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一梦》咸雪

23、第二十三章【偷袭】

　　啸空赶到的时候，第一眼便看见英晓暮要被人腰斩的场面，大脑瞬时空白，并没来得及想什么，身体已经自动做出了反应。他运气的速度十分快，击出那一掌时，脚下甚至没有停，依旧维持着向前猛跑的动作。

　　观望的老者不知是太过专心于英晓暮的剑招，还是啸空实在太快，以至于他察觉的时候，那个要用刀将英晓暮扫成两截的傀儡已经飞了出去，血肉四面八方地飞散，像是下了场碎尸块的雨一般，最后落在几丈远的地方，已然不成人形了。

　　预想中的感觉并没出现，英晓暮心里知道自己没死，眼睛倏地睁开，瞪得很大。别着他剑的这傀儡似乎因为搭档的招式迟迟没出现，而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做，身体顿了一下，便是这一顿，给了英晓暮机会。

　　他撑起半跪着的双腿，脚踩在湿滑的泥上，用了极大的力气整个人近乎以平躺着的姿势翻转一圈，乌追剑从那锯齿刺中滑出，随着转身的动作，英晓暮一瞬间便临至傀儡上方。只听他大喝一声，将剑狠狠砍下来，剑刃像是无坚不摧的神器，竟由上而下斜斜地将那傀儡斩成了两半。

　　这削铁如泥的宝剑放在他手里，居然成了能砍能刺什么都行的十八般兵器集合体。

　　剑一直劈到地上，英晓暮就跟着下来，惨惨地姿势极不雅观地趴着摔到了地上，泥水溅了满身满脸，而用的力气太大，他好像也摔得不轻，狼狈地一时爬也爬不起来。

　　啸空被自己的力道带的又往前跑了一丈多远，回过头来便看见英晓暮气势惊人、收尾却极烂的砍人动作，那向来慢半拍的榆木脑袋这回出奇的灵光，他好像突然就想到了什么。身子要转不转地，他以一个很蠢很别扭的姿势怔怔地看着趴在地上不住咳嗽的英晓暮。

　　这世上会空冥剑法的仅有三个人，其中就包括啸空他自己一个，除却他那很喜欢玩失踪的师父外，就只有一个八年前、被他亲手所教的英晓暮了。

　　谁都知道，英晓暮受伤苏醒后，智力完全退化为初生的婴儿一般，什么都不懂，甚至连什么是饭什么是水都不知道。

　　那现在……

　　啸空的脸上突然出现极度的期盼，可转眼又一点点沉了下去——希望这种东西，是比乌追剑更要命的武器，看不见，却能伤人极深。

　　英晓暮比较命苦，虽然暂时胜了，但以很难看的姿势倒下，半晌的挣扎后，又很难看地自己爬了起来……啸空那傻的，光顾着自己纠结，甚至连上前扶一把都忘了！

　　他八年前伤得太重，损了元气，随后又强行练功修习内外，由于不得要领，真气在很多地方都运转不开。现在打了这一场，真气被迫在全身流了个遍，横冲直闯地把那些常年阻塞的经脉搅得乱七八糟，没直接疼得咽了气已经算他命大。

　　勉强撑着手臂支起身子，英晓暮有些发怔，并没起身，而是缓缓地跪坐了下来，呆呆地看着手中那把剑。

　　用啸空的剑使出啸空教他的剑法，这感觉仿佛已经被他遗忘很久很久了，可又好像不是忘了，只是被埋在记忆里一个很深的地方，一直没有被剥开而已。

　　英晓暮有些失神，他混乱且空白的脑中其实什么都没想，只是觉得这种久违的感觉，好到让他想哭。他闭上眼睛，仰起脸，任由雨水冲刷着沾了血和泥的脸颊，表情很淡，只是眉心微微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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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芮燕毕竟曾是闻名江湖的毒仙子，这世上有千万种毒，可若说她都解决不了的毒，恐怕一只手也数得过来，而且会用那些毒方子的人基本上该死的也都死完了。英晓暮中的毒不深也不复杂，只是催动了他体内的旧伤，有些棘手、需要长时间调养罢了，却并不像芮燕说的那么麻烦。

　　喝下了解药，英晓暮其实很快就醒了，若非如此，在外面有啸空这樽神把门的情况下，想把床上的人偷天换日也不会那么简单。

　　所以，英晓暮是在自己同意的前提下，被芮燕偷偷转移走的，而且这事姓沈的那只大尾巴狼也是知道的，否则周灿几次三番想从床里扑出来，也不会那么凑巧地就听见沈絮凡的咳嗽。

　　英晓暮是被芮燕的一句话说服的，他并不认为这么做有多对，却觉得这样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非常非常必要。

　　芮燕说：“你就不想知道，没恢复记忆的你和重振宏教，哪个在他心里更重要么？”

　　他不想知道？他怎么可能不想知道！他就是太想知道，以至于一想到啸空可能选择宏教的那个答案时，甚至害怕到完全不敢面对，连自杀这种蠢事都做得出来。

　　在马车上的时候，英晓暮慢慢把脑袋里乱糟糟的东西捋顺了，加上芮燕告诉他的一些事，对目前的情况，他的心里也有了数。

　　“你怎么能确定他们敢袭击你的马车？”英晓暮有些提防地看着芮燕，他虽然不说，却从第一天认识起就承认这女人是宏教的大脑，她很聪明，却总是默默地看着一切，让他始终都无法看透。说到底，当年把芮燕嫁离宏教也是他的主意，要不恐怕宏教也没那么容易被毁掉。

　　芮燕并不在意他的防备，笑着道：“他们给你下毒，自然是要引我来，下毒的人必定也清楚我有几斤几两的能耐，不深不浅，恰好能让我保住你的命。可是我能治了你的标却治不了本，最后只得把你们送到铃儿那里去。”

