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德女王》文晴

2、第二章：漫漫长路

　　就在她苦思冥想要怎么进城的时候，她无意听得路人甲和路人乙在传言：听说张大人调任为交州刺史了，晌午饭一过就要离开杭州城赴往上任。
　　舒雅听了不禁有些着急，上前便是确认问：“你们说的可是张含张大人？”
　　“可不是？张大人为民造福十几年，现在要离开，真是杭州百姓一大憾事啊。”
　　且不管张含是清官还是贪官，只是他就要离开，对舒雅来说很是不利。她没有多少时间了。
　　“张大人离开，可会经过此处城门？”
　　“杭州到交州，南门最为便捷。”路人甲好心告诉她。
　　“那我到南门，需要多久？”看看日头，她恐怕只有个把时辰可以消耗。
　　“怎么，你这小乞丐也要去南门给咱们张大人送行不成？”路人乙笑笑摇头，随即指了指城门一旁的弯曲小路说：“从那里快步跑绕过去，到达南门估计还可以望一下张大人的轿舆。”
　　“哈哈，是啊小兄弟，”路人甲也笑了起来，不过还是好言相告道，“杭州城是不允许乞丐进入的。”
　　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铜板，施舍给舒雅，让“他”买馒头吃。

　　舒雅这会儿也管不了别人把自己当乞丐，心知硬闯进城是不可能的，那就竭力跑步绕向南门吧。
　　念及此，她便迈开步子，奋力地奔跑起来，不时便大汗淋漓。然而，她心中急切的愿望，止不住她前行的步伐，以至于在某个拐角，她重重地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此人英气方刚，约略二十来岁的年纪，身后跟着两名护卫。他穿着考究，手执折扇，看样子，是某个富贵人家的公子。突如其来的碰撞，让他蹙起了整洁的眉头，眼睛也不爽地眯成了两条狭隘的缝隙。

　　“对不起，对不起。”舒雅连连道歉，说罢就要继续赶路，却不想其中一名护卫拿刀拦住了她。她冷不防吓了一悸，想是麻烦了，在这个时候遇到不讲道理的人，再看被撞的公子，却只见他抬手，示意属下放人的命令。
　　护卫收起刀，让道一旁。
　　“谢谢。”舒雅谢过离开。

　　“且慢。”公子突然喊了一声。
　　舒雅回眸，只见他浅浅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仔细看去，发现那竟是自己挂在脖子上的小匣刀。
　　“此物，可是你遗落的？”公子拿着小匣刀，打量地看过一遍便询问地望向舒雅。
　　“是我的。”舒雅忙跑过去索回，发现原是挂着小匣刀的金链子断了。她着急赶路，也没有想太多，收好小匣刀道过谢，接着又是迈开步子。
　　“诶……”公子又出声了。
　　舒雅扭头，几乎有些不耐烦，却见那公子满脸惊讶，一手有些不自然地指了指她的屁股，疑惑道：“怎会有血？”
　　“血？”舒雅扭头看屁股，果真看到了一块血迹，不禁愣怔好一阵……德曼十四了，难道在这个时候来大姨妈了？
　　来大姨妈了。

　　她很快定下心神，冲公子笑了笑，随即也不管他怎么想自己，果断跑远了，头也不回。她一边从包袱里拿出衣服系在腰间挡住屁股上的血迹，一边唏嘘不已，假小子装扮的德曼，原来也会来大姨妈的——尽管这是常理——她几乎把自己当成男儿。
　　不过，她没有心思想这许多，赶路要紧。

　　大半个时辰过去，她还没有看到南门。豆大的汗从她额前滑落，即便是上气不接下气，她也不敢有半刻停留。
　　终于，南门热闹的场面进入她的视线。可怜正如路人乙的玩笑所说，张含的轿舆已然起行，她只看到一个背影。

　　“张大人！张大人……”她拼力追赶，被官兵拦阻之后，她还是不放弃。“张大人！等等啊张大人……张大人等等，请告诉我文弩在哪儿？文弩在哪儿……”
　　或许因为张含听到“文弩”这个名字，轿舆停了下来。

