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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生死有命,随兴 ...

  •   “前方就是了。”夏晨抬手,轻轻盖住了我的眼,“这洞内外亮度落差大,上次有人求医,出洞时眼睛刚好被湖面反射的阳光给灼到,有两日都视物不清。”

      我眨了眨眼,感受着睫毛拂过夏晨手掌的微妙感,轻轻地点头,示意我知道了。

      夏晨的手挡住了光,在这模糊的黑暗中,我忽生出些忐忑。孔岱是在谷里吧?他是受了什么重伤,才不能来接我么?

      于是我问道:“我先生是在谷里修养么?伤得严重么?”

      夏晨一僵,道:“其实我没见过你先生。我们会去找你,是因为你先生是师父的徒弟,我的师兄。每月初师兄都会给师父传信。他曾说,如果月初没收到信,便去陵安听水小筑接你。他的信一直没断过,可今年六月却没了消息。师父等了三日也没有,我们便出发去寻你。小晚,师兄曾留信要我转告你,定回来雾谷寻你。所以,你只管放心地住下。”

      原来老头是因为这个才不肯收我为徒。

      我低着头,闷闷不做声。关于孔岱的线索,又断了。

      出了洞口,待我适应了光亮,举目望去,发现此地真是别有洞天。

      此地名为雾谷,却一派明朗,唯见阳光。

      谷底一方池塘,半池荷花开得正艳。一竹屋凌水而建,甚至有一半是支于水上。时值六月,漫山栀子花开,满谷盈香。

      夏晨往右行去,我忙跟上。才发现山脚立了一双层楼阁,雕栏画栋,一看就知道造价不菲。

      我自动把竹屋归给了夏晨,楼阁归给了老头,低头扼腕叹息,这老头真是穷奢极欲,暴殄天物!

      夏晨领我进了楼阁,道:“如楼上牌匾所示,这是随兴阁。是存放历代药王收到的‘诊金’的地方,同时也是药房。而且,这楼也算诊金之一。”

      我满脸疑问。

      夏晨随手整了整桌案上杂乱的书籍,浅笑道:“当年有个富商来雾谷求医,刚好那年作为药房和书房的竹楼塌了,师傅便说‘你在这立栋楼吧’,便有了这。”我立刻两眼放光,都是大手笔啊!

      我忙道;“我可以到处看看么?”

      夏晨点头:“你喜欢什么,都可以拿。”

      我忙朝着珍宝而去,无比激动,这下发了!

      然而我半分银子也没看到,一楼放得是满屋的药材,二楼堆的是积了厚厚一层灰,随意摆放的书和卷轴,还有些不知名堂的小玩意。
      我万分失望,难怪老头要去夏晨家蹭吃蹭喝。

      搜索无果后,自我安慰道,算了,至少还有小说可以看,闲来打发下时间,还是行的。

      我随手拿了本书,拂了灰,却发现这《天外飞仙》不是戏曲话本,而是剑谱。

      因为以前贺一立志开山立派,成为一方大侠。耳濡目染下,这江湖上的事,我还是知道稍许的。这天下剑招,能担起天外飞仙四字的,只有岭南郑家的家传绝学。十八年前,武林大会,郑家家主郑琮希七招便败了当年的盟主,用的便是这天外飞仙。从此,郑七剑的名号就传了开,天外飞仙也雄踞了当年的招式排行榜。

      当然,成败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说不定当天那原盟主刚好吃坏了肚子,但从这十八年,郑家依然是武林第一大家,就可以看出,人家还是有真功夫的。

      这郑家的家传剑谱,当是不外传的绝密,怎么会在这儿?

      “当年郑琮希的夫人中了奇毒,寻我师父医治。师父便说,拿你最珍贵的东西来换。郑琮希便把这剑谱给了师父。”夏晨不知道何时出现在我后面,解释道。

      我想象着老头翘着二郎腿,抿着茶,一脸悠然地对焦急的郑盟主道:“要我救人,那便拿你最珍贵的东西来换吧。我担了这名号,自是不能掉了价。”

      真是入对了门,大夫果然是个前途大好的职业。

      我一一扫过那些书本,发现甚至有好些失传已久的绝学。之前我还纳闷那老头本该是个大夫,怎么成了武状元,还创下了雄霸一方的十渡门,原来他的背景是如此雄厚,他的起跑点领先了别人不是一点半点!

      有了这些,我还怕发不了财?就算我天资愚钝,学不会那些武功,做不了一方大盗,我也能临了这些,去卖!

