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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把酒】 ...

  •   月上柳梢头,好像这时候特别适合干点什么事,尤其是偷偷摸摸的事。沈家院子极大,楼阁水榭,房间多的很,下人却很少,到了晚上安静得只能听见淡淡的微波和蝉鸣鸟叫。

      啸空有个自己的固定院子,是一处水榭,按沈絮凡的话来说,这位教主好色成性,一般晚上不会干啥好事,住在人附近恐怕会影响不好。于是就弄了个三面环水的小院给他,几乎于世隔绝了。

      水榭院子不大,只栽了一棵树,啸空不知道名,但叶子很小,只要稍有微风就能吹动出瑟瑟的好听声音,一点都不吵耳,反倒显得院子的静谧。

      啸空坐在石桌边喝酒,一条腿折起来蹬着屁股底下昂贵的紫檀木椅,另一条搭在八仙桌上,边吃边喝,偶尔还冒出几个酒嗝,形象十分不堪。英晓暮来的时候,正看见这传说中很不得了的人摆着这个姿势,暴露他的本性。

      “坐。”啸空头枕着椅背,偏过脸来很骚包地笑笑,并不意外英晓暮的出现。

      扑面而来的酒气让英晓暮皱了下眉,也没说什么,走到桌旁另一把椅子上坐了,将剑平放在桌上道:“我是把它来还你的。”

      啸空长的是双笑眼,平日里即便没表情都好像眉眼弯弯,很开心的样子,特别阳光,让看着他的人都不自觉感到轻松。可这会儿他把表情沉下来,眼睛很认真地睁大,就好像能吞入月光一般,很黑,却也很刺眼。

      他不语,那么看着英晓暮,起初还能在英晓暮好看的眼眸里找到几丝慌乱,可很快就没了。两人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很执拗地彼此看着,比耐力似的,谁都不愿先在眼神里输给谁。

      最后还是啸空先开了口,他声音很轻很慢地问道:“你还记得我多少?”

      英晓暮歉意地摇摇头,眼眸灰败地垂了下去:“我脑子不好,知道的,也都是从别人那听说的事。”他说着,忽然有很自信地笑着道:“虽然我这脑袋里东西不多,但只要是灌进去的,就肯定不会跑掉。”

      在向阳村里,这人神奇地把所有见过的人都记得准确的事,被啸空想起来,莫名地就心疼了,忍不住闭上眼睛低声道:“你为什么这么老实呢?谎都不会说……”要是能骗他的话,也不会被家里那位父亲逼到这般地步吧?

      “是啊,为什么呢。”英晓暮浅笑,眉眼都蹙起来,笑得十分难看——可是啸空闭着眼,没人看得见。

      啸空又道:“剑送你的,不管你记不记得,它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我不能一辈子躲在沈家。”英晓暮顿了顿,又道:“也不能永远靠别人保护。”

      “为什么不能?我……”啸空下意识喊出来,差点蹬翻桌子,紧紧盯着英晓暮,不过很快就僵直着背脊,苦笑地摇摇酒坛:“喝过吗?”

      英晓暮笑道:“可能吧,不过不记得了。”

      “试试?”啸空把酒坛递过去,见英晓暮略微犹豫了,笑起来:“放心吧,没给你下药,虽然宋嫂说的都是实话,但我也没卑鄙到这地步。”

      想起宋嫂那一句句恶心啸空的话,英晓暮憋不住笑出声,接过酒坛灌了一口,酒并不烈,反而还带着点米香。可那一大口还是噎在英晓暮喉咙处,呛住了,猛咳好几声。

      白皙的脸颊很快红起来,黑眸中咳出一点泪。黑、白、红、青,月光下的颜色极为鲜明,一片一片地,像是被谁设定好了的,那么纯粹。

      英晓暮眼神有些模糊,手撑在桌上,呼了好一会气才平缓下来,短暂的沉默过后,忽然抬起眼眸盯着啸空问道:“以前的我,是个什么样子?”

      啸空取回酒坛,看着英晓暮一系列的动作,最后被他的话凝固住脸上的表情。回视着英晓暮,他的眼睛睁得很大。

      英晓暮小声解释道:“我问过很多人,但没人告诉我,可我真的很想知道,而且可能真正的我也只有……你才知道吧?”