　　舒雅见到花白胡须的张含，高兴得哭了。
　　张含打量地看她，很是诧异：“你……认识文弩？”
　　“昭火……昭火是我娘。”舒雅忍了忍急促的呼吸，转而认真而恳切地望着张含问：“文弩，文弩是我爹吗？”
　　“你是当年那个女婴？”张含大为惊诧，走近舒雅，仔细打量起来。
　　舒雅重重点头，又问：“文弩是我爹吗？他在哪儿？”
　　“文弩就是你爹。”张含直起身板，微微抬眸，像是回忆往事一般，旋即又颔首看向舒雅，几乎带着慈悲之色问她：“当年你娘带着你突然从我府上消失，不知所为何事？文弩回来，可是找了又找啊……不过，你娘呢？怎么不见你娘？”
　　“我娘……”舒雅不禁神伤一时，“她死了。”
　　“那我爹呢？”不待他有所反应，她便急切问，“您知道他在哪儿吗？”
　　“找不到你们母女，他便回新罗万弩城了，说是有重要的事还等着他去做。”
　　文弩……德曼的父亲，还活着。
　　舒雅为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亲人，感到无比庆幸。不管天涯海角，她都会去找他。

　　“大人……”有一名官兵走上前来，有些担忧地提醒道，“大人，再不起程，只怕不能在指定时日赶到交州。”
　　“这……”张含有些为难，皇命不可违，只能委屈这个孩子了，想来很多话还没说清楚呢。他顿时有个主意：“不如你跟我同去交州吧？”
　　交州在南，新罗在北，如果舒雅跟着张含同去交州，相当于背道而驰。因此，她断然拒绝了，并豁达道：“不了。大人还是赶紧起程吧，不必为我担心。”
　　张含叹息，只得从袖袋之中拿出两锭银子施与舒雅，嘱咐说：“进城买几件新衣服，雇辆马车，休息一阵再赶路吧。老夫能做的，恐怕也就仅限于此了。”
　　“多谢大人，已经帮很大的忙了。”舒雅按照德曼一直以来形成的习惯，浅浅弯腰，以表叩谢。

　　有了张大人的关照，她再要进杭州城，就没再有人拦阻。
　　她住进客栈，解决好大姨妈的问题，就破例吃了一顿好的，当是献给大姨妈的礼物。后来，她又托店家给自己买了一匹马，再筹备好水和干粮，决心休息一晚便出发上路，赶往新罗万弩城，找德曼的生身父亲。

　　从杭州到新罗，恐怕还要花去她小半年的时间吧。不过，她不怕，从沙漠到杭州她都走过来了，再骑着马从杭州到唐国的东海岸，而后乘船到新罗，又何惧之有呢。

　　翌日清晨，依旧一身男装戴着异族巾帽的舒雅，牵着健壮的马匹，精神奕奕终于踏上了去往新罗之路。
　　牵着马走在杭州城内，心情极好的她也免不了会欣赏一下风土人情。不巧的是，某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就在她前面不远的地方，轻摇折扇带着两名护卫朝这边悠然地走着。
　　此人，不是见证她第一次血崩糗态的富家公子哥么？
　　舒雅怕他认出自己，忙牵着马儿往路旁站定，低头避之。

　　“小偷！有小偷！抓小偷——”街道上突然跑出一个罗马商人，一边着急地朝一个方向穷追猛赶，一边用拉丁语大声呼喝。可怜没有人听懂他的话，所以也便没有人知道他意欲何为。
　　舒雅看见，果然有个猥琐之徒抱着个包裹形迹可疑地穿梭于人群之中。她想，小偷就是此人了，忙大声喊道：“他是小偷！小偷在那里！”
　　听言，路人中便有几个见义勇为的壮士循着方向追上前去。然而，富家公子身后的一个护卫听主人吩咐纵身跃起，只消几下功夫便抢先一步，将小偷制服了。
　　罗马商人终于拿回自己的包裹。
　　这时，方才从远处跑来他的家奴：“老爷您没事吧？”
　　“你去哪里了？我遭遇恶人，险些被盗。买茶叶的钱币可都在里头呢。”商人不禁责骂，“幸亏啊，有这位小兄弟和这位壮士相助，要不然……算了算了，还是快快带我谢过人家吧。”

