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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行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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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清晨微曦从窗外透进来,这日已入了五月,日头上的早,床榻上本就未眠的人如此更是一骨碌坐起身来。
洗漱时听见外头传来隐隐的喝声,于是擦干了脸,顺手捞了外衣披上,径直往吵闹声来的东院去。
步出屋外,目光便禁不住往边上那厢房一扫,想过去,又硬生生收了脚步。
还是往东院里去。
还未走过拱门,就听得刀剑交鸣的声响,众人的呼喝声也清晰起来,心念一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于是到了拱门那里,就懒懒地靠着门,眯眼看向东院里那一干人。
展昭,还有开封府四大校尉都在。
正和展昭相斗的是赵虎,经年不见,出名的愣头青倒也练出一手堪称绵密的刀法来,一把朴刀将上下左右四路封的死紧,时不时还露出些杀机。
反观展昭,手中没拿巨阙,只是舞着柄寻常铁剑,虽是每次都将赵虎的刀挡了回去,可叫旁人看了,总有些左支右拙的感觉。
王朝三人起先还不时喝着彩,渐渐的,却面面相觑起来,声音也低下去。
白玉堂却看着那场中两人,嘴角勾起些迷惑的弧度。
将东边角落上那几盆杜鹃移走,南边的那道里栽上梅花——这季节虽然没开花,但枝条定是疏朗优美的,还有北边那扇小门边应该再有个水缸,齐腰高的样子,这时候,公孙先生也该来浇花了。
这样,可不就是那会儿,开封府里某个最寻常不过的清晨?
那时他也是这样懒懒地起来,看那猫儿名为切磋实为教练地与四校尉一同习武,看着看着,瞌睡虫走干净了,手也痒起来,一同加入战局里,直把个院子闹的天翻地覆,公孙先生来了哭天抢地般把他们都赶出去,然后去救护那些倒霉的花草……
突然王朝一声惊呼,惊了白玉堂昨夜没来得及梦的情景。
那边展昭正挡下了赵虎迎头的一刀,却一连退后了好几步,像是有些力气不济的样子。赵虎却是不依不饶,朴刀收势后又转了向,自右下向上削来。
愣头青就还是愣头青罢,一大早练武就练的收不住手了。一边里王朝他们也是愣,竟没人出声喝止。
这刀削去,却不闻金铁撞击的声音,只见展昭轻轻一跃,整个人后翻了去,正险险地与朴刀擦过,倒仿佛被刀锋逼开了一般。
在空中翻了个身,双脚眼看将落地,却见白影一晃,展昭只觉落脚处沉了沉,随即生出托力来,“上去罢。”那声音这般说道。
借了这一托之力,展昭一个纵跃,竟凌空蹿上两丈许,旋即直落下来,剑势向下,直指了赵虎的门面。
赵虎自是大惊,想去格挡,抬头之际却被朝阳迷了眼,眼看那剑便直向他而去。
谁知展昭微曲了腰,硬生生改变了下坠之姿,长剑也收了回去,终是他一个鹞子翻落在离赵虎三尺开外出,持剑抱拳,“赵大哥,承让了。”
那四人至此才惊魂甫定,赵虎面皮只见红一阵白一阵,“展……展兄弟你还是那好工夫,想来兄弟我一辈子是拍马也赶不上的。”这话听来有些捻酸,却是带着无限欢喜之情,这直肠人最是不会搀假。
王朝上前来,不由分说便给了赵虎个老大爆栗,“说你是愣头青,可是冤枉了你?”
众人都笑起来。
展昭却未笑,回过身看向一般未笑的白玉堂,“方才多谢白兄助力了。”
白玉堂眯了眯眼,“你可不恼我了罢?”
展昭却是眨了眨眼,“我何时恼过你了。”说罢,微微笑了笑。
“不恼就好。”看了他的笑容,心里的阴郁一扫而空,才要说上几句不着边际的话,却见展昭敛了笑容,怔怔看向他,“怎么了?”