      挺有趣的,不管是这语气,还是他们讨论的话题。于是啸空就笑了,很淡很淡,却很温柔,像是滴入雪中的温水,一点点把冰雪都消融的温暖。他仰靠着椅背,笑着看夜空,仿佛能看见很久以前的回忆。

      “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脾气固执,越不擅长什么就偏越喜欢做什么,伶牙俐齿的嘴巴又很毒,说什么话都一针见血似的,让人不能反驳。不过很聪明,资质也好,学什么都极快……”啸空说着,忽然顿住,片刻后闭上眼睛苦笑着轻声道:“真的很聪明,很聪明……”

      就是太聪明了,才会被很多东西困住,最后又被牵住他的东西伤得那么深。

      英晓暮惭愧地笑道:“那看来还真是变了不少呢。”

      “不,”啸空打断他,晶亮的眼睛认真地盯住他说道:“没变,一点都没变。”遇见自己以前的英晓暮,可不就是这样么?对谁都不信任,话也不多,像跟谁都没话说似的,却又总是那么寂寞,让人心疼。

      见英晓暮迷惑的样子,啸空也不解释,只举起酒坛晃了晃:“明日陪我去外面买些好酒回来如何?沈家的酒就没有人能喝的。”

      英晓暮想起他怕沈家三口跟怕什么似的样子,笑道:“这话要是被主人听见,恐怕就不是给啸大侠喝酒了吧?”

      “呃,这……”啸空语塞,表情很憋屈、很窝囊,倒让英晓暮大笑起来。他也就弯起眼睛笑了,这人不是还和以前一样么?至少在他眼里,不管记不记得,从没变过吧。

      “别笑了,幸灾乐祸不是好习惯。”

      “呵,只是觉得前……嗯,你竟也会有这么多怕的,倒是始料未及啊。”

      **********
      英晓暮的住处紧邻着啸空的水榭,碍于很多可能的流言蜚语——主要是碍于沈絮凡特别有深意的眼神,英晓暮坚持没跟啸空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意外的是啸空也并没反对。

      离开水榭,静谧的庭院除了飒飒的风声,就只能听见英晓暮极轻的脚步声。他似是回味着方才的玩笑,嘴边还带着淡淡的笑意,清俊得总让人感到疏离的脸融入几分柔和,看着就觉心里一暖。

      绕过一条小径,院子里很意外地坐着一个人。

      沈楚璃起身笑道:“我可等了你很久。”瞥见他脸上来不及收起的浅笑,她只是微笑着,什么都没有说,拍拍旁边的椅子道:“聊聊怎么样?”

      英晓暮顿时有些局促,对方毕竟是女人,还是这个家的主母,其他姑且不论,这半夜三更的孤男寡女,怎么说都不会好听吧?

      沈楚璃却十分不在意地径自先坐了,好笑地撑着脸看他,感叹道:“以前你可不是这样子的,见了我绝没这么客气。”

      不知怎的,好像被她这句话刺激到了,英晓暮立刻坐下,脸冷了几分问道:“沈夫人这个时候来在下的院中,不知沈兄知道了会如何说。”

      “又不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有什么好说的?”沈楚璃反倒极为无辜地反问他,复又笑道:“再说了,就算你功夫再不好,也不该听不出吧?这院子看起来好像没人,但喘气的可不少呢!”

      莫说那神鬼均难插手的沈家庄,这是沈絮凡的老窝,是整个沈庄的核心,他沈絮凡怎么可能一点防卫都不做?可沈楚璃并没有内功,她只是知道这家里高来高去的影卫不计其数,并不知道那些影卫的功夫若是连英晓暮这练功仅八年不到的人发觉,也就没资格在这儿了。

      英晓暮蹙眉盯着她,他自然猜过沈家肯定不能如表面看起来这么松懈,但无奈功夫不到家,也查不出个究竟,现在听她这么说,便也没什么好猜疑的,哼笑道:“既如此,沈夫人该是知道在下刚才去干什么了。”

      平淡的语气和表情,却不卑不亢,无论何时都不愿在气势上输人半分——沈楚璃忽然就明白啸空为什么连失忆的英晓暮都这么执着了,就算不记得,这人也能以别的方式维持自己的骄傲,透过现在他,好像总能看见以前那个持着乌追剑的青衣人。

