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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遣令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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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欢喜过三秒钟,这边就变生肘腋了。
一个没注意就一脚踩空,跌进了雪沟里。
原来,这里竟然是一条很宽的沟壑,但沟壁长有荆棘小灌等矮树,枝桠覆盖薄雪,雪沟两头交接,严丝合缝,再无空隙,成就了完美陷阱。
本来么,区区雪沟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太大的阻碍。
可是,就在两个月前,我刚重伤过。现如今,算是痊愈了,却是几十天没试过运气飞纵漂移这活动了。
猛然变故之际,我大吸一口气,立刻觉到内息一滞,陡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涩。这令得我呆愣了一下。然后,我就“噼里啪啦”挂着枯枝烂叶碎雪就着斜斜土坡掉了下去。直奔沟底。
事故就这样发生。
不过,我一点都不慌张。
雪地里,怎么摔都疼得有限。再说,就算是内息有点阻塞,却并不妨碍我从雪沟底部爬上原来的地方。
之前只是猝不及防,所以失手罢了。
很显然,某人不是这样想的。
世界上总有那么一拨人,喜欢狗逮耗子多管闲事,自认为是正义使者,唯一的爱好是代表月亮消灭你OR拯救你。
所以,我在从原来的雪坡顶处往雪沟底部方向滑落了零点九九米的时候,手臂被人牢牢地握住了。对方用的握抓力道太大,我的皮肤又吃不得痛,因此我发出了“嘶”的抽气声。
疼痛也不过数息罢了,转眼间我便又回到了地面,而头顶则传来一个熟悉、入耳便觉难听、但又带着奇特韵味的说话声:“时近年关,姬独身入迦巴念青峰,所为何事?”
听到这样的问话,还有头顶蹭过格外硬硬的下颌骨,以及寂静雪岭中清晰可闻的呼吸声,还有在寒气刺骨的冷肃中感到的温热气息,……事实上我很想冲祁志没好气地喊:“要你管?!关你什么事啊!”也很想模仿港剧各类男女角色遇见同类情况时一样愤怒地大叫:“你跟踪我?!你怎么可以跟踪我!公平,公正!人权,隐私!你侵犯了我的权益!”
现实是,我被少年扒拉上去后,由着自己缩在他的臂弯里一动不动——表示很承他援手搭救之情,脸上堆着和煦的笑,极顺从地乖乖回答:“入山捉兔。”
祁志四下里观望了一阵子,噗地又笑,嘲弄轻视随着他的话一览无余:“兔常于觅食处乱足踏,以迷人猎之,姬为其所惑,错路矣。反向方是其巢穴。”
原来,我竟然被自然界里小小的、弱弱的兔子给骗了。
那纷纷杂杂的数十个梅花瓣状的印子都在笑我比兔子还蠢……>_<||这样糗的事情还被个二十一二的毛孩子看到了!老娘要是在初中时代就OOXX生宝宝,这样大的儿子也能有一个了吧?!
我无限感慨地看着眼前的祁志,忽而雄心万丈,忽而垂头丧气;并且拼命忍住不要去摸介位处于正太脱离期的娃子的脑袋,也不能用手去掐他的脸蛋。
可惜啊可惜。
可恨啊可恨。
祁志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阵,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他伸手给我掸了掸衣裙上的雪块尘土后,说道:“随行,同去捉兔。”
我一边不满于他当我全然小白一只的举动,一边则无限怀疑地问:“阿志有术可助我捉兔?”
祁志轻声冷哼:“然。”
虽然他不容置疑地说“然”,但我还是有些不相信。
一个王侯公爵家的公子哥儿小少爷的,能捉过兔子?!能捉过雪地里的兔子?!
我本不想跟他走。
但是,那天的天空真的很空澄透彻,云也淡淡氤氤的缠绕在雪峰周围,与雪化作一袭轻纱披帛,构成素色衫服,衬得大雪冰封的紫团山那样的美,那样的静。
走出数米远的男子,极至优雅地顿住,流畅收步,自自然然地回转头,像是由始至终都陪伴着我、与我同生共死一般样地投来密厚的目光,哑声问:“胡不随?快来。来罢。”
他说快来,快跟上他。
最后来罢两字吐出的时候,特意放缓了语气,与往日的冰冷无情略有不同;清俊秀气的脸庞带着温和亲近的笑,没有一丝疏远排斥。恍若曾是熟识,有一种放松的气氛在周遭弥散。
我忽然间觉得很是快活。
“来啦!”
我大声清脆地应,并乐颠颠地抬步追去。
去他的年纪,去他的家族,去他的异国,去他的……一切。
这会子,我只想要这个态度可亲的少年陪伴着,一道儿去抓两只可爱的雪兔子。
一路上,祁志不同寻常的多话。
呃,不会是我的错觉吧?我怎么感觉他像是极其认真地在教导我雪野捉兔的各种诀窍啊!= =|||
“兔爱白茆,雪地寻兔踪,应往白茅丛生处去。”
“昨日雪止,兔必出觅食,故可得其所在。”
“此间有印往返折转,乃兔故布疑云之计,其穴定在六七丈内。”
“浮雪色偏黄,兔窟在其下尺半。”
“嘘,噤声。”
最后一句话音刚落,他的左臂已经横在我的面前,挡住我前行的步子。
我听得好奇心大起,在止步的同时忍不住抬头侧目打量眼前的少年:这样的知识,祁志是怎么知道的?!他可怎么都不像是农家长大的小孩儿。
他二十一二岁,个子高我足足一头。
一眼望去,这半面容色的净白润泽就知胜过大多数女郎。他应当极少在太阳底下曝晒——也是有那种越晒越白的男人的,这种姑且除掉。
就着雪林中并不阴暗反而很是亮堂的光线凑近看去,可发觉他的皮肤质地真的很细腻。在记忆中,目前我看到过他外露肌肤的部分中,也只有手掌拇指和食指处有薄茧,那大约是常年使用铜钱发镖的结果吧?!
