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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正月旦 ...


  •   眼前的这位被我唤作阿志的少年……
      不,或者说他完全可称为一个已经成熟的、恐怖的男人。
      这样的他,不是可以随意被轻慢鄙夷的。
      也许或者可能他会看在我同他之间关系特殊的缘故而并不介意——有没有暗暗记在心里就不好说了,但我还是害怕。
      小气的男人比比皆是。
      小气而固执的男人更不少见。
      小气、固执且有耐心的男人也是碰得到的。
      地球、火星、乱七八糟星球都很可怕。

      所以,我只是勉强地笑了笑,回答他:“无他,幼年失怙而已。从来只一人,过去一人,当今一人,未来亦仍一人。故,不得不自强。以华年行知非,形势所迫耳。(注1)”

      是的,自从到了晋国,我一直就只有一个人。
      过去的八年是没人理会的独自一个人,祖母、父亲、姐妹、丈夫虽然有却形同于无;现如今在幽陵县度过的一年也大抵是一个人,潘晃和五娘他们毕竟是外人;将来,飘零不知根何处的我仍旧会是独自的一个人,眼前这个好容易买来作伴的私奴也非常人,终有一日是要离去的。
      无他法,只得,自强不息。
      不错,从表皮看十五六岁正当华年,行事却不得不像是知非年的五十岁。

      “姬素行要强,何以今日以可怜态示人?”
      看着我有几分愁情,偏偏还没渲染开来,那边祁志就很不给面子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这一笑,又气得我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当下就略带了些分寸,又意图发泄心内气恨地说道:“阿志行事,又何尝如弱冠耳!”

      哼,你就很像二十岁吗?就你那杀人的手段,我说你四五十岁也没差一分一毫!笑人者人恒笑之,不要说别人,你先看看你自个儿吧!

      祁志一点都没有被我打击到的样子,也不震惊。他仍旧只是很温和地笑着。甚至,我那句话像是取悦了他一般,反而让他笑得更加浓郁起来。
      平日那么不爱笑的一个人,今天一直一直地在笑!
      通常人一直一直地笑就会像傻姑,可惜这位笑起来往往会让旁观的人看起来更傻一点,这个认知让我觉得既迷乱炫目又火冒三丈。

      “难得姬赞我老成有风,诸事历练,昂昂千里之驹。某不胜心欢喜之。”
      这厢见我很是气盛,祁志就笑嘻嘻地火上再加一勺油。

      放屁放屁!谁赞他是千里马了?!
      还欢喜!欢喜你个大头鬼啦!!
      我噎得睁大了眼,死死地瞪住祁志,直到他不缓不急、行云流水地离开我的房间。

      等他出了门,走出北屋的正厅,跨出檐廊外;我才狠狠地一丢床上的枕头,低低地吼道:“气死我了啦!”
      与之对应的,远远传来某人嘶哑如鸭子般的嘎嘎大笑声。
      好难听!囧!

      气归气,我终究是不由自主地思考起祁志的提议来。
      我一说要买楼船,他就想到我要做海运生意,甚至将来苏晋两国的漕运……所以他才会那样说。
      别看海运涉及的人面广,但从某种角度来说,它的生意做起来远比药品要来得简单。毕竟,药业涉及人命关系;稍有不慎,后患无穷。
      可既如此,为何祁志还要建议我做药业呢?

      他建议我,海运可以花钱找人去做。

      这说法是没错,做航海生意的,除了《天方夜谭》中辛巴达那种自己就喜欢冒险游历人生的老板,一般人都是让私奴、家丁监管船只,雇请船长和船工来负责航行,完成一次次海上商事活动。
      至于我这个出大钱的幕后老板,完全可以不去海上这个十分危险的地方。
      在现在的时代,人们虽有许多方法对付鲸鲨,可若是再加上神秘莫测的海上天气——连高科技覆盖的地球上的人们都还没有成功征服全部海域,出海在晋国、苏国都是带有不测命运的高危举措。

      海运是高利乃至暴利的生意。
      极少人从事此途营生的缘故是:一,成本巨大;一艘船就要千银甚至半万,绝非寻常人家可以拿得出的。二,风险巨大;海上遇险的可能性较大,一次两次血本无归的情况也是存在的。

      有诗云:大舟有深利,沧海无浅波。利深波也深,君意竟如何。鲸统齿上路,何如少经过。

      大船的生意是暴利啊,可是茫茫的沧海又哪里来清浅的波水呢?利益越高,那深波后面的危险也高深远大啊。就是这样,执意要去深海牟利的您到底在想什么呢?与其踩着鲸鲨的牙齿上路,不知前途生死,何不避凶就吉,不要做这样的生意呢?!
      唉。

