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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劝鬻药 ...


  •   祁志当然明白我的问话底下蕴含的第二层意思,他很直截了当地回答:“此事易,吾去,自当得也。”

      他说他会去,而且一定会成功。

      这一刻,我不由自主地生出感激之心。怎么都压不住。
      让我自己都不齿的感激。

      从这孩子愿意开口说话起,我就油然地从心底里长出一棵自轻自贱自低的树苗,自此就再难树家主之风。

      第一个原因自然是士会告诉我的他的身份。
      他为京都商阳人,又是官籍出身,还是祁氏子弟,能文允武,举止优雅,性格倨傲。种种迹象告诉我:祁志的家族绝非普通显赫二字可以形容。
      既然他本来就不是平凡出身,加上我脑子里又没有什么太明显的等级阶层观念,两下里一综合,我真的很难以晋人对待私奴的正常态度去对待他。

      第二个原因是看得出来,祁志本身脾气就不大好,还特别的拧巴倔强。
      他可以一口气不言不语四五个月,光这点我就做不到。
      是,我简单就是个欺软怕硬的。
      话说这世上,谁不欺软怕硬啊?!这是正常人的正常态好不好嘛!

      第三个原因么,实在是他的武功着实不凡。
      先不说他的功力本就是我的四倍,只需看看他的一手暗器功夫,还有那杀人不眨眼的架势,巧计百出玲珑剔透当机立断残忍果决的对敌经验……反正我百分百不是他的对手。
      我相信我对着开膛手杰克,能够镇定自若的可能性真的不大。
      不错,我有易筋经护身。
      可是易筋经我不过修炼了一年多点,后期与前头几个月比起来几乎算是荒废一样了,加上根本没有对敌临阵经验,唯一成功的一次不过是从式卜两位武者的手里逃脱,所以……
      最悲惨的是就在两个月前我还惨败了一次,差点重伤不治而亡。
      你说我对着那位救了我、且杀人不眨眼的仁兄,腰杆子怎么硬得起来啊?!

      最后一个原因,咳。这个倒霉的孩子还看光了我全身!!
      不管我承认与否,愤怒与否,羞耻与否,他救我的时候确实做了这件事。几乎等同于丈夫般亲密的接触。
      按照心理学来说,有了共同的秘密,就会光速亲近起来。
      或者换一个说法,丢过一次脸后,其他丢脸的事情你也会做得理直气壮。
      举个例子,你在刚认识的相亲对象面前可能很矜持,哪怕放个屁都要死死忍住,非憋到卫生间里去释放……╮(╯▽╰)╭然而,当你有过第一次以后,你就再也不会想要维持那该死的面子了。
      相信我,你会急速地习惯在那个人面前各种不雅观。

      于是,我再也没法子在祁志面前维持家主的威严。也许我估计在旁人看来,还有那么几分软软的讨好。
      真是悲哀。

      我一天比一天地以平等的观念看待他。
      接着,因为他的杀人技巧而敬畏他;接着,因为他的茅坑臭脾气而退让他;接着,因为他的偶尔帮助而感激他……

      这一日,祁志在答应了去办理购买船只的事情后,笑我道:“观姬幽陵县所为,以为女丈夫也,颇有能耐。胡不现身令苏国人知阴阳平衡之道,不可轻视女子?”

      什么?让我去同苏木八昔国的人说教,让他们明白男女平等的道理?

      我疯了么我?我得有多么坚韧的神经多么崇高的圣母多么脑残的逻辑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啊?
      这等于是让我在地球上从中国跑去韩国同李明博说教,要他承认屈原是中国的不是韩国的,端午节韩国申请世界文化遗产是个傻逼无耻的举动;要他相信韩国料理那就是一堆垃圾;要他明白韩国的各种脱线行为的可怕……
      ╮(╯▽╰)╭很明显,我简单虽然大脑简单,但没简单到幼稚白痴的地步。我傻了我才去跟苏木八昔国的朝廷理论人家几百年来奠定的社会基调。
      除非我有八国联军的兵力,而苏国则弱得跟满清末代一样悲催,那我有可能会带着趁火打劫中饱私囊的目的去尝试一下这个祁志的建议。

