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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剑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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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古怪,当真是有些古怪。
陷空岛的主人卢方看着自家庄子四下里的家丁那些个心神不宁的样子,心下里就满是这两个字——古怪。
而这古怪又从何而起?
那应该是一天前——呃,明白些说,是从自家那好五弟回来的那一刻开始。
白玉堂回来时其他四鼠并没有接着,只是听家丁回报说五爷回来了,还带来了两个客人,他们刚想去听涛居瞧瞧,那家丁就加了一句五爷说了就请大夫人过去其他人一概不见,末了就脸色又青又白魂不守舍地喃哝着小的什么也不知道逃似的退了出去。
留下四兄弟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五弟今番又搞的什么名堂,于是不约而同地大叹了口气。
就是他还经的起折腾,他们也经不起折腾了。
最后还是卢大娘子说不去看看叹也叹不出个结果来,果断地拿上药箱去了听涛居。
大约是有人受伤了罢?大伙儿心里都是这么个念头,要不然那小子急着见大嫂做什么?
但问题是——谁受伤了?
卢大娘子这一去,就是一整夜。
“当家的……”卢大娘子一声唤让卢方差些翻了手里的茶盅,抬眼望去看到自家娘子正迈进花厅里来,“娘子……”他急切地望着妻子,只见她面色红白不定,也是一副神游的模样,不禁益发焦躁起来。
究竟是什么事儿,能让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中豪杰也失了神?
“当家的……”卢大娘子恍恍然地拿过丈夫手里的茶盅,“你掐我一下。”
“啊?”
“叫你掐你就掐!”
“好……”
“哎哟!掐那么重作什么?!”卢大娘子狠狠瞪了丈夫一眼,用力揉起被掐的手臂来,“痛的……这么说不是梦……呃?这谁给我的茶盅?”
卢方苦笑之余自然是无言以对了,但却留心起妻子的言辞来,“夫人你究竟怎么了?”
“我见着一个人……”卢大娘子放下了茶盅,扶着太师椅坐下,目光尚自游移不定。
“你见着谁了?”
卢大娘子瞅了瞅他,又摇了摇头不吐一言,似乎自个儿都觉着自个儿要说的事儿太离奇了去。
“你倒是说啊……”卢方急道。
“那你听我说……”
“恩……”我这正听着,你倒是快说,卢方心道,想着只怕这一说就有好一会儿说开去,于是扯了把椅子打算坐下慢慢听着。
“我见着展昭了。”
“啪!”犁花老木的椅把手被硬生生地掰断了。
若是只有这一记声响也就罢了,偏偏恰好走进花厅里头来的另外三鼠也各自出了些状况,韩漳被门槛绊了脚,徐庆愣是踏碎了一块铺地的青石板,连蒋平的鹅毛扇也来凑趣,从主人手里头掉落下来,惊了一只趴在堂前酣睡的老狗。
一时间花厅里倒像集市上的家什铺子,什么声响都齐了。
“娘子你说什么?”
“大嫂你说什么?”
卢大娘子看了看这群受不起惊吓的“江湖风云人物”,摇了摇头,将话重复了一遍,“我见着展昭了。”
“娘子不可拿这话说笑。”卢方急急摇手道。
“大嫂不可说笑。”三鼠也急急附和道。
卢大娘子瞪了瞪眼,想要发作,待转念一想,脸上又现出迷茫的神色来,“哎……我也不知那究竟是不是展昭,我给那小姑娘瞧着病,他就站在一边,静静地那么瞅着我,笑起来那样子啊……和当年一个模样,当家的你还记不记得救太子那时侯……”一看四鼠已被自己的话惊的呆若木鸡,她只得叹了气依旧自思自想。
“可他怎么叫我‘卢夫人’呢……神气眼色也不对了,倒像是生人的样子……”
卢方与三鼠此时已是坠入五里云雾,头昏脑涨之际就剩了蒋平问了句,“大嫂……那五弟怎么说?”
“还五弟那?提起那小兔崽子我就有气!把我叫去听涛居,撂了句人交给你了跟着自个儿就跑的没影了,当他大嫂是随传随到的郎中不成?!看他回来我怎么收拾他!”
看着自家娘子咬牙切齿的模样卢方苦笑,“那娘子……那个人呢?”
“什么人?”
“就是你说的那个……那个‘展昭’啊?”
“那还用说,这会还在听涛居老五那厢房里头呢。”
卢大娘子话音未落,花厅上已见三抹人影一晃就不见了踪迹。
这一来又把陷空岛的影子岛主恨的牙痒痒,说到瞧热闹,倒是溜的比耗子都快,转念左思了一下右想了一下,还是有些不放心,“我再去看看……”这么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卢大娘子又步出了花厅去。
如同先前一般,偌大的厅室里头只剩下陷空岛岛主人一个。
展昭?展——昭——?