      也没等我多想几天,转眼就到过年节的时日了。
      苏木八昔国和晋国的风俗基本相类,大小节日也一样。这春节也是完全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春节,或者说年节,被称为正日。
      正月之旦,谓之正日。正日也叫岁首,在苏国更多人喜欢称它是三元之日。以晋国或苏国的民俗来说,这个岁首节主要是家族大礼的日子。
      先祭祀祖先,再礼敬尊长。
      正日前三天,也就是中国的大年二十八,二十九和三十这三天,先进行斋戒。到了正日这一天,全家族一起聚首,敬酒降神。之后全家人无论尊卑大小,按年岁辈分位序依次列坐在先祖之前,各上椒酒,称觞举寿,欣欣如也。
      这就是饮酒祝岁了。
      新年饮用的酒,必须是椒柏酒或者屠苏酒,这是规定的。
      正旦辟恶酒,新年长命杯。这两句诗也是祝岁时候必用的,如我还在思王府这种宗室皇家,则就必须称:“万寿无疆。”

      毕竟是第一次,我兴冲冲地操办起过年来。
      要写全列祖列宗嘛,作为另外一位参与年节的重要人士祁志,我自然也不能落下他,就特地跑去问他:“家中二尊何讳?大父母又何讳?其余诸父又名何?可有舅氏舅母?可有从母?可有外舅外姑?”(注2)

      这些问题问得祁志连连翻白眼。他只干脆利落地回我一个字:“无。”

      我不齿地嗤鼻,暗自嘀咕:“无无无,无个头啊?!你石头缝里爆出来的么?你以为你是孙猴子啊?!”

      不晓得是不是被祁志听到了,我只见他的眉毛蓦地一挑,眼看着就要蹦出类似“你说神马”那样的质问句,我不敢多辩解什么,赶紧加足十成十的马力开溜了。
      他不肯就不肯,那我就写上我自己家的不就结了!

      腊月和正月里,都不太好雇人来干活。
      幸运的是,早在买楼船之前,祁志已经去苏撒埃兰的互市牙郎处采买了几个男女奴仆。

      互市在苏国指的是对外贸易的那类官办市场。
      晋国一般较大的都城市场里,不会专门标注对外还是对内的市场;但是较小的村镇乡亭就会说清楚某市集是对内还是对外的。对内即为市,对外则称为互市。苏国则不论州府郡城大小,均按照晋国小地方的做法。
      难怪每每提及苏国的任何官民做法,祁志都要在嘴角飘一掠不屑的轻视神光。他虽不明说,我都猜到他是总觉得苏国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祁志知道我不喜欢外国人。
      因此纵然苏木八昔国的人同晋国的人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他却依然特地去互市买了晋国的人回来。

      多亏他买了这几个人来,总算我突发奇想要操办年节,也有个支使的人了。

      身为家奴替主人去买家奴,这个情况在这个时空虽然常见;可我总觉得怪怪的。当时我一直想不通,这个问题是直待到从苏国回返晋国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怪异之处:人家去买奴是奉了主家的命令;可是我们家这位公子爷可是自发自觉地去买的……orz

      斋戒沐浴麻烦的地方一个是沐浴用的水,一个是茹素之后的饭菜。
      有了人手,就可以烧比较多的水,还可以帮忙搬抬。
      至于素菜,即便有人帮忙也不是那样容易能做得好吃的。我自己就是个嘴刁的,咸了淡了万般挑剔……照我看祁志也不是能将就的。但至少有人帮忙看顾灶火,听我指挥,这样一来,就算是全素宴也不是不能搞定。

      到了正日子里头,除了祭祖喝酒吃饭,当中还参杂了两项重大的活动:一是放鸠鸟,二是食菟髌。

      因为我之前一直窝在房间里发呆那船运生意的事情,所以也就是堪堪到了腊月底才想起来过年这回事。这才兴冲冲地去COSPLAY这个活动。
      很显然,鸠鸟和兔子我都没有预先准备。
      咳咳,苏国的正月,一切商市统统歇业;腊月则是休下旬。

      苏国啥都缺,就是不缺山。
      山里当然有鸠鸟和兔子。就是冬天不太好找。
      但也不是找不着。

      鸠鸟平时指的是布谷鸟、斑鸠等类,不过正日里放飞的可以用送信的飞奴——白鸽。布谷鸟和斑鸠都是候鸟,正月里要弄到实在有点伤物损天,因着这一层苏国和晋国的人们都默认将与鸠等同的鸽作为正日放飞的对象。
      他们斑鸠和鸽子不分,反而成了我的好事呢。

      过年这活动始终都是我一个人在兴致勃勃地操作,加上他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好吧,到了这当儿我也没想去叫祁志跟我一起进山。
      在苏国,他就算不遵守晋律死死跟着我,也基本没人管。
      古今中外,涉外人士在别国基本也就入乡随俗,本国的事情大多暂且搁置。