      所以我只是大大地白了祁志一眼,转身就进了自己的房间——东间卧室,还“当”的一声把门给甩上了。

      按照平时的常态发展,祁志应该就漫不在乎地离开正房的大堂了。
      可今天不晓得他吃错了什么药,居然随手打开门跟了进来。

      我租的这所苏撒埃兰城南郊区的院落是面阔三间的单进小院落。北屋正间是大堂,正堂左右两间分别为我和祁志的卧室。东西厢房统统做了仓库,南面倒座则成了厨房和杂物间。
      北屋东次间是我的卧房,西次间是祁志的寝室。

      基本上来说,祁志即便开口说话了,给我的感觉也仍旧同那个幽陵县城里不肯吐出一个字的缄默少年是一样的。
      他确实不是个多言多语的人。
      虽然一开口,总是尖牙利齿地刻薄人。但仔细一听,他无非是在谴责我不守礼教无视规矩没有尊卑行事无度。
      可见,他实在是个极守礼的人。

      那现在他的举动又作何解释呢?

      我抬起头,不掩面上惊奇地看着眼前离去又复回的祁志。

      冬日午后的阳光温暖、明媚且带一层柔和,窗外院内一棵巨大古老的白果树在微风中飒飒作响,如伞大树冠衬着未化的白雪,显得色彩鲜丽夺目。
      这棵树龄达三四百年的老银杏也是我当初动心租下这处院落的原因之一。

      祁志随手把门固定在一旁,走到大开的窗棂边,任风把绿的、黄的、棕的、暗的银杏叶送飘到他发边、肩头。
      人越发的清越如玉。
      因着那些飘飘洒洒,忽上忽下盘旋的叶片。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
      正因如此,如今正当年的少年韶华,才弥足见珍贵。

      到了苏国的少年,明明早已及冠,却像是在忌讳一样,从不戴冠。仍旧用那缁撮——也就是束髻小巾绑扎在发髻处。只是他不爱用玄色,总是选用琅色、皁色、皏色、素色等各式各样的白。
      自他救了我,不,或者说自我从士会处买下他,我就从未以奴仆的坐卧行止去要求过他。
      所以,我不解他为何不捍卫他戴冠的权利。

      因为在晋国,但凡是冠礼后的男子,统统重视他的冠盖簪缨。那是等同首脑眼耳口鼻等主要器官的重要性。
      男子二十岁成年的冠礼被置于婚礼、丧礼、祭礼、乡饮酒礼、乡射礼等六礼之首。“君子死,冠不免”这样的话等于武侠小说里“剑在人在,剑忘人亡”的那一类疯狂了。只有死了,冠盖才会除去。

      也许,只是少年人的别扭。他在愤恨他的遭遇罢?我想。

      而当我目光下移到他的脖子以下,则又被着衫吸引。

      在苏国,祁志穿的大抵是白色襕衫。交领,窄衣,小袖,中间束着皤色鞓带(注1),脚下踩着双层墨色舄靴。

      那样普通的服饰,是一般晋国最贫穷的士人儒生或者识得几个字的武士爱穿的一套装扮。甚至大族里头豢养的有头面的家奴私卫,也都可以穿成如此这般。可偏偏穿在他的身上,就分外的与众不同。

      一种隐含的、压抑的、掩饰的华贵气度,似乎要破蛹而出,蠢蠢欲动般地若有若无着、萦绕着。更不要说他那股纵然冬寒都逼退不了的卓秀容风,似乎只消站在那里,自然是春意盎然,日月朗朗,濯濯耀目,明艳亮丽。

      这一切,都还在不曾细细端详他的无瑕面容之前。
      若是移目到那张毫无现代中国新生代男星的阴柔女气、阳刚俊美、龙章凤姿、天质自然的美颜之上,恐怕就再也挪不开视线了。

      好歹咱不是什么晋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名门闺秀,也不是中国古代绝不见外男的深闺女子,见识还是广博的。
      比如阅男无数——这里的阅就是单纯的观阅,这就是优势。
      也就是说,我这个简氏崇国公府的小娘子,绝对不会因为长相稍稍端正些的那一类男色就昏头转向,迷了心智,作出不当的行为来。甚至,连眼前这位极品的颜色,我都能抵制住;这不得不感谢在中国现代那铺天盖地的明星效应——我几乎天天都可以欣赏各式各款、东西方穿今着古的美男子。
      久居兰室,不闻其香。久居鲍鱼之肆,则不闻其恶臭。
      审美疲劳就是这样产生的。
      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美男三天看厌,丑男三天看惯。