　　“谢谢壮士，谢谢了，小兄弟。”他不会汉语，他的家奴便帮他翻译。
　　那护卫没什么反应，只是退到富家公子身后。
　　未免尴尬，舒雅忙回应罗马商人说：“不客气。”
　　“小兄弟会拉丁语？”罗马商人一阵惊喜。
　　“……”舒雅方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那句“不客气”是用拉丁语讲的。她呵呵一笑，答：“会一点点。”
　　“怪不得你知道我刚才大呼大喝是要抓小偷。”
　　“嗯。”舒雅见一旁的富家公子围观得饶有兴致，忙牵了牵马缰对罗马商人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噢，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有缘再见。”

　　舒雅无视富家公子，而就在她提着心越过他以为没什么事儿的时候，富家公子叫住了她：“你会罗马人的语言？看来还是个人才。”
　　舒雅装作没听到，继续走道，不时便有一把刀不由分说地拦住她的去路。她方才回头，瞪大眼睛不满地看富家公子道：“你的人怎么一直这样吗？动不动就拿刀相向？”
　　“我家公子问话，你不可不答。”举刀的护卫冷冷说。
　　听言，舒雅压住心中怒气——只怕争锋相对会惹来麻烦缠身。思量之后，她决定隐忍，缓和语气道：“家父也是商人，常年带我一道，跟罗马人多有接触。因此我会些拉丁语，也不足为奇。”

　　“去我府邸如何？”富家公子突兀地问，“我一定好好栽培于你，让你施展自己的才华，哪怕……”
　　他顿了顿，忽而勾起唇角，接着道：“哪怕你是女儿身。”
　　想到是因为昨日的血崩事件，自己的性别才被识破，舒雅不禁脸红。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很快不去在意，只是看他一脸自信满满，又像是施舍的样子，有几分厌恶……同时，她也在脑海里飞快地盘算了一番，如若公子所言是出自真心，她就此留下，或许会少了很多坎坷。然而，这个念头很快被她否决。想到从沙漠到杭州的苦都受了，又怎么能畏惧续路的艰辛，她顿时变得更加坚定。她要找到德曼的父亲——就算依靠，生身父亲总比一个陌生的路人要靠谱得多吧。

　　“多谢公子美意，可是我，没时间啊。”舒雅表现得不屑一顾，想想不解释清楚，又怕对方纠缠，于是补充道：“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找家父……家父在那里等我呢。”
　　“噢？”富家公子半信半疑。
　　“可以放我走了吗？”舒雅看着护卫，好脾气问。
　　富家公子没再强求，挥手让护卫退下，只是两眼紧盯着她，很是困惑的样子，看着小小的她牵着马儿走远，他的脑中几乎还是她说那句“可是我，没时间啊”时的为难模样。
　　没能留住她，他觉得遗憾，但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他连她姓甚名谁年方几何都不清楚。

　　走出杭州城，舒雅才算是真的重新踏上自己的行程。由于有了马匹做脚力，身上银子也充足，她倒行了两个月的轻松路。然而，快到海边的时候，她又一次遭遇了劫匪，拿钱买路，方才留住性命。
　　一路来，大大小小的劫匪，她都不记得遇过多少次，渐渐地，她也便长了记性，会在鞋袜里，或是其他私密一点儿的地方放置一些碎银，还有她的小匣刀，欧吉送她的火珠，她也早就将其缝到了帽子当中。所幸她看起来一无所有之后，也没有多少劫匪会关注她这个小乞丐了。

　　终于，她坐上了去新罗的船只。据说，不出意外的话，这条船会在一个多月后抵达新罗的边境之城万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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