不准男人的心思。
      那时凤姐儿扬起她闭月羞花的姿容,以老成到不能再老成的口气说,答案显而易见。古往今来,只听得男人因为女方丑而拒婚,罕闻不去烟花柳巷之地的男人。抛却内在,对于女子来说,容貌比贞操不知重要多少倍。
      这些话从凤姐儿口中说出来不值得惊奇。她就是这么豪放。
      听到潘金莲搔首弄姿与西门庆厮混,人们会说这很平常呀,若是听到潘金莲开口闭口三从四德,老实本分地守着卖饼的武大郎,众人会疑惑——你说的是潘金莲还是秦香莲?潘金莲不是这样的啊。
      听惯了凤姐儿惊世骇俗的高见,哪天她像正常人一样说话了就是我去请大夫的时候。
      凤姐儿归结于一点——在外面混要处处小心。
      她对我耳提面命:长着一副祸水模样最易遭人妒害,切勿为了保住万恶的贞操自毁容貌。留得容貌在,不怕没钱烧。我认为凤姐儿多虑了,当她的话是朵蒲公英,风来它就漂,风去它就消,愿意在哪里安家就在哪安,与我没关系。没想到,我真有被毁容的一天。
      在这处清净的巷口,我遇见了故人,除扶封以外的故人。
      离我约莫二十步远的左前方,叽叽抱肘,喳喳叉腰,堵人的架势。
      公子韶绎要我回鼎麟宫?
      “叽叽喳喳”我按了按白玉面具。
      “你是……是……美人姐姐?”她们垂下手,放松了身体,面露喜色。
      “不是公子韶绎让你们来找我的么?”
      两人点头,对望了一眼,似乎挺激动。
      我扶扶面具:“我有要事在身,不能跟你们回去。对了,你们有进入鼎麟宫的地图没?”
      “姐姐,你的脸脸怎么了?”叽叽比划着自己的脸,答非所问。
      “内息不调,肿了,过几天就会好。”
      “看看、看看!”
      “不行!”我摁住面具,生怕叽叽喳喳把它拉下来,“啊,别碰!好可怕的,你们看了会做噩梦。不要把这事说给公子韶绎,不然不仅姐姐不理你们,公子韶绎也会不开心。”
      我恐吓加威胁,如果还不奏效,就要想个脱身的法子了。
      “我开心。摘下来让她们瞧一瞧。”
      听到身后扶封在说话,顿时冷水当头浇,我的手脚都僵直了。不该大意,不该轻易暴露身份,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看见扶封之后,还绕到这偏狭清静的地方。
      “不摘。”
      扶封平时表情甚少,笑的时候也只是勾勾唇角抿下唇瓣,表示他正在笑,其实扯动不了几块脸上的肌肉,要说缺少表情,那还不至于。即便这样吝啬于大幅度动作,一旦他笑起来,整张脸都变得明亮灿烂,特别是在穿着暗色衣服的的时候。
      就像现在这样。
      一笑便倾城。真真蛊惑人心。
      “打死我我也不摘。”我铁了心。
      扶封用左手掀下圆帽,露出镶嵌了红碎钻菱形网格面具,一只眼睛被完全覆盖在黑网面具之下,朦朦胧胧看不清楚,另一只眼遮了一半,可以看出狭长漆黑的眼角。他扶着额角,似乎很无语,好像我丢了脸,他替我害臊一样:
      “那就没办法了,打死你吧……”
      我一手按住脸上的面具,悄声对叽叽喳喳说:“你们把他支走,我就给你们看。他也说了,要我摘下来给你们瞧瞧,这说明他本人根本不想看。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拉下面具意味着他不想让眼前的人污染了他的眼睛,再次印证了他不想看。”
      “可露了半、半只,遮了半只,还是想看的。”
      叽叽喳喳挺好哄,一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脑筋居然转得比陀螺还快。
      “好、好呀,那你们闭上眼睛,我给你们个惊喜,不可以偷看哦。”
      两人听话地闭上眼,扶封一派气定神闲。
      “你、不准看。”我指了指扶封。
      扶封向下拉了拉面具,算是对我的要求有所回应。
      我抬起袖子遮住脸,做出揭开面具的姿势,提气、旋转着飞上屋脊。
      不出我所料,白芷香味儿自我体内向外扩散,只是即便旋转上升也不能把气味禁锢在我周围,想悄悄溜走已是不可能。像是平地起了一阵龙卷风一般,曼陀罗花瓣亦随着我旋转卷升空中。