“这里脏了。”展昭看着他肩头,方才自己落脚在那上头,白色的锦缎上此刻多了个黑糊糊脏兮兮的脚印子,这几番与眼前这人同行,多少知道他爱干净的劲头,慢说是他,就是自己看着那脚印子,也觉的不舒服起来。
白玉堂却是扬了扬唇角,“衣裳脏了换一件就是了。”
“只是可惜……”展昭微微摇头——除了多少知道他白玉堂爱干净,也多少知道他嫌麻烦,这个“换”字却不是说换下了去浆洗,而是顺手就落在那成衣铺子里了。(有钱人……)
听他这话,锦毛鼠嘴角却扬的益发往上了,“可惜什么,能再见这‘燕子飞’,一件衣服又值得什么。”
如此说话,蓝衣人便不再说什么,只回过身,慢慢走去兵器架子那里将剑放回去,心下,却是清明又摇曳着。
燕子飞,原来这功夫还有个这样的名字……他就料的出,这人一定是知道的。
自己这一手轻身功夫,这人一定是知道的。
虽然七年里从来也未曾在人前显过,虽然这是连那刘家父女也不知道的秘密。
但之前纵跃躲过那一刀,电光火石的一瞬里,自己就是那样的料着——
那个拱门处的白影,定是知道他要做什么的。
细想来没有任何理由,只是这么相信罢了。
插好了剑,心里还在五味陈杂着,回过头去,望向那个交抱了双手,一脸聊赖样态的人。
他,究竟是什么人呢……
一边王朝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正心想刚好上去攀谈几句,才要开口,冷不防那边白玉堂一声大喝,“什么人?!”
这一下,众人都随着他凌厉目光,看向了北边那扇小门。
“这位兄台何必如此,在下只是信步到此罢了。”说话人从小门后转出身来,来人身形高大,留着络腮胡,剑眉虎目的,说话亦是气息充沛,显出内力不弱,看来倒像是个粗豪的江湖人,只是身着了锦袍,戴了官帽,一身护卫打扮,比起院子里几个只着了便装的人,更显的格格不入。
“方大人。”四校尉中王朝年纪最长,行事也稳重,早上前向他一抱拳,“这么早便来了?”
“王爷有命,叫小的保护包大人周全,自然不敢怠慢。”那人也抱拳回礼,目光却扫向昭白二人,“这两位……这位穿白的我且猜猜,可是陷空岛白五爷?”
如白玉堂这般的人物,只怕走到哪里,都有被人一眼认出的危险。
论理别人既然说到了自家的姓名,总该应一声,做一记礼,白玉堂却只是哼了一声,心下有些疑惑。
这人是谁?
见他如此,那人倒也不气恼,又一径看向展昭,“这位……”
“他是五爷我的朋友。”白玉堂先发了话。
“哦,”那人挑了挑眉,仍是对了展昭,“敢问这位兄台高姓……”
“王朝!”白玉堂突然大叫,旋即对那人扬了扬下巴,“他是谁?”
王朝还未作答,那人已笑了,“小人方洪,乃是庐江王府里的护卫,今奉王爷之命,前来保护包大人安全,因此对这包府出入人等不敢怠慢。”
原来如此……
难怪公孙先生致函陷空岛。
就中古怪,白玉堂多少有了些眉目,“我再说一遍,他是我的朋友,叫……”
“在下与白兄是同宗,双名日明。”一边展昭先他一步说了。
倒叫白玉堂一怔。
那方洪还是笑笑,“日明兄,幸会。”
“幸会。”
幸会个什么劲,你这兔崽子刚才还不是想立在那儿听墙根,白玉堂又眯起眼来,突然拉了展昭就走,“饿了,吃饭去。”
展昭被他扯了袖子,挣不开,只得苦笑着向四校尉致了意,一路被他拽着走出了东院。
四校尉各自心照不宣。
那方洪脸上一派官笑,看不出半点破绽来。
(十七)
“阿嚏!”白玉堂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眯起眼看向正朝两人走来的公孙策。
“白少侠,”公孙策捧着一大把艾叶,向二人致意,“展兄弟。”
“先生捧那么一大堆艾叶做……”白玉堂才想问做什么,猛省得再过几日就是端午,这艾叶自是少不了的。
只是还是皱了眉退了几步,顺带拉着展昭一同后退。
公孙策看他动作,恍然想起昔年在开封府时,白玉堂也极厌艾叶的味道,每到端午佳节,别人房门都依风俗挂了人形艾(人形的艾叶,听说北宋有这风俗……),独他的门口没有。
于是笑笑,将手中之物交到一边的包府家人手里,甩了甩袖子,“白少侠来的正好,学生有事与你商议。”
闻言白玉堂看了看展昭,展昭却不看他,只是拉回被他扯住的袖子,向那包府家人言道,“请问饭厅在哪里,还劳烦大叔带我去。”
那人引着展昭去了,白玉堂看着他身影在廊末拐了个弯不见,才看向公孙策,“先生?”
