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一梦》咸雪

20、第二十章【解毒】

　　“放心吧，死不了。”

　　黄衣女人又是灌药又是下针又是熏香，许多啸空闻所未闻的方法一齐在他面前展示了个遍，折腾近一个时辰天都蒙蒙亮了，女人终于说了这句让他敢喘口气的话。

　　这是个打扮十分雍容华贵的女人，从衣服料子的颜色看就不是普通人——黄色，哪怕不是明亮的那种非常尊贵的金黄，除了皇亲国戚外的人也是不能穿的。这女人穿着一件考究的暗黄色绸布长裙，头上只有简单的两支钗，却一金一玉，不是凡物，加上她挽的是出嫁女子的发髻，更显得气势尊贵。

　　“多、多谢了，芮……”啸空笑不出来，可话还没说完，只听“啪”地一个极响亮的声音，啸空头一歪，右侧的脸已火辣辣地疼起来。

　　女人的眼中瞬间闪过强烈的愤恨和怒意，但很快就消失了，只剩下一种难以形容的心痛，她把手又放在刚打过的啸空的脸上，眸光闪烁，忽然像是浮起了一层泪花：“这一巴掌是为芮燕打的，从今以后她便死了，有的只是芮妃。”

　　“芮、芮姐，我那个……”啸空显出难得的不知所措，却被女人接着打断了。

　　“还有，从前那宏教的啸空教主也没了，现在这个站在我面前的傻小子，不管别人怎么说，都只是我芮燕的弟弟……而已。”

　　芮燕，是个很响亮的名字，不论宏教存在与否。她对毒术的精通程度就如同吃饭喝水，是宏教医毒二洞中掌管毒洞的毒仙子。然而她还是当年跟着啸空一起长大的玩伴之一，虚长他半岁，却十分成熟稳重，像个大姐姐似的，就算下面这群弟弟妹妹犯了天大的错，她都总是无条件地给予包容和袒护。

　　在宏教被灭前的半月，不知是何原因，芮燕突然被当今皇上召入宫中，而那位没有任何负面传闻的皇上令所有人跌碎下巴地在两日后宣布，封了芮燕为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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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时分，啸空和芮燕坐在窗棱上丝绢依旧破破烂烂的屋里，索性把窗子打开，外面熹微的光芒便射进来，虽不够把屋子照亮，却总觉得这份光带着种莫名的温暖，让人感到舒服。

　　英晓暮被啸空压了两层被子，睡得很沉，因为房间的主人神经兮兮地害怕还丝绢会吵到某人，于是便大咧咧地让当今皇后跟他一块坐在这吹冷风。

　　啸空极少有现在这般乖乖听话的模样，坐得很正很直，表情也挺正经，好像他压根就不是个爱嬉笑的人一般，频频瞟了喝茶的芮燕几眼后，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芮姐，你……嗯，你那个……就这么出来，皇帝知道不？”

　　芮燕看都没看他，慢悠悠地取过一只茶盏，斟好茶递给他，看见这位曾经呼风唤雨的大教主近乎战战兢兢地接过去的样子，噗嗤一下像是气极了反倒笑出来。她是个美人，不论什么表情都很好看，而且眉目平和，带着几分亲切和蔼，戳戳啸空的额头问道：“怎么就害怕我会不来？”

　　“因为是……他。”啸空眼神飘向床上的英晓暮，好像有点难以启齿，话说回来，当年教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该恨英晓暮，可更该恨的，恐怕还是他这位教主。

　　一意孤行，将整个宏教推向覆灭的人，不正是他么？

　　芮燕却垂下眼眸，好想在斟酌思考该怎么说，半晌才道：“你知道吗？当年我最气的不是你毁了咱们的宏教，我后来才明白，它虽美虽好，却像个华丽的牢笼，把你圈禁在里面，不论做什么说什么，总要先被套上一个大前提。”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特别平静，盯着手中茶盏里淡绿色的水，水面没有一丝波澜，能直接看到盏底漂亮的淡色花纹。

　　“当你做的任何决定、任何事，都不能以自己为优先时，不管拥有的是条多漂亮的绳子，你也只是被拴住罢了，就像……”芮燕的声调忽然降低，既温柔又仿佛带着点儿悲哀，透过那盏茶，她好像看见了别的东西，摇摇头苦笑道：“就像坐拥全国，却永远不能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啸空就懂了，当今皇上确实是个明君，但明君往往是苦的，因为他要做许多明知是错的事，要伤害很多明知不该伤害的人。他犹豫着问道：“芮姐，皇帝待你不好么？”

　　芮燕的眼神柔和极了，对啸空浅浅笑道：“很好，我明白你和沈絮凡的苦心，把我提前摘出来，是想让我暗中保护皇上。当时确实气，可时间一久，很多东西就看开了，也就看淡了。”

　　她说着，伸过手轻轻拍了拍啸空的手臂，轻声又道：“人这一辈子，要是一回都不曾任性过，岂不是很可怜？”

　　啸空眼睛蓦地一震，缓缓瞪大了，眉心蹙起，像是有很重的化不开的感情压在那里，沉甸甸的。

　　“你不过是为自己做了一次决定吧，虽然代价很大，却不必执着于过去，更不必对谁感到愧疚。人活着，得为自己。”芮燕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极轻，像跟着叹出的那口气吐出来似的。她说完便起了身，走到床边检查英晓暮的情况。