      扶封接下一瓣曼陀罗夹在指间,仰首望着屋脊上的我,眯起眼睛,眼神突然变得扬厉嚣张,杀气腾腾。他抬起左手,低头,拉下面具遮严了剩下的半只眼睛追了上来。
      我完全没有和扶封交手的意思,只管拼命在屋脊之间上下跳跃,相当吃力,回首的间隙,瞥见扶封追地相当轻巧,与我隔不远不近的距离。
      扶封在试探我的武功如何。
      我轻功不好,体力又差,很快便气喘吁吁,他虽然不立刻抓住我,但我也甩不掉他,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飞下屋脊,想绕弯曲的小巷以便寻找藏身之所,却被扶封堵到死角里面。
      “扶柳,你终于现身了。”扶封又朝下拉了拉面具。
      “我是白檀。”
      “是谁,看看就知道了。”
      是的,扶封认识的白檀不需要掩住脸,见了他永远都只有厚着脸皮黏过去,乐颠颠跑前跑后的份儿,从不会想着逃离。
      那是没有破相的白檀会做的事。
      我低头护住脸,耳旁风声微动,一片金叶片插进我的指缝,白玉应声而裂。
      我用手指夹紧金叶片,未料到以这种方式得到它。我转身面对着墙壁,扯开长发,死命护住伤疤。事已至此,我仍不愿让扶封看见我的脸,一张狰狞可怖的脸。
      扶封许久都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我侧过脸从指缝里朝外瞧,和他的眼神撞了个正着。那不再是嚣张扬厉的眼神,更不是看一个正常人的眼神。是使我惊慌使我生厌使我乱了方寸的眼神。
      整个手掌也不能把伤疤严严实实覆盖住,手指挪动一寸,丑陋就能钻入他的眼睛。
      “转过身去!你什么都没看见!”
      惊讶于声音抖得不像话,我稳住自己的情绪,放柔和说:“走开,好么?”
      没有回应,没有任何动静,我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心里一片坦然平静,神智异常清楚,反反复复都揪不出心如死灰的痛感,由惊慌到平静居然可以转变地这样容易。
      “你还是想看对吧?”我拿开手,将头发分到两侧,转过身耸耸肩膀,“可我确实不是扶柳呀,让你失望了吧。脸上这道玩意儿怪吓人的,我戴上面具遮遮丑,破相也有好处,看谁不顺眼了就吓吓他!哈哈……”
      扶封抓住我的手腕拉到一边,他面色凝重的认真模样真是太好看了。
      他的眼睛藏在面具后面,本该看不清楚,我却清清楚楚“看”清了他闪烁不定的目光,那目光始终不离我的伤疤,扶封用他那双漂亮的漆黑的如墨笔一笔笔精细描画出来的眼睛一遍遍刻印下我的丑陋。
      “行啦,确认一眼就够,不要总盯着我看,我知道你见不得污秽的东西,再看小心和我一样。啊哈哈……”
      “……对……对不起……”
      “一个‘对不起’就完啦?下次要请本姑娘去酒楼。”眼眶里包裹着的滚烫一下子使我受不住,我假装用力揉眼睛,“认识这么久了,认不出本姑娘就算了,居然敢不相信本姑娘,下手这么重,玉屑都溅到眼睛里去了,要连请三天本姑娘才肯放过你。海参鲍鱼,一股脑儿吃穷你。”
      “……不要揉……”
      “不揉玉屑就出不来,泪都疼出来了。真的好疼啊~”
      “不要揉了……”
      “又不是进了你的眼睛里面,疼你也感觉不到,你说不揉就不揉啊?”
      “我叫你不要揉了!”扶封用力掣住我的手,放低声音说,“我来吹一下,吹一下就不疼了~乖~”
      “不行。太阳这么晒,仰起头来眼泪会流得更厉害。”
      “我知道,玉屑进了眼睛,又迎着光,谁都会管不住眼泪的。”
      “不要再说话了,我不喜欢听你的声音。”我对他说。
      扶封一说话就有咸水源源不断溢出我的眼睛,眨不回去,它来势凶猛突然,杀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他不说话就好。只要不再听他的声音,就不会觉得委屈,那滚烫慢慢就止住了。
      扶封把面具扯下来,托住我的下巴慢慢靠近,我一眨不眨盯着他放大的脸,下意识后仰,后脑勺贴上了冷硬的墙壁,扶封一脸认真,稍微挤在一起的眉梢是他唯一的表情,熟悉的气息扫过我的睫毛,他大氅上整齐的羊角扣渐次模糊。
      “白檀”
      “嗯?”
