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安朗三年前刚到这座城市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沿河区南岸的房子。哪怕穷的叮当响,他也要看到日出日落时漂亮的摩天轮,以及那座近在咫尺的现代艺术馆。这些都是他奋斗的动力。
这座嗜睡的城市往往要到八点之后才会苏醒,即便太阳在清晨四点三十就已然露头。但这也是安朗喜欢上这里的一个重要原因。他每天作画到凌晨两点,睡三个小时,在五点三十洗漱完毕整装出发,戴着他最喜欢的大耳机沿河慢跑两个小时。在上班高峰之前回到他的小阁楼里,继续补眠。
他觉得这座城市安静的时候最美:透亮的天空倒影在河上,将水面染成一弯可爱的蓝。慵懒的阳光透过岸边葱茏的树枝照映在波光粼粼的河水上,偶尔会有白色的鸟停落在漂浮的货箱上,等着捕食那些跃出水面的鱼儿。
他不带速写本,不带碳条,甚至不带相机,只用自己的眼睛捕捉生动有趣的画面,将他们整理成可以利用的素材。所以他日复一日在河边慢跑,有时候顺流而下去欣赏鳞次栉比,风格各异的建筑群落;有时逆流而上,从码头出发穿过一个个美丽的花园和乡间别墅,感受纯朴烂漫的田园风光。一三五顺流而下,二四六逆流直上,这种平衡却在那人出现之后慢慢的被打破了。
第一次见到他是因为一副街头涂鸦,作画的人也跟他一样穿着连帽T恤,但把帽檐压到鼻梁上方,盖住大半张脸。安朗一看到桥墩上张扬明快的色彩便知自己遇到“大神”了,涂鸦大师Banksy是享誉世界的地下画家,他从未在公众面前暴露过真面目,没想到自己会碰到他“现场作案”。
怎么办,要去打个招呼吗?他放缓脚步慢慢跑过去,那边Banksy俨然已经完成大作了,他似乎很开心,乐呵呵的跟旁边的男人击掌庆祝。
安朗这才注意到涂鸦大师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他穿着一身黑衣躲在大桥的阴影下,看不太清楚。他跟Banksy似乎熟识,完成画作之后两人往两个不同的方向分头离开,那张脸在晨光中一闪而过。安朗对他的初始记忆,只有一个朦朦胧胧的微笑。
等安朗走到桥墩下时,留给他的只有颜色尚未干透的冲击视觉的涂鸦了。
这就是被公认的天才,不需要任何宣传,他用实力说话。安朗心中澎湃,他似乎也看到了自己的出路。
自那以后他就经常往北岸那边跑,虽然没那么好运气再碰到Banksy,但他好几次都碰见了那个男人。
只是远远的一瞥,那男人经常开着小游艇在河上垂钓。他独自静坐的身形被初升的太阳勾勒成一个干净的剪影,正是安朗最喜欢的构图。他开始默默的注意这个男子,但这一带不太安全,他好几次慢跑时都碰到恶言恶语的醉汉,还差点儿被羞辱。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要看到这个身影,心里就会有种莫名的窃喜,仿佛这一天都会交好运。
渐渐的,他不再只满足于清晨的惊鸿一瞥,下意识的想要更接近。他发现男人来的时间很不固定,有时候十多天都不出现,有时候却是接连几天准时现身。
这天他特意在码头上逗留了一阵,那男人并没有来,但安朗认得他绑在港口的那艘小游艇。他走到游艇旁往里瞧,刚下过一场大雨,那船舱底部积了厚厚的一层水。水面上漂着一张小小的白色卡片,安朗好奇极了,他用木棍把小卡片够过来,发现那是一张制作精美的名片,但是不同于一般名片,这上面只写着画廊的名字和地址,联系人一栏却是空白的。
安朗循着卡片上的地址一路找过来,他原本是打算撞撞运气,没想到真让他捡到一个这么好的机会。接下来的一个月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画作之中,但收获却不多。大概是压力太大的缘故,他总想做出最好的给那男人看,越是这么想,创作就越困难。没多久安朗就发现,自己陷入瓶颈了。
“为什么他会看中自己呢?”
这个问题一直纠缠着他,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才华是能够被一眼看出来的。他的创作是内敛型,重意境而不重风格,更何况那人只看了他的速写而已。
他带着这个疑问再次来到画廊,这一次给他开门的是个大块头的黑衣男。安朗吓了一跳。
“您好,我来找这里的老板。是关于画的……”他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屋子里还站着一些人,有男有女的,他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按照规矩来,没问题。”大块头面无表情的说。
说完这句话,那大块头便很利落地脱掉了他的外套,还把安朗的画夹打开翻了翻,这才放他进去。这一系列的举动都让安朗觉得纳闷,但他又不好问什么,毕竟对方算是自己的“雇主”。
那屋子的男男女女一见到安朗纷纷扭头看他,但安朗并不在意,自从一进门他的注意力就放在搜寻那个男人上面了。
但这次他并不在屋里,给他开门的那个大块头绕过竹木隔断去了后面的花园,他似乎跟谁交谈了一会儿,不多时一个女人跟着大块头朝他走过来。
“嗨,早上好,帅哥!”
“嗨,早上好。”
“我叫艾米,是这间画廊的投资人兼管理者,听说你要找我?”