　　英晓暮偷偷撇下嘴，不屑道：“他们无非是想要……怎么就不能藏在你这？非要沈铃儿收着？”

　　芮燕看着窗外，连成细线的雨快速划过，细细密密的像是能飞一般。她沉默了很久，才极轻地叹了口气，放下车帘道：“世人总以为那是最安全、最美好的地方，却不知那其实是最危险的。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人觊觎着，多少人明里暗里地妄想着……都道江湖险要，也不过是守着强者为王的规则过活，而在那里，强者却未必能主宰一切，这就是……”

　　这就是皇宫。

　　不知道为什么，那种被一个大笼子困着，永远不能随心所欲地做一件事的感觉，让英晓暮没了和芮燕挑衅的心思。他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将少了几分凌厉的视线慢慢转开，顿了很久，才低声问道：“你究竟想怎么做？”

　　芮燕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片刻后，雍容的脸上绽放一个古怪的笑容：“我们打个赌吧，就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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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晓暮当时觉得那笑容诡异奇怪极了，他看不懂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可现在回味起来，他又觉着她的笑和那个赌，都很有趣。

　　睁开眼睛的时候，英晓暮脸上的血渍都已被雨水冲掉了，只有小块的碎泥巴还粘着头发，十分不舍地一点点溶解在水里，顺着发梢往下淌去。

　　他方才打得太猛脱了力，这会儿得拄着剑才能保证不倒下去，可乌追剑毕竟分量不轻，英晓暮抓着剑柄的右臂甚至左右晃了好几下，才勉强借了力爬起来。深呼吸几口气，他拖着剑走到了始终维持呆滞神态的啸空面前。

　　“这个……”他努力了两次，实在是抬不起那剑，便只得惭愧地笑笑：“你的剑有救了我一次，放在我这里始终不太稳妥，还是你自己收好吧。”他这一下子说了不少话，气息有些弱，雨水顺着嘴溜进去一点，让平淡的声音凭空带了几分哽咽。

　　啸空好像听不懂他的话，又好像那话已完全进不了他的脑袋，一双眼瞪得圆溜溜的极大，甚至雨水都不断往眼珠上打，迫得他快速眨着眼。可他就那么直直地盯着英晓暮的脸看，傻了似的看着，仿佛思绪一片空白，疑惑挤了太多的事，让他不知道该先做什么。

　　乌追剑被递出去，却迟迟没人接，英晓暮也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抿了抿唇，喉咙上下滚动几下，像被传染了一样也愣在那里。

　　气氛不尴不尬地，直到英晓暮抖得愈发厉害的手臂再也抓不住剑柄，乌追剑便倒了下去，溅起一圈泥水，那声音几乎被雨声遮盖，却意外地惊醒了一个人。

　　——却是芮燕。

　　芮燕冷眼旁观，自始至终没有阻止，只是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随后她隐在袖子里的手腕似乎转了转，袖口便像有股微风吹出似的，轻轻飘动起来。

　　那是杀气。功夫好的人通常能将内力收放自如，所以才能做到点到即止，只伤想伤之人，绝不会牵连无辜。但是若将内力提起九成以上，那便是大罗神仙也不可能控制得好了，因此那气总是有着冷冰冰的渗人的凉意，像是在告诉谁，有人要非死即伤了。

　　啸空猛然察觉到，他这个人是个天生的武痴，对杀气的感觉像天性似的，极为敏锐。然而后天却荒废了，他师父曾说过，当发现比习武更快乐的事时，那份天性就会隐没在身体内，成为一面看不见的盾。

　　芮燕什么招呼都没打，只是袖口突然剧烈地翕动了一下，下一刻，空气中便弥漫开一股极淡的香气。两个男人加上不远处的老者，谁都没有看清芮燕是怎么做的，更不知道她是如何在这样的雨中散出香味。

　　内伤被催开的英晓暮第一个察觉了异状，因为他原本就站不稳的身子，忽然就往一边倒去了，可在他的意识里，他还是稳稳站着的，神志清醒，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啸空一惊，正要扶住他，忽然就听见一个方向传来声低喝，那声音极为沙哑诡异，像喊破了的喉咙拼命往外发出声音，听起来仿佛有把钝锯在人脑子里面拉动。

　　声音传来的同时，还夹着股强硬的气流，雨水都被吹散了，笔直飞向身体往下瘫软的英晓暮——从那老者身后翻身飞过来的人，竟是那名被唤作“夫人”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人从高处俯冲下来，速度极快，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如同一座压下来的大山，内力沉重浑厚，杀气顿显。

　　啸空想都没想，直接挥着双掌迎了上去。

　　把英晓暮缓缓倒下去的身体放在一块，他们就像两个极致，却也更显得啸空与白衣女人速度之快。只听“啪”地一声闷响，声音几乎把空气都撕裂了，随后便是同时向后倒退的两个人影。

　　事情来得太突然，白衣女人在发出杀气的前一刻，啸空甚至没有发现她。时间太过仓促，他只来得及运起七分的力气，与那女人的双掌对上的时候，竟生生被弹开了，仿佛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用力拍打城墙，啸空的手臂瞬间麻木了，五脏六腑剧烈疼痛起来。

　　白衣女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啸邪神功天下闻名，即便只有七分力，也震得她后退好几丈，幸好那老者及时从后面顶住，才没有啸空滑出那么远。只是脚下刚停，她的身体一顿，“嗤”地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染红大片的白衣。

　　方稳住气息，芮燕那奇异的香气就像长了腿儿似的，突然出现在白衣女人周围。她露在外面的大眼睛沉了下来，什么都没说，急忙吩咐老者带她逃了。

　　好吧，其实就是很俗套的甜。。。我就是个俗人……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