      “白檀”
      “知道是我就可以了,不需要叫出来。”
      不要用你的嗓音叫我的名字,没有人知道我是多么希望此刻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扶柳,而不是白檀。
      正德镖局在洛邑,离京都颇远,那里的说书人不像京都的优伶一样翻来覆去拿公子韶绎做噱头,也不像戏文,依依呀呀唱好久,拿银钱买了一肚子不耐烦,那里的说书人爱整些宫闱情爱故事来说,我和仙仙隔三差五就抱着小狸猫听几回。
      有次说书人讲了汉武帝与李夫人的传奇。
      汉武帝刘彻创下丰功伟绩,立下了赫赫战功,宫里宫外宠幸佳丽无数,可是他深爱的只有李延年的妹妹李夫人一个,直到死依旧对她念念不忘。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美人之外自然还有更美的人,李夫人不是刘彻生命中遇见过的最美的人。最初,她不过像是卫子夫一样,是在某个特殊的时候让汉武帝怦然心动的人罢了,不需艳冠群芳的姿色,只要时机对了,一个回眸,一个转身,一个笑容都有可能让他心动,但是这份心动能够维持多久各凭本事,一时的心动不像爱情那样长久。
      李夫人害病时拒绝汉武帝的探望,汉武帝闯进了她的寝宫她就拉过锦被蒙住头以言语打消了汉武帝的念头,所以,一直到她死去,汉武帝都没有见过她枯槁褪色的病容。汉武帝只记得李夫人最具风华的样子。在汉武帝心里,李夫人就一直停留在汉武帝认为的她最美的时候,永不会更改。
      我眼前的扶封,就这样用他的目光顺着伤疤的纹路一寸寸移上去,再一点点扫下来,眼睛看到的,反反复复看到的东西会在不经意间偷偷渗进记忆,每一眼都是一次印象的温习与加深,这样用力用心的眼神,每一遍都是对我的摧毁与凌迟。
      扶封眼中的白檀已经是我此刻的模样,一提起白檀这个名字,他就不由自主想起一张可怖的脸,想起恍如两块白布缝合在一起的狰狞。
      每每想起,白檀永会是这个样子。
      我不想这样。
      这不是我想要的。
      “笨!”扶封哼笑出声,左嘴角藏着一丝纨绔。
      我揉揉眼睛,没看错,扶封确实在笑,不是嘲笑厌弃,甚至有点疼惜宠溺的意味在里面,我抬起脸再次去揉眼睛,半路被扶封抓住,他的手掌包住我的手指,摇摇头。
      握紧的力度是一股引诱心脏跳出胸膛的力量。
      “我再帮你吹一下。”
      我慌忙摇头回绝。
      “笨死了。看一下你的脸又不会要你的命,谁准你跑的?学什么武功不好,偏偏修习漓花秘籍,沾了一身扶柳的味道。”
      “不是扶柳的味道,是白芷香气。”我对扶封的措辞不满,忍不住小声顶回一句。
      扶封挑起一边唇角,把他的红钻黑网面具戴在我额上,撩开我的发,左手抚平黑网,右手光滑的指腹滑过我的唇线,拇指停在我的嘴角处突然不动了,左手也没了动作。
      他低垂了脸,盯着我的嘴唇看了几眼,眼神上移,顺着疤痕移到发根。
      与扶封的脸离得太近,我顿觉呼吸不畅,朝后仰主动拉开距离。仰得太厉害,一时找不到重心,张开双臂也无法稳住后仰的趋势,我攀住扶封的肩膀,感慨终于找到了一个支撑点,不至于丑上加丑。
      扶封一捞一拉,倾斜的身子站稳的同时下唇被含住,清甜的触感很快便消失了,快到像是错觉。
      “不是说眼睛疼么?怎么就站不稳了?你没事吧?”
