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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回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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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白玉堂此刻正满心怨气无处发泄,因此点落船头时就没在意力道,那船一阵左摇右晃的惊的老船工大叫,“客官小心!”
才站稳,白玉堂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钱袋子之前好象失落在河里头了,如此,这会儿——
船资没了着落。
若是襄阳城里自然可以找陷空岛门下的商号,可这山野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客官怎么了?”老船工见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不禁奇怪。
“我……身边没钱付你船资……”
果然,才碰上这死猫,霉运就当了头了!(五爷,您不要乱迁怒……)
“客官不用着忙,我这船是靠打鱼做营生的,不过是回程的时候顺道带带客人,没船资的也不妨事,不妨事的。”老船工倒是豪爽。
“那就多谢你了。”白玉堂苦笑了一下,在船头坐定。
长竿点开了船,小船顺水而下,微风迎面而来,倒也驱走一些潮热。
之前在东方天边的阴云此刻已经笼了漫天,天色也渐渐的暗了下来,夕阳的美景,今日只怕是看不到了。
白玉堂又回头看了看——
仿佛再世为人,在那山谷里头的事儿,难道是一场梦么?
“客官……客官你是不是昨个儿那白兄弟救回来的人哪?”老船工突然问道。
“呃?”
“果然是了,我想怎么就这么眼熟呢……啧啧,廖大夫可真是了得……昨个白兄弟背客官你上我这船的时候,我还寻思他背个死人干吗呢?谁想到今个就生龙活虎了……”见白玉堂面色古怪,老人才发觉自己失言,“哎哟……你看老朽这说的……”
“他背我回来的?”白玉堂皱了皱眉,是了,画眉也说,是他救了自己。
哼,反正只要是路边看见的,要死不活的,他是不论阿猫阿狗的都会往回捡——要不以前开封府南厢怎么老是满员?
“不过客官你也真是撞运了,赶上廖大夫回到我们襄阳这地方……”
“廖大夫……”白玉堂想到了,那是画眉的爹爹。
说起来,还没见过那位老人家……果然,还是应该再留些时候的。
“呃……之前我还载了廖大夫呢,客官你在山路上就没遇见他?”
山路上?那么说那个老人……
白玉堂想起之前在大路上,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那个老者——行色匆匆的模样,背着个药囊。那就是救命恩人了?
白五爷此刻顿时生出些愧疚心来。
那边,老船工还在絮絮叨叨着,“哎,这下错过……下回可能就见不着咯。”
“怎么说?”
“廖大夫那一家子,他那小女儿和那白兄弟,从不在这长住……大约是到各地去行医去,我在这边打了四五年鱼了,也就见他们总总的住了大半年,总是一两个月就走了……唉,客官小心!”
老船工大叫是因为白玉堂突然跳了起来,小船又是一阵猛晃。
“客官你这是怎么了?”
“老丈,还麻烦你返回去……”
“返回去?这可没法子,这逆水的……我还得赶回家去哪……”
老船工话音未落,白玉堂已然凭空跃起,几点水花,跃上岸去,把船上老人看的是目瞪口呆。
顾不得这许多,他立时展了轻功往来时的路上,飞快地往山谷那边过去了。
难怪,画眉问他什么时候再来襄阳——他再来时,只怕就见不到了!
见不到他……又得一连几年地见不着……或许一生一世地见不着!
有些个情绪,比恼怒更能驱动人。
去他的身边,哪怕……哪怕再见一面也是好的。
无赖就无赖了,他倒看谁敢笑话他白玉堂!
阴云里电光骤然亮了亮,一阵沉雷从天边远播过来——
豪雨将至!
(七)
之前若是找了人问卦,定然会说,他这几日有水难之相。
先是溺水,如今又遇到这瓢泼大雨。
天色已暗,云间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打湿了白玉堂一身的素锦白衣,这还不打紧,只是山路本就是泥石小道,如今浸了雨水,更是泥泞难行,黑暗中又难以辨别方向,纵是他锦毛鼠轻功了得,此刻也只得缓缓而行。
雨水落在脸上,眼上,脖子里,反正全身都湿透了,也不在乎多淋些水。
只是想到自己是为了谁来受这般的苦处,就觉得有说不出的气闷。
再走过一个岔道,白玉堂突然为某些异样而警觉起来。
大雨如注,风声若啸,只是这风雨里,不知怎的——
竟然带着一股血腥气!