      好吧,我也看够了,自觉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假装数着天花板上的梁架有几根。
      审美疲劳什么的看厌看惯什么的……话是这么说,可现在不是还没到看厌的时候么,还没到疲劳的时候么?!于是,我倒觉得以前眼睛看不到,反而是件好事了。

      祁志则不知在想到些什么,突如其来地背着阳光笑。冬阳绕了一圈不耀眼的暖暖金光在他的身周轮廓处,漾出更加夺目的色彩,他笑得如春花灿烂。

      笑什么笑!我在心底暗骂,你又不是秦淮河上特种工作者,笑什么啊?我都把你当恩公供起来了,从没当你是私奴,你还笑得朵花儿似的,干嘛啊?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提高警惕啊!简单!

      “苏国多山,盛产药用植株,购售稳当,获利可观,晋商多选此途……嗯,姬为女儿,海运漕运等非姬可为之道。如固需为,可另遣人去。”
      祁志似乎是特地等我看够了,这才慢条斯理地说出要说的话。

      我狐疑地看着祁志,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不赞成我买楼船做航海生意呢。可是,他从来都不对我做的事情多作置词,何以今日却这样反常呢?
      并且,他还这样好心地向我提出建议:让我去买卖药草。

      思忖再三,我还是嗤之以鼻:“草药入市,不仅需居善药,且必备制药室、贮药库、炊寝房,雇请药人,以行鉴别、抖择、切制、炮制等事。我有何能可恃,又有何人可傍,来营此利?”

      别的不说,做草药买卖这笔生意,光制药工具就得备全秤、斗、升、合、杵臼、绢罗、纱罗、马尾罗、刀砧、玉锤、瓷钵、大小铜铫(有柄的烹器)、砧锤、铜匙、铁匙十六七种,以便于“合药,予贮”。然后,还要请药工,来专门进行中药的炮制。
      否则,买来一堆草根树皮,三五天就烂光了!
      我哪里吃得消?!

      听我这样驳斥,祁志讶异地扬了扬眉毛,似乎完全没有料到我会这样回应他。他的嘴角荡起一个笑纹,竟不怒反露出极欣赏赞许的目光:“某不知姬竟有如许见识。”

      我勃然大怒:“果然诳我,非善意。”

      祁志优雅地微笑着,踏上一步,伸手拍拍我的肩膀,哄劝道:“并非立意欺姬,莫气急。”

      是啊,你不是立意欺骗我,你是立意欺负我嘛!
      还有,说便说吧,你动手动脚个毛啊,被个毛头小子拍头拍肩的,我还混不混了?!想着,我忿忿拨开他的爪子,越发懊恼他的无礼:“阿志可言讫?是便去罢。”

      祁志目有异色,轻轻哼笑着说道:“苏国采药,颇得趣致。至于贮存售卖等,可托牙行请人。只是,我常觉姬不似年仅十有五。”

      晴天霹雳啊!
      我真想一把揪住祁志的衣领子,模仿咆哮马教主对他大吼:“你为毛要这样敏锐?!你为毛要那样空感觉那么多?!你为毛要管我是不是少年老成不像十五岁的样子?!你为毛要感觉到就感觉到却偏偏还要说出来?!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烦很吵很讨厌啊!!这些事情关你屁事啊!!”

      可是T_T,我不敢……
      我一直记得那个夜晚,他微笑着挨个拎起那些昏厥的杀手,从皮靴里抽出一把雪亮的短匕,轻巧地将刃尖插入了他们的心脏,还旋了一圈半,发出割碎骨肉的吱嘎声。
      我也一直记得当时在昏黄的篝火光辉映照下,他那忽明忽暗的俊美面容上泼溅上的血痕,像是特别的浓妆带着诡异的艳丽。
      我更一直记得的是,虽然无月,林中光线暗沉,但他那白皙完美的下巴轻轻地颤笑着,接着他点了一把修罗场的婆娑之火,毁灭一切血腥。

      注1:鞓带就是腰带。皤色就是白色。另外,襕衫一般是圆领,胡服形式的深衣,不过深衣是根据上衣下裳在腰部拼接,而襕衫则在膝盖处拼接。因为笔者喜欢交领,不爱圆领,所以这里晋国架空历史里的襕衫就改成了交领。请考据党的亲们原谅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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