      “我、我不知道,可能是换了新面具,眼睛有点不太适应……”
      “有么?我看看。”
      “不、不用了……”我说完抹了一把冷汗,抬起头来想说句打圆场的流利话,“我自己可以看。”
      “……”
      “……”
      “你确定……自己可以看……自己的眼睛?”
      “面具是送给我的么?”我问。
      “赔的。”
      不是送给我的,是赔的,我一下子对这东西失去了兴趣。
      “不用了,回头我再让人做一个便是。”我觉得这么说挺矫情,又说,“以后多教我几招来抵,你追不上我,我的面具就没这份荣幸碎掉了。”
      “我追不上你?”
      “追得上,当然追得上,”只要轻功好了,追谁追不上?
      “追得上?”
      “……”我小心翼翼拿下扶封的面具,“这个还你。”
      “你敢?”
      “我就敢”看扶封有变脸的趋势,我极度不情愿地补了俩字,“才怪”。又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等我武功好到能和你对抗的时候,看我敢不敢。
      “谅你也不敢”他灿然笑着,身子微微前倾,嫣红的唇角翘起,手朝我伸出来。
      “做什么?”
      “银子啊,我的可比你那玩意儿贵重多了。”
      眼前还是水雾朦胧,我却有点想笑,此刻笑出来肯定很突兀,我摆出臭脸忍着。
      扶柳与扶封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的呢?肯定不会像我们这样,一个任意欺压,一个乐得被损。
      我比扶柳,幸运太多。
      扶柳要我代他照顾扶封,我可以代劳,我乐意代劳。只是,万一扶柳一辈子回不来呢?我能照顾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一辈子么?
      我想起了那首词: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一旦想到这首词我就知道我完了。一般不搞煽情,一煽情起来我就知道我陷进去了。我完了。
      想竭尽我所有的力气来对他好。
      我愿意,纵使扶封不爱我,我也愿意和他在一起,一辈子。
      可,这事由不得我。
      ******
      我一脸忐忑地把扶封带到黄鼠狼面前,让他“熟悉”我的“小跟班”,心里一点谱都没有。
      常年生活在镖局里的人大多小心谨慎,像黄鼠狼这种在镖局混迹多年押镖无数的老滑头早已经修炼成精了,不说他生性多疑,也是八九不离十。
      黄鼠狼这方面的功力,我亲身领教过,还不止一次。
      这趟镖还没送到凌云山庄。从正德镖局所在的洛邑到帝都,这一路不算近也算不上顺利,在青龙堂还差点丢了身家性命,我们一行人已经从洛邑到了帝都,说是离凌云山庄只有一步之遥都不为过,已经为山九仞了,万不可功亏一篑。这非常时期,黄鼠狼自当异常小心。
      我身边突然多了个来路不明的小跟班,黄鼠狼不探一探我这小跟班的祖宗十八代就奇了大怪了。
      黄鼠狼问起来,我不敢肯定是否能答得天衣无缝。
      扶封是归一教的人,听外面的风声,归一教也谋划着抢这一票货,我问扶封这事,扶封不给我明确的答案,如果传言为真,我不就是引狼入室么?换句话说,我就是出卖了黄鼠狼。
      扶封放着好好的皇世子不做,跑来做我的小跟班,嘴上说不是冲着这票货来的,骗鬼呢,鬼都不信。但是,我个人算不算是归一教的人还没个定数,毕竟扶柳是倾向于归一教的。就这件事,我摸不清自己该站在那边。
      但我心里清楚,这趟镖一定要先送至凌云山庄。
      干脆直接把扶封带到黄鼠狼面前,只说这是我的小跟班,其他的一问三不知,能否被留下,看扶封自己的造化了。
      怎么说我对黄鼠狼的这份暗示也足够明显,哪有人对自己的小跟班一无所知的,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事实比我想的简单多。
      扶封的说辞精简地令人咋舌:孤儿,不习武,没有名字,略大一些就跟了我白檀,因皮相的缘故,被我唤做韶绎第二,其他零零碎碎交代了一些,句句不离关于我的事。
      在我听来是漏洞百出,可仙仙和黄鼠狼居然很受用。
      仙仙看见韶绎第二,也就是扶封的第一反应是捂紧嘴巴,用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变调声音对着黄鼠狼尖叫——啊啊啊啊啊!师兄!!!我心目中的公子韶绎就是他这样的!快掐我一把,不是在做梦吧?