辨明这血腥气来源的方向竟是那木屋所在的山谷,他当下发力疾行,顾不得路滑难走,一径向山谷中奔去。
转过山坳,木屋已目视可见,天边一道雷电闪过,将雨景映的通明,只见那小小的院落中,赫然有两人正对峙而立。
背对着自己的,只消看背影也知道是那个人了,而他的对面,是个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
白玉堂向来是不屑这些夜行人的,这般的藏头露尾,无论做什么都脱不了鸡鸣狗盗的干系。
地上躺着一人,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只是眼下他无心挂念这些,只是屏息看着“那个人”与蒙面人之间的对峙。
突然间又是雷霆一击,蒙面人趁势而起,长剑映着电光,直直向对手的门面削来。
看似刚猛的手法,却藏了阴柔后劲——是高手!白玉堂不禁全身一凛。
画眉说……他失去了记忆,那么他的武功呢?是不是也忘记了?
蒙面人的剑快,但是“那个人”的闪躲之势更快,一个侧身,已然避开了剑势。
险境化解,白玉堂却暗叫不妙。
果然长剑斜斜擦过“那个人”的胸前,蒙面人腕上生力,长剑一抖,登时抽上对手胸口,凌厉剑气硬生生将“那人”一连打退数步。
见此情景,白玉堂心中未及细想,手中早抽画影出鞘,往那方激战正酣的两人中插入。
蒙面人正想进一步赶杀对手,冷不防凭空里杀出个程咬金来,画影映着电光,如白练入谷,白玉堂左封,右刺,中削,一连三招,招招杀手,竟然是以性命相搏。
蒙面人大惊之下不免手忙脚乱,接下前两招后慢了一步,自右肩至左胁被画影利刃撕出一道裂口。
白玉堂冷哼了一声,抖动画影急欲再开杀戮,对方却无心恋战,一个凌空鹞子后翻,显然想弃阵而去。
今时之锦毛鼠岂容他作此打算,起身跃进同时更长舒手臂,想要抓下他的蒙布来。
“嘶——!”此时雨势渐缓,衣帛撕裂之声更显清晰。
只是慢了一步,不是抓下蒙布而是抓住了蒙面人的衣袖,撕开一个裂口,又被他用力一挣,挣下了半只袖子。
蒙面人怨毒的目光在电闪中一现而过,随即他几点之下,身子已经掠过几丈开外。
好轻功——白玉堂暗忖,只怕不在当年的“燕子飞”之下……
这一分神,便失了追敌的先机,转瞬间,那蒙面人已投入山林中去了。
待要再追,冷不防有人伸手过来抓住他的肩头,“兄台,穷寇莫追。”
他回过头去,雨水打湿的头发贴在那人清瘦苍白的脸上,俊朗眉目间依稀可见担忧神色。
白玉堂恍惚起来,曾几何时,他也曾这般拉着自己,说道——
白兄,穷寇莫追。
字只是差了一个字,其间的情意,却不知差了几万里去。
雨势缓了,风雨中的血腥味又浓了些,白玉堂这才注意到地上躺着的那人,赫然就是之前在山路上擦肩而过的老者,胸口一摊血迹,张口瞠目,气息全无,显然一剑穿心,已然死了多时。
老船工口中的廖大夫,猫儿的救命恩人,画眉的爹爹……
虽然不曾交换一言,这老者的死,却让他有种莫名的悲戚之情。
“白……白大哥……”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从木屋里传来,两人同时向那边望去,只见画眉扶着门,左臂上的伤口血流不止,染红了中衣。
才喊了一声,她便晕了过去。
“画眉!”
那人跑了过去,白玉堂则看着眼前惨状纹丝未动,心下里疑惑。
这山野里的年长大夫,全无心机的女孩儿,还有脑子空空如也,说病不病的臭猫一只。
如同桃花源中人的三人,如何惹来了高手追杀?
莫不是……猫儿的旧敌来寻仇?
静静看着那人抱起画眉进屋里去,白玉堂不禁苦笑。
看来,他与那个人,一时也断不开那羁绊去了。
这场雨又下了半夜,直到天色将明时,才渐渐的小了。
清晨,雨势已歇,青山如同被洗过一遍,处处透露出翠意来,晨曦微光,百鸟啼鸣,一派清爽祥和的景象。又有谁能想到,昨夜里这仿佛凡尘不染的山谷,已经遭了一番血腥的劫难?
