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德女王》文晴

3、第三章：初到万弩

　　船上有很多新罗人。从这些人口中，舒雅打听到许多新罗的事。其实，不去打听，舒雅也知道一点，唐朝刚建国的时候，朝鲜还处于三国鼎立的局面，大概还要过几十年，新罗方才一统三韩，走向民族融合吧……具体的，她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学过历史，模模糊糊还有一点印象。
　　重要的是，她从这些新罗人口中知道，新罗当朝的国王是真平王，但真正掌握实权的，却是跟随真兴王上过战场，立过汗马功劳的色供之臣美实，一个倾国倾城，素有“伺候千夫”之名的女人。
　　所谓色供之臣，也就是专门为王室提供美色的后宫妃子，在这个时代的新罗，是很光荣的职位，而且，她们不一定只为一个王所有，她们可以侍奉王，侍奉王的继承者，她们甚至可以有自己的丈夫。
　　像美实，她就侍奉过真平王的爷爷真兴王、叔叔真智王，她还有自己的丈夫金世宗——也是王室血脉，她甚至还有自己的情人。她的丈夫和情人，以及她和他们的孩子，都视她为天，视她为神灵。

　　舒雅不禁好奇，这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一定集聚了相当的美丽和无限的智慧。

　　“咳，我看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只看到其一，看不到其二呀。”突然有个蓄着短浅胡须的大叔摇着一把破松扇吊儿郎当站了出来，言及此却是侧脸望天卖起关子没了下文。
　　“其二是什么？”众人纷纷问。
　　“其二是……”原来大叔身后还有一个大胖子，二十来岁的年纪，他先是得意洋洋一副很懂的样子，面对众人的疑惑，意欲挺身相告显摆显摆，可是话说一半，却是不知如何收尾，不禁挠头看向前面的大叔问：“大哥，其二是什么？”
　　大叔一听只觉胖子笨死了，挥扇便照着他的脑门重重拍打下去，嘀咕一句：“光长个儿不长脑袋的臭小子呀！”
　　这一举动，倒是引起众人哗然而笑。

　　大叔又咳一声，恢复先前的装腔作势，方才对大家道，“这其二嘛，就是我们伟大的美实宫主，纵然光荣一身，却不能青史留名，后人总是会忘记她的。”
　　众人一听纷纷点头，而后窃窃私语。唯有舒雅不理解，她不禁问：“这是为何？既是这么有能耐的女人，为何不可青史留名？”
　　“高岛，”大叔不直接回答舒雅的话，而是看着身旁的大胖子认真道，“我终于见到比你还无知的笨蛋了。”
　　大胖子先是有些愣怔，而后就咧嘴笑了，似是很高兴的样子，得意道：“我早说过比我高岛笨得多的人到处都是。”
　　舒雅莫名被损，心底自然有些不舒服，见大叔损过自己之后也没有解疑的意思，她也便不再期盼了，只是坐到一边问身边和善之人。
　　和善之人告诉她：“色供之臣向来是不被载入史册的。毕竟，色供之臣只是专门为王室提供美色，即便她再有能耐，也不该得到后世的认可，这其中……大概也关系到一点点王室的颜面问题吧。具体原因我也说不上来，总之向来如此。”
　　无需过多解释，舒雅也知道，这正是封建社会掌权者对女人的一种不公。

　　“哎，傻小子。”拿着破松扇的大叔突然对舒雅大喝一声，忽而又走近，蹲其身和颜悦色问：“你叫什么名字？”
　　舒雅只觉他的表情以及对人的态度变化太快，几乎被吓到。
　　胖子高岛也走了过来，蛮横道：“我大哥问你叫什么名字……”
　　话音未落，大叔的破松扇又在他脑门狠狠地拍了一记，以至于他莫名其妙。但他除了扁扁嘴不再说话也没别的抱怨，似乎对于这样的虐待已然习惯了很多年。
　　舒雅实在有些看不惯，不禁想要抱打不平：“大叔……”
　　“大叔？”听者顿时不爽，整了整衣冠，又整了整形貌很是在意问：“我竹方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哪里看起来像大叔？唉哟，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这些小辈喊我大叔……小小年纪，眼神怎么差到这种地步。”
　　他最后的话，接近于呓语，不仔细听恐怕听不清。看起来，他像是真的很介意别人管他叫大叔。
　　舒雅勾勾唇角，暗自笑笑之后便故作无辜道：“可是大叔，你哪里看起来都是大叔的样子啊。你眼角的鱼尾纹，满布沧桑的皮肤，还有你泛黄的胡子，明明都是大叔的标致嘛。”
　　听她说话间，竹方从自己的眼角一直摸到自己的胡子，直至她话音落下，他才想到摆出凶狠的样子，扬起拳头道：“臭小子……”
　　旋即，他又将拳头放下了，好言说：“罢了，我看你乳臭未干，不与你一般见识。”
　　“大哥，”胖高岛很是不解，臭小子都触及到竹方的禁忌了，竹方怎么还“不与你一般见识”？换做以前，哪怕是七岁孩童喊他一声“大叔”，他就算追出一里路也要把人家小孩揪回来严厉批评一番的。“这个臭小子竟敢侮辱你……”
　　“你闭嘴！”又是“啪”的一声扇子拍，竹方终于揪住胖高岛的耳朵，一直揪到船舷没有人的地方。