这女人穿着时髦的紧身皮衣和长靴,顶着一头火红的短发。安朗觉得她的声音有些耳熟,正在琢磨,就听那女人提高音量怪叫了一声:“哦我想起来了!我们之前见过面的对吧?就在街头,你撞了我。”
“哦……是的……抱歉那个时候冒犯了您,真对不起。”
安朗记得那时候女人的粗言粗语,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别人一大声他就会主动道歉,这已经成了条件反射。
那女人笑得几乎背过气去,安朗更莫名不安了。他希望不是自己用了过多的啫喱水或者吃饭没有擦嘴。
“天呐,你这孩子……太好玩了真是!怎么这么憨呢,瞧你……”一边笑着一边伸手捏了捏安朗的脸蛋。
安朗被她弄得很疼,但只能赔笑。
“抱歉女士,抱歉,但愿您没受伤。”
“当然没事了,我只是觉得你很好玩。说吧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说实话我不是找您的,上次接待我的是一位先生,他挺高,挺瘦,短发……嗯,很文雅的那种……”
女人对他的描述很感兴趣,她点了根烟,催促安朗继续往下说:“高,瘦,文雅,还有什么?你能说的再具体一点儿吗?”
“让我想想……他的身材匀称,白皮肤,眼睛是黑色的,睫毛很长。”安朗想到他微微垂下眼思索的样子,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起来。
他说完这些之后发觉周围一片沉默,那些人似乎都在关注着这边的一举一动,有几个人还好奇的回过头看他。安朗纳闷了,难道他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我想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真不凑巧今天他不在,有什么事你就跟我说吧,一样的。”
“好吧,我是来找他谈画的事情,这是上次我跟他签订的合同协议,您可以看看。”
“看来我们又有新货源了。你一定很有才华吧?他的眼光向来挑剔,上一个被他看中的人是Banksy,那小子有幅画被苏富比拍了58万。”
“不,我想……唉,说实话这段时间我没什么灵感,可能是高兴过头了,我想画出点儿好东西的,但……”
“没有状态是吗?”女人一边思索一边丢了支烟给他。
“不,我不抽烟,谢谢。”
“可以试试,这烟不上头的。你们搞创作的人不都喜欢寻找一点儿刺激的吗,我觉得你是太重视这件事了,这样反而不好。去放松一下吧,我建议你去国王路上那家土耳其人开的水烟馆,或者soho的夜店找两个姑娘乐一乐,保管你灵感滚滚来。拿着吧,我想这些够你当一天土皇帝了。”
女人随手甩了一叠大钞在桌子上,安朗差点儿没跳起来。
“谢谢您的好意,我不用这些的……我想我们还是按照合约上谈好的条件来比较好。”
他指了指合约上的价码,女人似乎这才注意到,她皱着眉拿起合约看了几眼,又满不在乎的放下。
“总之你不要太紧张,画画的事情我不是很懂行,我只负责打理财务。不过我相信他的眼光不会错,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听听专业建议的话可以留几张画,我帮你转交给他。”
“那太好了,正是我想要的。”
安朗从画夹里挑了几张比较满意的,其实这些画在他的作品里算是上等,可他只想给那个人看最好的。
“那我什么时候能得到消息?”
“这我说不准,他去外地旅游了不知道什么回来。快的话两三天,慢的话得十天吧。总之你安心作画就好了,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好的,谢谢您。”
又客套了几句安朗就离开了,女人的目光至始至终都集中在他身上,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商店街的尽头。
“真是个干净的孩子。”她发出这样的感慨。
身后发出一声轻微的声音,她感觉到周围空间的凝结,转回身,她的老大正端坐在沙发里看那几幅画稿。
“怎么样?我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小伙儿。”艾米掐掉烟走到男人身后,双臂缠住他的脖子。
男人看了几眼便站起来,随手把画丢在桌子上。
“跟垃圾没什么区别。”
他又走回花园中继续他未完成的工作,留下一屋子的手下面面相觑。
“嗯……老大这是什么意思?这些画有什么不对吗?”
“说是垃圾呢,要丢掉吗?”
“这么死沉死沉的纸直接丢出去太碍眼啦,应该先放进碎纸机里。”
艾米狠拍了下说话人的脑袋,低声说:“白痴,不怕掉脑袋的话你就这么干吧!跟老大这么久你还不知道他的性格?”
“哈?”
“老大这是在说反话呢!”
“反话?”大家一齐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们这帮人啊……有林栎一半聪明就好了,如果是他肯定一早就猜到了。”
“可是林大哥去办事了啊艾米大姐头,要有半年多见不着呢。你告诉我们吧,老大到底怎么了?这画究竟好还是不好?”
“这些画是好是坏都没关系,关键在于这画的主人。”
“那傻小子怎么了?”
艾米抽了口烟,一脸诡异的笑道:“他八成是盯上咱们老大了。”
“妈的,他是条子?!”
“我现在就去宰了他!”
“你们急什么?不是那种盯。”
“那是哪种?”
“咳咳……八成是盯上了老大的屁股。”
“屁——”说话的人自觉把后面一个字消音,身体已经开始哆嗦了。妈的,这个想法简直太恐怖了!想一想他都肝颤!
“他想上咱们老大。”
!!!
“想干他屁股,明白了吗?”
!!!
满屋子的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妈的瞧你们这些猪头脑袋,非要老娘爆粗口才听得明白吗?快回神了,该干嘛干嘛,这事跟咱们没关系。”
缓了半天终于有个脑子稍微好使点儿的回过神了,战战兢兢的问道:“那……咱们老大知道吗?有人在想他的屁……屁……屁……”
“那小子表现得那么明显,我都能看出来,更别说老大了。”艾米忍住笑,眉头不知不觉的皱到了一块儿,看刚刚老大的表现,那是……在害羞?
那几张画稿终究被留在桌子上,谁都没敢动一下。人们路过时都会朝那里投去敬畏的一眼,会看上老大的男人几乎就跟老大本人一样了不起了,大英雄!真汉子!
第二天早晨他们来报道的时候发现那几幅画不翼而飞了。
老大把它们丢出去了吗?还是……不可说,不可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