卢方将这事翻来覆去想了想,终究还是从太师椅上起身,也往外头走去,眼角瞥见还有些呆呆愣愣的家丁,立时出声呵斥,“还不做事!尽知道听些有的没有的……都给本岛主听好了,已故的展大人可是你们五爷的知己,五爷最恨听别人说些有的没有的来编排他,要是日后谁长舌头的给你们五爷逮住了,就自个儿自求多福了!”那“已故”两字着力加重了,但此刻却是说来有些底气不足的。
但家丁们至此已俱是一惊,随即各执其事去,仿如什么都未发生,什么都未听闻。
卢方点了点头,末了再加上一句,“过会儿去找个好手艺的木匠来,把那厅里头的椅把手给修了。”
花梨老木啊,怎么会这么不经掰呢。
(九)
夕阳西下了,但离去陷空岛的渡头还有数里的路程。
坐下的黑马一路狂奔而来,此刻脚力已然有些不济,纵使他着力催赶,也再快不得半分,白玉堂心下虽然焦急,但见马匹喘出来的气也是干热干热的,便知道再急也是无法了。
前方竹林渐渐退去,露出一座小庵来,他还记得这里,庵里头执事的姑子数年前流落到了陷空岛地界,卢大娘子怜恤她独自一个不好生活,就向庵里的主持师父荐了她在这里作些洒扫的事,后来便干脆在这里出了家。
不如歇一歇?白玉堂摸了摸背负的东西,随即勒了缰绳,黑马一声嘶鸣,急停下来。
他跳下鞍,牵着马儿缓缓步行到庵门前,里头早有人步出门来,灰衣草鞋,不见红尘的目光,那姑子看了看来人,“原来是五爷,贫尼有礼了。”
“师父,讨碗茶水。”白玉堂亦是抱拳施礼,见一边井上有盛了水的木桶,便放了马儿自去饮水。
姑子合十,回身往里头去,不多时端了茶碗出来。
递过茶碗来时,那姑子看着白玉堂,摇了摇头。
“怎么?”他不禁挑了挑眉。
“数年不见,五爷风采依然,只是贫尼见五爷眉目里头有些郁愤的样子,只怕是有什么心事罢?”
“……”本待打个哈哈就过去的,但不知怎地,“的确是有事,还望师父指点……”
这话,竟是脱口而出。
随即又觉得与人言实在不妥,更遑论这事干碍诸多,“还是不说了,红尘里头的情事,只怕污了师父的清听。”
情事?那是情事么?是,也不是……关碍多多,缠夹不清。
那姑子只是笑了笑,“这世间的种种烦恼,哪件不是从这‘情’、‘爱’两字上化来的……佛祖也说,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
如此一来白衣人又迟疑了,最后还是咬了咬牙透露了些许,“我的一个故人……那人,近日里有缘得以再见,谁知他……他竟然不识的我了,当真……无情无义。”
说完,苦笑竟自浮上嘴角来。
“原来是这般……那贫尼也就送五爷一句话了,想五爷与那人初相逢时,又何尝是认得了的呢?如今,也只当是初相逢的时刻就是了……五爷,茶凉了。”
前半句听的他微微怔忡,末了的提醒才叫他回神,一口饮尽了茶水,竟觉说不出的甘甜清冽。
黑马也已休息的够了,走到他身边,以头轻蹭他肩头催促上路。
“多谢师父了……”交还了茶碗,翻身上马,紧了紧身上的包裹,扬鞭绝尘而去。
那抹白色在翠翠竹林掩映下,一派的飞扬跳脱。
那姑子看着骑影消失,合十诵了声佛号,依旧回去了庵里头。
(总觉得这一段实在是可有可无莫名其妙……但总得有个过渡,在想到更好的过渡之前,姑且这么放着吧……郁闷。)
“五弟!”
“老五!”
“小兔崽子!”
事实上刚刚家丁来迎接时就神色凝重地告诉自己庄子里的情况有那么点……失控,果然才踏进大厅就被五张满是疑惑加惊吓加质问加怒气冲天的脸给包围了。
白玉堂却想起数日前自己离开陷空岛之前也是这般登堂入室的,此刻心境却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你别给我嬉皮笑脸的装个没事人,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卢大娘子第一个耐不住从座上起了来,走到他面前质问。
“什么怎么回事?”