      我的未来,真是一片璀璨。

      而后夏晨便领我去了竹屋,我的房间是位于最左边的那间。对此,我很是抑郁,因为夏晨的在最右边。

      这格局,真真是盈盈一水间,遥遥相望,脉脉不得语。奈何女孩子,终究要矜持。我只对夏晨展颜一笑,便入了屋。

      屋内陈设甚少,不过一床一桌两凳,都是竹子做的。另外临水一窗,窗外的荷叶都似要伸进屋内来。

      躺在床上,我开始思索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在这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地方,我们吃些什么?

      难道他俩一直过得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万事自给自足的原始生活?我想象着夏晨光着膀子锄地的模样,然后睡了过去。

      我本着知之为知之不知就要问的原则,向老头提出了吃什么这个疑问。

      老头说,十八年前,他救了一已得道成仙的老道,老道教了他一仙术,只要默念“麻利麻利哄!XX(想要吃的东西),来!”然后东西就会出现了。

      幼齿的我并没有思考,为什么得道成仙的老道需要一个人救,也没有质疑为什么一个道家神仙,怎么会用佛教的咒语。我只是跟着大喊一声:“麻利麻利哄!烤鸡,来!”然后便发现我手上真有只烤鸡,我一口咬了下去。

      我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然后,就醒了。

      揉着眼睛坐起来,嗅了嗅,发现真有烤鸡味,难道梦是真的?偏头就发现烤鸡摆在桌上,而旁边坐着老头。

      我立马把被子拉到了脖子高,如一只碰不得的刺猬。

      老头一脸受伤:“岩丫头,我好心给你送烤鸡,你干啥这表情?再说,你睡觉也没脱外袍。”

      我咬牙,想着,老头怎么会是夏晨这种如玉君子的师傅?不行,得让他们保持距离,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晚饭时我终于搞清楚了吃饭这个问题。

      外界传说,雾谷难寻。

      历代药王都不是立志悬壶济世的圣人,用老头的话说,要是所有人他都医,那还不得英年早逝,累死在那儿。那高耸入云的山便是对外来求医人设的障碍。而当地人,都是知道那洞的存在,有些小病小痛,或者疑难杂症,都爱来。每当此时,老头自是一派和煦慈祥道貌岸然的救世华佗的模样。于是村民们便感恩戴德,抑或处于有备无患的长远打算,好吃好喝地把老头供了起来,闲时挑些瓜果蔬菜进谷,其中出力最大的当然是被老头救过的郝员外,每日都会遣人送点什么来。

      吃完饭,老头言传身教,给我上了入门的第一课:本门门规。

      只有一句,生死有命,一切随意。

      老头说,人活于世,最重要的不是名声钱财,而是当下。

      老头指了指那只剩一堆骨头的烤鸡,接着道:“最重要的,就是此时能吃上一只自己最爱的烤鸡,其余都是浮云。”我默默地在心里补上,还有红烧肉,桂花糕。

      老头说:“岩丫头,忘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句话。生死有命,自当各安。救人,当是随兴而致,没有那么多所以然来,对错之分。只是,想了,那便做了,如此而已。”我少有见老头这么认真,但是,我没听懂。

      老头说:“从前有个农夫,他救了一条冻僵的蛇。可是等那蛇苏醒,恢复本性,便立马咬了农夫一口,那农夫就死了。农夫死前感叹:‘我欲行善积德,但学识浅薄,结果害了自己,遭到这样的报应。’你说,那蛇该不该救?”

      “可是……”蛇不是人。

      老头说:“如果一个打家劫舍,杀人不眨眼的狂徒,受了伤,来找你,救,还是不救?”

      “可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老头说:“如果一个死刑犯受了伤,救,还是不救?”

      “可是……”是人都要死,不能说就不活了吧。

      “如果那死刑犯明天行刑呢?”

      “可是……”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那如果救他需要世上只有一株的天山雪莲呢?”

      “可是……”你那随兴阁里明明有两株。

      老头说:“如果一个女子,人人都说她是好人,可他抢了你的夫君,霸了你的娃。她生命垂危,救,还是不救?”

      “不救!”我望了望夏晨,斩钉截铁。

      “可是她受伤时是在认识你夫君之前呢?”

      我:“……”

      “所以说,岩丫头,不要当农夫啊!”说完摇头晃脑地走了,徒留显然没跟上他跳跃性思维的我,一脸茫然。

      虽然没听懂,但我得出了两个结论。
      一,所有女子都是我的潜在情敌。
      二,老头是个很糟糕的故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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