      苏国的山,想也不用想,选的自然是驰名国内外的紫团山。
      紫团山原本是幽都山脉的分支,因进入苏国境内,则不再叫幽都二字。它靠苏国的首都苏撒埃兰很近,取帝都紫气团来的兆头,这才有了“紫团”这个名字。

      寒冬腊月上雪山的人,在苏撒埃兰基本是没有的。我仗着易筋经护体,却是一点没放在心上。
      冷,我不怕。
      一想到可以去雪山找洞挖冬眠的兔子,还有那从来未曾见过的苏国名品——雪鸽,我就乐得不行。多好玩的事儿啊!身为南人,这样有趣的事情在杭州自然是几十年都遇不到的。

      可是,现在我在苏木八昔国,这个雪国!
      他们的国家有雪,而且是很多很多的雪。天坠琼花、襟粘玉叶;满目弥望,尽是皑皑。这绝不是梦境。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里没有人会管制我。
      不会像小时候一样,但有点有趣的事儿,老爹老娘就要叉腰而立,东不许,西不准的;同为“帮凶”的,当然还有咱家的老祖宗——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七大姑八大姨,叔伯舅……最后我就被养成如今这个呆样子╮(╯▽╰)╭!

      腊月二十五的那天下午开始,连下几日的大雪停了。
      天气晴好,一连几天。

      不论过不过年,人不可一日无饭。
      米粮菜蔬,早在歇市之前就令走仆们买了许多,统统存入了地窖之中。当时偏偏就没买鸽鸟——也就是名义上的鸠鸟,以及兔子。
      在腊月二十之前,我确实在菜市上瞧见特别多的兔子和鸽子,还纳闷得不得了:莫非苏国习好吃兔肉和鸽子肉?!完全没有往过年必备物品的上头去想一想。等到进入一年里最后一个月的下旬,街市全都关门了,我闲极无聊,终于闪出要忙过年的念头,这才发现还有这样的习惯……

      呃,这个发现二字,用得有点错误。
      其实在崇国公府的后面两年,我也是听到过一次两次关于新年放飞鸠鸟和食菟髌的习惯的。只是我根本就没往心里去,也就完全没想起来。
      结果搞得自己大冬天的,还要进山打猎抓兔子和雪鸽。
      嘿嘿,不过我喜欢!
      这种错误犯得好,大大的好!

      紫团主峰迦巴念青离苏撒埃兰并不算很远,在苏撒埃兰的都城中心就能看到它挺拔的身姿,覆盖一层庄严的白。
      但,看着只在咫尺,抵达这个银辉世界却路漫漫。

      出了苏城——即苏撒埃兰城后,我让随行的两个男仆到苏撒埃兰的城郊去看看有没有附近农户愿意再卖点蔬菜的,自己则往着迦巴念青峰而去。
      还未入山,只看紫团山峦谷口,就已经震住我了。

      满目的纯雪洁白,空灵而静谧的气息。让从来只见过青山翠岭的我,完完全全地折服了。晴空下银光闪闪的雪峰,像是全无污秽的晶莹仙界,巍峨奇峻,清朗无尘。
      如果不是怕雪崩把我给活埋了,我还真想张开双臂大吼一声:大雪山,我来啦!就这么着飞奔过去,投入寂寂茫茫的澄碧空谷之内。

      一路踏雪而行,果然没遇着一个人。
      我忍不住轻笑出声。
      好自在!
      好快活!

      云和雪,分不清。
      天与地,也渺茫。
      在这种大雪山里,不论是地处晋国,或是苏国,又或者是地球的中国,不论哪个时代,统统都是一样的。
      天空蓝白蓝白的,雪光映着天光,很白,却又带点儿粉蓝。
      一切都被覆盖住了。
      什么都看不清。
      触手只有冰凉的雪晶,呼吸间只有寒意满满的空气,弥望间全部都是洁白。太阳之光为华裳,濯濯晨露联明珠。

      我运气极好,没走多远,就瞧见雪地上兔子留下的一串脚印。
      很可爱的脚印子。
      前头两个是一前一后,后面的两个印子则并排在一起;如此长长的如同素纱褙子上的淡米色针脚,弯弯曲曲地衍生至相对的两个方向。

      我顺着其中一个方向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看到一堆范围较大的乱七八糟的兔子脚印,不由得大喜过望。
      看来就在这里了!

      注1:华年泛指青年时代,知非之年是五十岁。
      注2:二尊指的是父母,大父母指的是祖父祖母,诸父指的是伯叔父和伯叔母等,舅氏舅母很简单,不说了。从母是姨母。外舅外姑指的是岳父岳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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