院落里有了个新坟,白玉堂看着那人掘土,埋尸,起坟,末了又捡了块木头拿着柴刀削起来。
“你将廖大夫埋了……不想知道那杀人的凶徒是谁么?”他看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才问道。
蓝衣人看了他一眼,却是答非所问,“昨夜多谢兄台援手……”
又来了,每逢这猫儿有什么话不想说时,便顾左右而言其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白玉堂不悦地哼了一声。
“画眉怎么样了?”他也掉转话题,“血止住了么?”
“血是止住了,只是……”
“只是什么?”
那人又看了看他,眼神里已没有了昨日让白玉堂恼火万状的戒备,但仍是犹豫了片刻,才说道,“那孩子体质本来就弱,一直由廖大叔细心调养,可是昨日受了伤又遭逢突变……到现在还昏迷不醒,恐怕……”
“恐怕怎么了?”
“引发了什么旧疾。”英挺的剑眉纠结了起来,看的白玉堂心也一般纠了起来。
笨猫,有闲担心别人也不担心自己么……昨夜你也受了伤罢?
但只是心里头这么想想,白五爷自然不会说出口来。
突然心念一转,“你们随我去襄阳罢?”这话脱口而出,白玉堂自己也是一愣,见那人淡淡地看向自己,不免又随手拉了几个说辞来,“凶徒不知道会不会去而复返,你们在这里也不安全,画眉……还是找个大夫瞧瞧的好。”
“不必了。”
“为什么?”怒气又隐隐有些上来。
“这样只怕会拖累兄台……自相识以来,我等三人便辗转各地,在下虽然未曾细问,但也猜测画眉与她爹爹只怕是为了躲避什么事端,才这般流落,那凶徒既然能找到这荒山野地里来,在襄阳城里恐怕消息走的更快……”说着说着,蓝衣人突然停下了话语,微微皱起眉来望着白玉堂,眉目间的疑惑那样清晰的浮了上来,似乎是在莫名自己为何会将这些话说与面前这个人听。
死猫,只怕比诸葛孔明还谨慎些——白玉堂暗骂,突然起了捉弄他的兴致。
“那么……就随我去别个去处,又安全又隐秘,我还认得一个好大夫,一定能医好了画眉。”
去哪儿?还用问么,自然是陷空岛了。
安全——四面环水,只消停了船,连只鸟儿也飞不过的。
隐秘——通天窟关只猫,应该是隐秘了罢?
好大夫——谁不知道卢大娘子医术通神?
“别回绝我,这是为了画眉。”连反驳的理由都预先说了,白玉堂不禁暗自得意。
你说五爷怎么就这么机灵呢?想那猫儿左右为难的模样就觉得痛快了。
刚想大笑三声,蓝衣人的下一句话接的害他差点咬了舌头。
“与兄台萍水相逢,却得如此仗义相助,白某没齿难忘。”
这话让白玉堂有了片刻的失神,随即——
纵声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白某……萍水相逢……哈哈哈哈……”扶着栏杆,他笑的弯腰——
连泪似乎都笑出来了。
“兄台笑什么?”蓝衣人面色有些不悦。
“我笑什么……”抹去眼角的泪,白玉堂直起腰来,“你我是萍水相逢?你……白某?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那人正要发作,他却身形早动,欺近那人身前,“你给白爷我听好了,你我不是萍水相逢,你也不是白某。你姓展不姓白,单名一个昭字,表字雄飞。是万岁亲封的御猫,你我是……”
他突然顿住了。
他们是什么?朋友?知己?还是……
“是旧识。”他这么说,苦笑着低下了头。
那人定定地看着他,半晌,皱了皱眉,吐出一句,“有何凭据?”
臭猫儿,不亏吃过衙门里的猫儿饭,名姓都忘了,做事要有凭据这话倒不曾忘。
嘴角掠过一笑,拿下自己腰间的玉佩在那人面前晃了晃,“你也有罢?那上头是只耗子,这玉佩能撬开,你那块里头一面阳刻了‘戊子年上元佳节为贺’,一面是个阴刻的‘堂’字,对不对?”
蓝衣人的眼底掠过些许波动,一言不发。
白玉堂不用他回答,他早就知道答案了,这是他亲自嘱咐玉号老板做的暗记,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白玉为堂,展昭,我是白玉堂。”
看着眼前人的清俊容颜,他轻轻说道,仿佛怕话说的重了……
这人,又如烟云般消散不见。
展昭,我是白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