      “你想多了,我不是监视你,也不是来审问你的。”沈楚璃笑道。

      英晓暮坦诚道:“这是自然,如果想监视在下根本不需劳烦夫人,若是审问,也有沈兄在呢。只是现在时间不早了,沈夫人呆在这里恐怕……”

      “怕什么,这里哪个院子不是我家的?”沈楚璃突然调皮地笑起来,灵动的眼睛眨了眨,很不惭愧地笑道:“就算我今晚要在你或者啸空院子里的厢房睡觉,沈絮凡也绝不敢说个不字。”

      “沈兄还真是……”英晓暮干笑着,一时竟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他一早见到沈楚璃时便察觉,这女人很特别,不论说话还是行为,总有些奇怪的伪和感。

      谁知沈楚璃接下来蹦出一句更令英晓暮无语的话:“你知道啥,妓院他也不是没带我逛过。”

      登时,英晓暮就对沈家夫妇佩服的很了,同时也特别能理解啸空为什么会怕这对儿了——根本就不是正常人啊,思维就都这么恐怖!

      见英晓暮被惊得无语,沈楚璃大笑几声便敛了玩闹的表情,美丽的眼睛微弯起来:“我管不得你们之间的事,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不论你听不听,我都希望你能记在心里。”

      英晓暮一怔,谨慎地道:“沈夫人请说,在下自会记得。”

      这么快就又恢复了冷静跟疏远,难怪啸空总会隐隐露出那种有点儿疼的模样,沈楚璃轻声叹口气,说道:“不管你为了什么目的接近啸空,我只希望你不要单凭别人的评价来看他这个人,是好是坏,你都该更相信自己的感觉。”

      嘴唇动了几下,轻轻抿起来,英晓暮不语了。事实上,啸空是如何对他的,他比谁都看得清楚,不管在做什么,啸空的视线总会落在他身上,或有意或无意,自己想什么看什么,好像永远都是啸空最在意的事。

      仿佛怎样做,啸空都觉得还不够好,可偶尔地,他又会勉强自己避开英晓暮的目光,就像在害怕什么,让他很不符合性格地突然畏首畏尾着。

      虽然不记得以前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但这有记忆的八年中,除了父亲忽冷忽热近乎利用的关心教导外,也就是一些阿谀奉承的人了。英晓暮不明白被人在意着是什么感觉,他想可能就像现在、就像第一次在山里被啸空救下,有个人全心全意待你,只渴盼你能好好的,这感觉……真的很容易让人上瘾。

      沈楚璃从他的表情中看懂些东西,有些松口气,“你们两个那时……嗯,其实能有今天,你们都挺不容易的。你把什么都忘了,忘之前确实很痛,可现在看来,哪个更痛一些,你该比我清楚。”

      “听说,他走火入魔过?”英晓暮问道,关于啸空的事他问过身边很多人,但总是点到即止,不愿跟他多说一句。

      点了点头,沈楚璃却也没说下去,只道:“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啸空不愿提,我们谁都没资格去说。那时的事究竟谁对谁错,恐怕也只有他……和你才知道。”

      英晓暮一愣,不无讽刺地说道:“是么?我还以为作为他的朋友,夫人肯定会说是在下的错呢。”

      “他自己不这样说,我们不过是外人罢了,又有什么权利去指责你?”沈楚璃站起身,轻轻按在英晓暮肩上拍了拍,迎上他抬起来的眼睛又道:“啸空那样的性格,不聪明却很蠢,小错不会犯,要真错了,恐怕就是难以挽回的大错。”

      “啸空自己说过,他这辈子只悔过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他已经知道什么于他才是最重要的,而现在,可能只是不知该怎么抓住抓牢。”

      “但我觉得,英晓暮,你应该知道怎样去抓牢。”沈楚璃稍用力在他肩上按了一下,便往外走,“确实很晚了,说了这么多,别光会用这儿记着,”她说着用手指点了点脑袋,又将手附上心口,“要用这儿,才看得见。”

      直到沈楚璃消失在院外很久,英晓暮已然坐在那里,手轻轻在心口按了按,又将掌心摊开在面前,看着看着便不由苦笑起来。

      “看得见,又能怎么样呢?看见了,也看不懂啊……”手指缓慢蜷起来,攥紧,总觉得一想到这些,心里就像有个伤口,没有血,却疼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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