      有了仙仙的肯定在前,算韶绎第二走运。
      黄鼠狼的爽快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他不仅完全接受了此人,还摆了宴。
      黄鼠狼和我擦肩而过时说:“你那面具是韶绎第二给你的?”
      “你有意见?”
      “我能有什么意见?!快别遮你自己的脸了,劝你赶紧找点东西把他的脸遮住!”
      “为什么?”
      “他长成那样,又和你对比如此鲜明,被别人拐跑了怎么办?”
      黄鼠狼的面部表情不是一般的欠整,什么意思啊这是?不就是说我破相之后丑得不行,以至于连自己的小跟班都留不住了么?我不剜他一眼简直对不起我的耳朵。
      “干嘛这样看我?我又没针对你,你家小韶绎长得实在……实在是……太、太招摇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黄鼠狼说完,吹着自以为能迷倒一大片豆蔻少女的口哨大摇大摆寻仙仙去了。
      我以为这是一顿刺探底细的鸿门宴,谁知什么也没发生。
      一顿饭下来,我身上足足被黄鼠狼盯了百儿八十个窟窿,跟韶绎第二聊天完全是一副嫁女儿的口气,事事交代,每看我一眼,黄鼠狼眼里的奸诈光芒几乎要闪瞎了我的眼。
      仙仙蹭到我身上,贼兮兮地用肩膀顶我的胳膊:“公子韶绎很不错吧?”
      “挺好”我确定仙仙说的是公子韶绎而不是韶绎第二,略一思索,又补充说,“公子韶绎很会照顾人。”
      世人把公子韶绎吹捧成天神下凡,我的评价堪称中肯。
      要是和公子韶绎再多呆些时日,我可能真会从瘦扁扁变成胖滚滚,往地上一趟,抱着头蜷起身子就能从洛邑滚到帝都,不费劲儿。能说他不会照顾人么?
      仙仙明显惊喜过度,捧着脸张大嘴巴,带着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掐紧我的胳膊:“啊啊啊——真的?!他就没有……哪怕……一丁点儿惹你心烦的地方?”
      “嘶——”
      仙仙终于想起来要把她的纤纤玉爪拿开,还在我肩头抚了两下:“我说檀儿啊,没有就没有,不用皱着眉头刻意去想,我看着都难受。”
      “怎么没有?经常被他折腾得半死,第二天下不了床。夜里趴在床上浑身酸痛,不愿动弹,翌日还要照常陪他,换作你你不会心烦?”
      仙仙听后吞了吞口水,两眼放光,颊边飞上大片红霞,相当艰难地重复:“他让你下不了床?”
      “是啊,怎么啦?”
      我绝没有言过其实,每日被迫陪着公子韶绎到红枫林转一圈,夜里倒头就睡,做梦都是有人追我,我拼命跑啊跑的,腿酸得受不了还是继续跑,白天走路,夜里做梦也活动,起床后全身酸痛,不愿动弹,提不起一点力气。
      这不是最恐怖的。
      恐怖的是无论把门锁得多严,上了几道锁,公子韶绎他就有本事跑到我房里去。尽管睡前把角角落落都搜查一遍,确定没人在才睡。醒来时枕边是不是多出一颗脑袋。第一次醒来时在半夜,差点没把我吓死。
      以“昨天夜里起风了,容易受凉”“看你精神萎靡,可能睡不好”“突然梦到你口渴了,就起身过来看看”等等这样那样的借口跑到我房里蹭床睡,直接后果就是引得流言满天飞,严重损毁了我的清白。
      我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公子韶绎明白我的苦衷,他边听边作深沉思索状,我见有了眉目,说得口干舌燥,上下嘴皮都几乎要磨出血泡,中间不停歇不喝水禁不住要为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欢呼鼓掌之际,公子韶绎的一句话让我沉默了好几天。
      他极其君子地对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想再听流言了,所以我觉得把流言变成事实是最可行的法子,以后都不会再有流言烦扰你了。
      自此以后,我就知道和他说什么都是徒劳。
      “你觉得浑身酸痛?”仙仙连珠炮似的寻求确认。
      “没办法,难受死了。”
      “翌日公子韶绎还要你陪?”