公孙策却不急着说话,而是拂须看向他。
“先生?”
“白少侠眼下有黑气,不知是否昨夜独立中宵以致夜寒入体?”公孙策似笑非笑言道。(公孙先生……你真的很八卦,另外大家知道为什么这文拖这么久了吧,其实这句话说白了就是嘲笑小白有黑眼圈,结果一用古人语气就成了这么拉里拉杂一长句……)
“先生当真好兴致,此时还有余力来拿白某说笑。”说话间,那“入体夜寒之气”仿佛弥漫了白玉堂整脸。
公孙策干咳了一声,随即敛了笑容,又走近几步,虽知道锦毛鼠武艺过人,他仍是用目光扫了扫四周。
末了压下声音,“方才白少侠可见那方洪……”
言之窃窃,如此这般。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前因后果,已大致叙清。
“原来如此……”白玉堂挑眉,“先生将此事告之于我,还是将我白玉堂看作开封府的人么?”
“学生并非将白少侠看作开封府的人,”公孙策仍是微笑,“只将白少侠视作友人,不知开封府众可有此荣幸。”
冷哼了一声,“先生当真会支使人,只是此刻的白玉堂……”
“学生知道。”不消他说,公孙策已会意。
如今,只怕这锦毛鼠心心念念,多在那人身上……
而开封府众又何尝不是,只是他们身在庙堂,,只是他们身在开封府,就此注定了无私情,纵使有,也须在诸事之后。
“先生知道?那先生就不怕我拉着他一走了之,对这事甩手不管么?”又是挑了眉,半真半假地说。
“若白少侠真要如此,开封府又能辖制你不成。”公孙策答道。
白玉堂看着那副外人称做清风道骨的面相,心下言道庞太师屡屡挫于开封府,只怕多是因为他竟傻的将这公孙策认作了“开封府最后一个老实人”。
莫忘了,他亦是“开封府第一智囊”。
智囊又如何会是老实人,好比无奸不商,十赌九骗。
无可奈何地摇着头,抬腿向长廊尽头处走去,还有什么说头,分明咬的他死死的,算定他会管了这闲事……
呃,委实是闲事吧……
“白少侠,”公孙策在后头唤了一声,见他回过头,便微笑着道,“今日府里的酱菜开封,佐粥是极好的。”
白玉堂翻了个白眼。
“白少侠……”公孙策轻缓了语气,“此去寿州,你二人还望珍重。”
白衣人略怔了,终是抱拳行礼,一揖而去。
公孙策看那一人背影,眼中略露出些清远神色来,这目光,直穿透了七年的时光。
终是今日,又看到他二人,虽不再是鲜衣少年,虽还是各行其路,但自己与自家大人心中那痛惜,也就此稍去。
聊以安慰了。
滞立了片刻,公孙策往长廊的另一头去了。
眼前的米粥熬的厚薄适中,稻米香气阵阵扑来。
却是不想动筷,冷不防有个声音在一旁响起,“怎么不动?你和赵虎动了这半天手,竟一点也不饿么?”
白玉堂说着,随手拉过椅子,大刺刺便在展昭身边坐下,此刻饭厅里就他二人,王朝等人却不知在哪里。
展昭拿了筷子,却还是未动,只是淡淡看了看身边的人。
看他这意思,是不想说了……
也罢,那公孙先生找他有什么事,他又何以定要告诉自己呢。
这么想着,竟叹了口气,举箸夹了一口酱菜,细细嚼了,唇齿间的香味却半点也没觉出来。
“猫儿。”
“呃?”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身边人叫的是自己。
呃,他为什么总要叫自己猫儿?展昭皱了皱眉。
那边白玉堂已举起粥碗来似是打算来个兜底,只是动作前低声说了句,“去寿州,你我明日启程。”
说完,灌下一大口粥。
“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