“就是……就是你带回来那两个人啊!那小姑娘就罢了,那个……那个人……”
“大嫂说的是展昭么?”他淡淡一句话,四鼠与卢大娘子都愣了,面面相觑了起来。
“那个……真的是展昭?”卢方兀自的不信。
“真的是。”
“那他怎么……”卢大娘子一副的疑惑相,“怎么一口一个‘卢夫人’的,生疏了十万里去……”她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问话。
“猫儿失忆了,已记不得之前的事。”依旧是淡淡的语气,白玉堂走进厅堂里头,拉了张椅子坐下,“这椅把手怎么了……”
“五弟!那真的是那展小猫?!”四鼠又再问了一遍,“他真的失忆了?”
七年,死了七年的人,坟头都已经起了七年的人,如今又死而复生……如何叫人不诧异?
“是……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那时,不是也没找到尸首么?”白玉堂这般以驳为答了,言辞里,竟有掩饰不住欣喜得意的意味。
他没死,他终究是没死。
四鼠被他这么一说,又见他一口咬定的样子,虽然仍觉着有些恍惚难测,却也不得不信起来,蒋平摇了几下羽毛扇,眼珠子转了转,“老五,那展小猫不是装的罢?”
“老四你这是怎么说的,那展小猫装的什么装?他难道还有什么理装不认得老五?”徐庆嗓门大,说的也是理直气壮。
卢方却是与蒋平交换了个眼色,心知这不是个好话题。
“不会是装的……身手骗不了人,我看他与人交手……应是忘了……”喃喃这么说着,说服别人也说服自己,又想起风雨夜里看着他与人过招,那种心提到嗓子眼时的感觉。
猫儿,比起当年,你可是退步了,大大的退步了呢……
“这么说展小猫现在岂不成了三脚猫了?”韩漳很是不长脑子地这么说了一句,换来卢大娘子一记爆栗。
白玉堂正待要说什么,眯起眼看着刚才接应自己的那个家丁跑了进来,“五爷,人来了。”
随即,那抹蓝色的颀长身影出现在厅堂外。
一时间满堂鸦雀无声。
展昭一眼就望见了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正欲饮茶的白色身影。
他说他的名字是展昭,而他是白玉堂,白玉堂与展昭,是旧识。
那么自己与他,应该是认得的罢?抑或,自己和这一屋子的人,都应该是认得的?不然为何他们都这么怔怔地瞧着自己,神情各异?
思量了片刻,他拱手作揖,“白兄……”,又向卢大娘子见礼,“卢夫人。”
其他的人他还不识得,于是只是目光扫过了去。
“展小猫……”见展昭的目光落在自个儿的身上,徐庆叫了声急着想倒一肚子的闷豆子出来。
“大哥,我和展兄有事商议,先走了。”白玉堂快了一步抢上去,扯了展昭的袖子便往外走,这般突兀倒弄的展昭有些尴尬,只好点头当作示意,被扯出了厅堂去。
四鼠看着那一蓝一白两色身影往外头去,“唉……”不约而同叹了一声。
这叹声,比起先前却又不同,多了些烦恼,少了些悲戚。
“大哥,老五背上的那是啥玩意?”蒋平瞧着那个蓝布包的长包袱,心下度量着尺寸,不意得出个结论来。
不会吧……纵使再胡闹,也不会胡闹成那样了去。
不过,对老五,谁又说的准了?
前去听涛居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语的,只听见四月里头风过路边垂柳的响动,突然白玉堂停下脚步来,后头展昭收步不及,险些撞了上去。
只见白玉堂解下了背上的包袱,往他那边丢去,“你的。”
双手自然而然的伸去一接,细细长长的物事入手甚是沉重,眉目间蒙了疑惑的神色,展昭解开蓝布,一柄兵刃露了出来。
黑色的剑鞘手柄上以金丝缠了古拙的花纹,鞘上更是有篆书的“巨阙”二字。
是剑……展昭抬眼看向白衣人,“白兄……?”
白玉堂却好似没听见他的话,只是怔怔地瞧着眼前的情景。
蓝衣如昔,巨阙依然,还有俊朗眉目与谁人也学不来的清明眼神,可不就是他最最初时,在汴京城熙熙攘攘的街头,一眼就瞧见的那个人?
如今,也只当是初相逢的时刻就是了。
不错,只当是初相逢的时刻。
这般想着,嘴角竟不经意地露出笑容来,那厢里,展昭见了这笑容,微微一愣。
垂柳清风,蓝衣白影。
十一年前的开封,十一年后的此地。
竟就这般重叠了起来。
十一年,或许,也不过是弹指的空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