他整个人的神采精气相当的饱满丰盈。无论是我从质人士会处第一次见他,又或者是获得可视颜色的能力之后,都可以轻易地判断出:祁志不仅不是那类缺衣少食的贫民,更不仅仅是那些温饱富足的平民之家出来的。
当然,附带一提,他在我这里也确实过得不错。
这样的人,如果说他知道怎么猎杀虎豹、挽弓射走兔等技艺,我完全不疑其可信性。但若说他能知道这种拐来弯去偷偷摸摸空手逮兔的法子,我真的有点难以置信——多么像是手无寸铁的村舍子弟在冬日偶尔出去打野食,经年累月攒下来的经验啊;
正斟酌词句想要启问间,忽听右斜上方男子不高不低的斥声:“得矣!”
我赶紧转头看前头雪地,豁然松软白雪铺地的景致中多了一个尺许的大坑!再忙回头看身旁的祁志:他就笑嘻嘻地站在我身侧,伸向我的双手中赫然出现四团软软嫩嫩的毛球。
一时间我顾不得多想,兴奋地尖叫一声就冲上去抢。
好可爱的幼兔啊!
可紧接着,我又听到一种尖如磨牙又似压喉蹭舌发出的咕咕嘶鸣声,还有碰碰的蹬踏声……垂死的最后一挣。
不算很大的动静,可在寂寥雪岭中,人声杳无,生音不闻;于是,分外刺耳。
我手里犹抱着自祁志手中撸来的两只幼兔,映入眼中的却是雪地上被打坏了鼻子脑袋、血流一滩的大兔尸。
许是,幼兔的母亲?
不知何时太阳隐了大半,天光渐暗,带些铅灰色。
空中飘着片片如柳絮似玉屑的雪,不大,无声无息地落。
我已经呆在原地半天没有说话。
一边的祁志也没有说话。
我晓得他在看我,但是我不愿意同他说话。
前一刻,我还欢喜得想要拥抱他;现下,我只愿从未见过他。
良久,祁志上前,依旧动作轻巧行动优美地弯身,拾起茸茸的母兔;回到我身边,低低温温地说:“可去捕雪鸠?你既来捕兔,鸠鸟亦在其列罢?苏人呼它雪奴,名甚雅。平日少见,数九寒天倒时有显踪,不妨……嗯?”
我低下眼,正前方半丈远处那一滩小小的血迹,还有往后隔了一段距离处几串零落可爱的梅花瓣脚印,很醒目。
看到这里,我慢慢地蹙眉,继而使足虚劲握拢住手中的两只奶兔。力道渐大,兔子们倒没什么,最初的惊魂此刻早定住,它们怯怯地缩成一团往我手心里钻,不一会竟闭眼睡了;我的手背则因着施力而益来益凸出青色筋脉。
祁志察觉了。
他伸出手,抚住我的手背。
良久,他语带凉意地问:“姬入山,乃为菟髌。既事已成,何不悦?”
是啊,他说的对。
我入紫团山,不就是为了过年可以吃兔腿么?!大家认为吃了兔子的膝盖骨可以得到一年的佳瑞之气,我也跟风了。
现在,祁志帮我杀了母兔,又有什么不对?
我又有什么脾气可以闹的?
在用力甩了几次都没甩脱少年的手掌握抚后,我闷闷不乐地想着,在心里批判着自己那点假惺惺的怜悯心。
真可耻!难道我想要的,莫不是带着活的兔子离开迦巴念青峰,然后让下人们去杀死、烹煮,我则就可以漫不在乎心安理得地啃吃那兔肉了?并名曰:净肉?!
祁志又再追问:“何不悦?”
我沉思许久许久,方答他:“尝闻有脂人,制善脂。每研新脂,必寻白兔,以新脂涂兔眼,若兔目未见肿、痛、溃、烂,则以为佳,再售与人。吾痛恨之,以为不两立。而今观省自身,方知两者未有不同也。”
原来我和我痛恨的那种人,也没多大差别。
我在斥骂他人做出背德之事,并耻笑有利可图便无所不用其极;其实我也一样,只要自己想要,做出来的事也并不高明。
祁志那两道挺拔英气的剑眉随着我的话慢慢地绞锁在一起,他深深地盯着我,说道:“哦?晋地之内,竟有如此行事不端之脂人?万物生而有灵,兔亦然。他日两者共赴黄泉,出阎浮际必倍讨之。”
我的眉心跳了跳,脑中划过一句无法出口的解释:不,不是晋国,不是这个世界……那是在遥远或更遥远的蓝星——地球上的某国的大型日化用品商,为了制作化妆品而肆意残害各种幼小动物。
“至于姬所言……两者未有不同,某不以为然,两者应有大不同。其间差别,且待姬辗转思维,必有所得。”
祁志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他说他认为我和那些为造面脂、口脂而伤害兔子的商人是有很大的差别的,但是这个差别要我自己去好好想。
想?有什么好想的?再想也无非是些为自己开脱的理由罢了!
我横了一眼祁志,垂下眼帘,慢吞吞地说:“我,简氏阿珠,字盼。京都商阳人士。是简珠,非简盼。阿志,你是自由身。契帖不正,你可自去。”
你走吧。
我不会去告官的。
将来万一有事,我也绝不会为难你。这晋国,有商阳简珠,无商阳简盼;幽陵白田的简盼是假户,并不存在。
祁志半晌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