　　两人鬼鬼祟祟的，似是商议了许久。舒雅两眼偷偷地盯着，心里感到很是怪异，不知这两个来历不明的人是不是要对自己做什么缺德之事。终于，她看到他们一反先前之态，又乐呵呵地跑来跟她凑近乎了。

　　“那个……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对新罗一无所知？难道不是新罗人？你从哪儿来的？”竹方抛出一连串的问题。“小兄弟……”
　　“我叫德曼。”舒雅只答了一个，而后问：“你们又是什么人？”
　　“我们啊……”高岛兴冲冲要答话，可惜又被竹方打断了。
　　竹方笑嘻嘻更加贴近舒雅，正经八百道：“我们是四处云游的俗家子弟，居无定所，劫富济贫，乐善好施，见义勇为……”
　　“喂！”舒雅一声冷喝，不给好脸色问：“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到底想干什么？”
　　“想跟你交朋友。”高岛突兀出口。
　　竹方看着他，不知他还有一语惊人的时候。高岛见他看自己，则是战战兢兢，不自觉用双手护住脑门，生怕他的破松扇拍下来。
　　“对，没错。”竹方反而认同了他的说法，摆出过度善意的笑容接着道：“我们想跟你交朋友。”
　　听言，胖子高岛开心得脸上的肥肉止不住乱颤，好像是得到了老师的褒奖一样。

　　舒雅仔细瞅瞅二人，没有拒绝，但也没有接纳，只看他们接下来的表现，心想，保持几分警惕，接触两个新罗人，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竹方和高岛则把她这样的态度当成一种默认，急切地便是主动示好，天南地北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舒雅真不知这俩人到底在琢磨什么，更不知他们讲的话中，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不过，她发现满心鬼主意的只有竹方，而傻乎乎的高岛只是竹方的跟班罢了。看着他二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路闹腾，她从中倒也看到了别有的乐趣。

　　日升月落，终于过去一个半月了。
　　这天清晨，突然有个声音激动地喊：“前面就是新罗啦！新罗到了！”
　　紧接着，诸多声音回应。
　　“新罗到了？”
　　“到了吗？”
　　“噢，终于到了！到了！”

　　舒雅从睡梦中惊醒，赶紧跑出船舱观望。远处，那就是新罗的疆土么？她掩不住内心的澎湃……从唐国西北的沙漠，历经千辛万苦，她终于来到这里，该是有多么的不易啊。她忍不住热泪盈眶，就像当初到杭州，满心以为在那里可以找到德曼父亲文弩的下落一样。

　　“停船靠岸，再行二里路就是你要去的边界之城万弩了。”竹方出现在舒雅身后，轻巧地告诉她，而后又说：“下了船，我们就不能同行了。交过你这样的朋友，我跟高岛都高兴不已。”
　　舒雅不禁回头，看到的是竹方一脸心满意足的神情，还有高岛，亦是如此。她很有些纳闷，难道这俩人纯粹是旅途无聊才跟自己套近乎么？可怜她也没给他们带去什么欢乐。

　　下船分道扬镳之时，竹方带高岛走出几步之后突然回头告诫舒雅道：“德曼啊，万弩城是边界之城，又加上干旱，乱民暴徒较多，不宜久留。”
　　“嗯，不宜久留。”高岛一本正经。
　　不管他们是虚情假意还是真的关心，舒雅都报之一笑，而后走道。

　　如竹方所说，再行二里路，用汉语写着“万弩城”三个大字的城墙果然映入眼帘。在这里，同样经受过风吹雨打的她，没有像当初在杭州城一样被路人当成是乞丐。有人注视她，只因为她穿着打扮在他们看来有些怪异，尤其是她头上那顶帽子。

　　进城之后，她看到一个卖饼的摊子，就想买个饼解解饿。然而，当她从包袱里取银子时，她惶然了——这是她的包袱么？里面的东西怎么好像都不是自己的？她急忙打开包袱，一看发现里面除了几块皱巴巴的破布就是些小石子和小木头，几乎气昏过去。

　　“谁？谁偷了我的东西？谁换我包袱偷了我的东西？”她想不起来自己何曾离开过自己的包袱一步，可是所有的家当还是被偷了，她的书……重要的是文弩写给昭火的信，也都没了。
　　“混蛋！”她想到竹方和高岛二人，觉得定是他们所为，不禁暗骂，并且气恼不已。
　　他们的骗术何其高明，竟然让她不曾有一丝的察觉。可是为什么，那条船上比她富有的人多得是，他们为什么偏偏对她下手啊？看她是孩子，看她好欺负？

　　终归是要缓和情绪的，对无法挽回的事，不宜伤神太久。舒雅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从帽子里取出小匣刀，将上面的金链子摘了下来。她想，这条链子该是值几个钱吧，勉强混几天饭吃，有个落脚之处。

　　好不容易安顿下来之后，她就开始想办法找寻文弩的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