      “你以为我乐意啊,我巴不得他找别人。嗳,你说心烦不心烦?”
      仙仙的脸充血一样红透了,她像是抑制不住突然涨满的狂喜情绪一样,声音拔高了一大截:“师兄!他们——他们都已经——”说到一半,她匆匆看了眼韶绎第二,一桌子人都在等着仙仙的下文。
      “檀儿方才对人家说啊,他们主仆二人都已经交过鱼水之欢啦!”
      黄鼠狼脸上堆满了怀疑。
      仙仙撞了撞我:“檀儿,师兄不信,你再亲口说一遍。”
      “我亲口说什么?”我不能从灭顶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一定是我误会了什么。
      “就说你刚才告诉我的那些啊!你说长得好,声音好听,很会照顾人。不是这样吗?”
      “没错,我是说过,但是——”我指的是公子韶绎,不是我的“仆人”韶绎第二。
      “有什么好但是的?韶绎第二长得不好看?声音不好听?他不会照顾人的话你干嘛还选他做小跟班。你就不要再否认啦,我和师兄都知道你脸皮薄,害羞。”
      “……”
      这什么跟什么啊?此韶绎第二非彼公子韶绎,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个人。想想也是我的错,仙仙没见过真正的公子韶绎,也不晓得我和公子韶绎呆过一段时间,她问的只能是韶绎第二。
      “你说你经常被他折腾得半死,第二天下不了床。夜里趴在床上浑身酸痛,不愿动弹,翌日还要照常陪他。这是你的原话对不对?一字不添、一字不少。”
      我清清楚楚地看见韶绎第二的嘴角抽了几抽。
      “檀儿,你快说是也不是?”仙仙还在催。
      “先听我解释。我全身酸痛、下不了床是因为他硬要我陪他在红枫林里散步……”
      只说了这一句,我就成功地把大家的目光牢牢锁在了自己身上,一股名为欲盖弥彰的气氛以千里传音的速度蔓延,解释就是掩饰的意味在几个人的目光交接处爆发出整齐划一的火花。
      仙仙欢呼:“我就说吧,他们已经亲密无间了。你看,不仅如此,人家小两口还天天林中漫步……认输吧,师兄!你下个月的月钱全归我,还有——”
      “仙仙,你流鼻血了……”黄鼠狼给了我一个‘我对你刮目相看,你把我害惨了,这帐咱们回头算的表情’抱起仙仙踢开门冲了出去,“我去帮小师妹止血!”
      开着窗子,房里犹如不通风一样,闷得人呼吸不过来。
      坐在我对面的某人夹了一个虾仁球放到我的小碟子里:“看来,你为了我费了不少口舌,吃个虾仁补一补。补过之后,给我一个交代,这要求不算过分吧?”
      我眼观鼻,鼻观心。
      “我没有毁你清白名声的意思。”
      “那些话不是你说的?”
      “笑话!我怎么会说那些?”感受到两束寒气逼人的目光,我的气势弱下来,“……我……是说了。”
      “我不想听乱七八糟的流言,你说要怎么办?”
      “你现在不是我的小厮么?小厮的卖身契都由主人保管,你都已经卖身了,清白名声什么的对你没什么用吧?不会有流言的。”
      “仙仙刚才说的是事实?”
      “不、不是。”
      “不是流言又非事实,那是什么?”他拿出一张契约书,展开,递到我面前,白里透粉的指尖隔着薄薄的书契轻敲几下桌面,点在白纸上面的红手印上,“你说小厮的卖身契都由主人保管,你的卖身契我就勉为其难拿着吧。”
      “你想要怎么办?”我怎么不知道我有卖身契?什么时候按的手印?卖身契这玩意儿对我这等天外来客会有约束力么?
      “流言如洪水,防水乃防川。我想听听你的想法,什么法子快捷可行?”某人慢慢慢慢地说。
      “我没有想法。”
      “我倒是有个想法……”
      某人握着一双筷子,一下下戳弄着盘子边沿的喜饼,满腹委屈无处诉说又无处发泄似的。等到第六个也就是最后一个喜饼在他的蹂躏之下变得千疮百孔之后,他放下筷子,擦了擦手,不疾不徐把话说完。
      “把流言落实了吧,流言变成了事实,我就不觉得委屈了。鱼水之欢,听起来也不是那么没趣,落实起来,会有些趣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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