　　人活着，是得为自己。他能，那别人呢？啸空无奈地笑起来，其实在他和英晓暮走到那一步之前，他原本有很多方法不必到两败俱伤的。可他没有，又是为了什么呢？

　　芮燕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在熏香炉里撒了些东西进去，返身回到桌前坐下，脸色有些不好：“英晓暮积伤太重，这毒也很猛，他的身子现在就想残烛，已经破损不堪了。”

　　啸空愣住，有些难以置信地道：“不可能，韦肖留下的内伤我肯定已经根除了，只要好好静养就……”

　　芮燕轻轻摇着头，打断了啸空几乎说不下去的话，“八年前，他的伤就不曾好过，醒来后便强行习武，内伤越积越重，他却不自知。”

　　啸空不自觉地望向床上睡着的人，不知怎的，那人的笑容就突然从眼前闪过，不管是失忆前那灿烂得耀眼的，还是不久前那淡淡的、带着点儿无奈的，心里就是一禁，呼吸都困难了。

　　“那……还能治么？”

　　芮燕安慰似的拍拍他：“虽然会麻烦些，但若是有铃儿那丫头，怕是他想死都难。”看见啸空眼中闪出的光芒，芮燕有些不忍，却还是抓了抓他的手腕，示意他冷静地听完，又道：“你可想好了？”

　　啸空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当然！”

　　芮燕似乎有点哭笑不得，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看着啸空，宠溺地道：“那有些情况，恐怕絮凡不好告诉你，我便同你先说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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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榭外撒了一片很淡的晨光，木栏杆上附着一层细细的露水，清晨没有风，那一颗颗水珠里倒影的站在水边的人就一动不动，好像是幅渲染得极好的水墨画。

　　啸空在水榭外站了足有大半个时辰，身上又是汗又是血的衣衫干透以后，又被附上了一层晨露，依旧湿漉漉的。他的脸有些木然，看不出生气或是喜悦，眼眸却很深，仿佛这阳光都打不透，罩在那眼睛上，就像射入无底洞一般。

　　芮燕不知何时离开了，走之前跟啸空说的那些话，就让他在这里站到现在。

　　自从英晓暮出现开始，一切都太不寻常了，不只是啸空，宏教的人一个个被拉出来，隐匿了八年的人，在不足一月的时间也就只剩下两个。若是啸空真的带英晓暮去寻昔日的医仙子沈铃儿，那便真是一个也不剩了。

　　为了什么呢？这些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宏教覆灭之前，谁都不知道啸空将那两本武功秘籍藏到哪里去了，随即三堂二洞的主人跟着教主一起消失。啸空彼时走火入魔，况且武功他已然全都掌握，秘籍根本毫无用处，更可能是被藏起来的某个堂主或仙子带走了。

　　可要怎么找到这些藏起来的人，或者说该怎么找到他们以便找到秘籍呢？现在英晓暮所做的，不正是达到了这个目的么？谁又能证明他的无辜，抑或不无辜呢？

　　这是一个很难的选择题，就像当年啸空站在悬崖边，不知道该不该再相信英晓暮一次一样。

　　沈絮凡几乎一夜没睡，先是周灿再是芮燕，现在又听人禀报，说啸空一直站在水榭外面，看起来挺奇怪，下人不敢靠近，便只有这位家主屈尊降贵地去查看究竟。

　　他刚走到水榭对面就看见了那望夫石一样的人，似乎是感觉到啸空身旁不太妙的气场，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走过去的时候，下意识口气就不怎么善良了。

　　“杵在这干嘛？要是想当把门的，我可以在大门外给你腾出片地方。”

　　啸空向来就不是个深沉的人，被他这么一说，忧郁的气氛险些破功，不过还是满脸纠结地看过来：“你早就想到了？”

　　沈絮凡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观察这门多天，英晓暮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过他的眼睛，便道：“你以为谁的脑袋都跟你一样，装的全是浆糊？”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凉拌！”沈絮凡觉得这个从沈楚璃那学来的词实在太好用了，尤其是在对付面前这头猪的时候。不客气地狠狠翻个白眼，他对啸空此人的智商又有了新的评价：“你想怎样就怎样，关我屁事？”

　　啸空不是个犹豫不决的人，若是这事牵扯不上宏教——关键是不会第二次牵扯上宏教，他定然二话不说就万事以姓英的为前提，可……他已经为了英晓暮毁了一次宏教啊，还能再错一遍么？

　　如果真是这样，他又该怎么面对那么多的人？

　　于是想不通，继续纠结，并且以更加纠结的表情看着沈絮凡。

　　沈絮凡整个脑袋都疼起来，特别无语，只听那让他全身都脑袋疼的人又问道：“要是换做你和楚璃，你会怎么做？”

　　“楚璃？”沈絮凡不太喜欢这么不美妙的事那他家媳妇作比喻，先是想了想这种毫无可能的情况，随后破天荒地觉得确实挺棘手，遂认真思考半晌，严肃地看着啸空道：“莫说楚璃不可能骗我，就算真的骗了，她装得再好，我也会看出来。”

　　“为什么？”啸空脱口问出。

　　沈絮凡道：“倘若你真的喜欢那个人，就一定看得到，除非你并不想。”看见啸空很想解释什么的样子，他又补充道：“芮燕走之前说了，英晓暮中的不只是毒，还掺了某些奇怪的让人无法理解的解药，似乎脑袋……要不了多久他醒过来，你就清楚了。”

　　啸空看着他指指自己太阳穴的手指，不太敢往下猜测了，只傻傻地瞪大了眼睛。

　　英同学，你快想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