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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去时白头 ...

  •   你可曾看到深暗的夜,
      当你去往那漆黑遥远的世界。
      当你未曾再记起我,
      未曾再记起那轮清幽的月。

      寂静的世界里无星无月,只有一片冷寂的黑夜。夜色如水,如冰冷的深海,这里是九幽的地底,是没有阳光的冥界,荒芜的原野包裹着沉默巍峨的宫殿群,坐落在莽莽岩山之间。
      漆黑的殿群在一缕缕清幽的紫光的照耀之下,如凶恶的巨兽,趴伏在地面,等待着吞噬所有进入它的人。
      在这一片宫殿群中,除了一座格外显眼的白色宫殿之外,它的正前方,尚有一座格外高大的黑色宫殿。倘若能进入这座宫殿,可以看得见空旷高阔的殿堂之中,什么都没有,只在大殿的正中央,有一方王座,座身漆黑如墨如血,仿佛有最浓稠的夜色从中滴落,宝座之上,一个人正坐在那里。
      那个人以手支颐,身体小幅度地歪斜,连带着他英俊无俦的面庞也显出一股淡淡的清旷,他紧紧抿着唇,闭着眼,尽管如此,刀刻般的面容,每一道线条都仿在散发着肃杀冷漠的气息。
      他如同一座完美的雕像一般坐在那方御座之上,如同王者君临于他的暗夜。
      一道幽幽的绯光亮起。
      御座之前的空间,不知何时,竟裂开了一道空间裂缝。一道高挑纤细的身影从中步出。朵朵莲花在她足下绽开。她来到了御座之前。
      在她的肩膀上,一只紫色的蝴蝶带着满身星砂翩然飞起,向着那王座之上的身影飞去,最终没入了那个人的眉心。
      黑色的空间裂缝渐渐在空气中变淡了,又渐渐地消散无踪,只有满地的莲花伴着那突然闯入的姑娘,无措地站在原地。
      下一秒,空气之中,仿佛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王座更加地浓黑,黑得甚至有些发紫,王座的上方悬着的一瓣粉色莲花轻轻颤动了起来,大地颤动起来,宫殿群随之发出隆隆的咆哮声,仿佛在迎接它们真正的主人的到来。
      天空之中,一道白色的光柱陡然穿过天幕浮现出来,给这没有星与月的世界带来了真正的光明,照在布满了紫色波纹的世界里,哧哧的青烟从世界各地冒了出来,大地的震颤更加厉害,可晴歌依旧稳稳站在地面上,她足底的莲花如同随着海波摇曳的浪花,聚攒在她身边,帮助她维持着稳定。
      王座亦随之摇摆,可不知是否错觉,王座之上的那人的身形看起来,依旧稳定如山阿。
      晃动渐渐停止了,晴歌剧烈的心跳渐渐平息了少许,她的视线落在王座上方悬照的那瓣莲花上,随之,她视线下巡,望向那人的脸庞。
      下一秒,她对上了一双幽暗如涡,漆黑如点墨的双瞳。
      仿佛蕴藏着世间的所有,又仿佛一无所有,干净得如无星的夜,又肮脏得如被墨泼满的清水池。
      那个人静静看着她,俊美的脸庞上依旧半点表情都没有,晴歌的心骤然被揪紧,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回荡在她的耳畔,她就这样被那双眼瞳慑住,浑身略略发着抖,却怎么也无法从那双眼睛上移开视线。
      直至……
      “迦莲。”
      如同玻璃被粉碎,如同鱼泡被挑破,晴歌的身上陡然冒出冷汗,她大口喘着气,望着那个人——
      九幽的主人,冥界的王者,这三界之中,天上天下,独一无二的神明——冥帝,羽月。
      他从王座之上站了起来,如玉山高耸,随即,那人缓缓向着王座下方走来。他步下了墨玉石阶,背后双翼展开,带着可怖的压迫感,来到了晴歌的面前。
      晴歌嘴唇颤抖着,望向眼前高大的,背生双翼的男子。
      “……羽月……”
      “别害怕,这是我真正的姿态。”那个人没有笑,眼神甚至也未曾变得温和,只是就这样淡淡说着。
      可不知为何,晴歌悬着的心却略略放下了少许。
      “我知道。”她低声说道,视线再一次掠往了王座之上,羽月的视线随着她一道看去,见到那瓣粉色的莲花,轻轻笑了一笑,道:“迦莲,那就是你的最后一瓣三界契约,它被我封锁在了这王座之上。只要……它不离开,我的封印就不可能真正解开。”
      晴歌一愣,陡然抬头望着他。他太过高大,即使晴歌的身形已算得上高挑,可望着他还是格外费力。
      “这是……怎么一回事?!”
      羽月依然带着那淡淡的笑容,幽暗的双瞳视线再次落到了晴歌的脸上,他专注地凝视着她,口中略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那都是几千年前的事了。”
      “……羽月!”
      羽月的唇角无奈地扬了扬,道:“你可知……迦莲的三界契约为何会掉落在海界?”
      晴歌陡然睁大了眼,她的脑海中闪过了迦莲临死前的回忆,一股难言的酸涩冲上胸膛,那个时候……在清影的玉凌殿里,她的三界契约掉在了地上,通过水镜与天枢相连,最终惨死在姐姐的手中。
      “完整的三界契约,怎可能离开迦莲的身体,又怎可能被其他人类拾取认主,只因……你的三界契约,早在遇到我之时,就已经不完整了。”
      “迦莲,你已经不记得了,可你第一次遇到我的时候,给了我一朵花,那个时候我骗了你……接过花的瞬间,我把那朵花替换了你的三界契约,撕去了一瓣,绑在了冥界我的王座上,这样我就可以每日看得见你在哪里,可是你……你明知道我欺骗了你,你却不以为意,依然会在冥界没有月光的夜晚和我说话,你明知道那会给你带来危险,却根本不在意,迦莲……”
      羽月喃喃说着,他低头看着晴歌的脸,半晌轻轻笑了一声,“如今你已经是晴歌,而不再是迦莲了。你已经……”
      已经遗忘了我们之间的所有过往了。
      空旷的大殿之中,一派寂静,羽月的双翼缓缓作出了合抱般的动作,将面前的少女微微拢住,他看着那个女孩怔怔望着他,看着她眼中泪光盈盈,几欲滑落,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怅然又洒然地一笑。
      王座之上,孤悬的花瓣悄然飘了过来,落在了羽月的指尖,他淡淡看着那花瓣,低声道:“也正因如此,你能来到这九幽之下。迦莲,你知道吗,我等了很久很久,一直在等你有哪一天来到这个地方,在我为你准备的冥后殿里生活,可是……没想到当你真的到来的时候,我却要让你走了。”
      那朵花瓣,静静落在了晴歌抬起的手上。
      “羽月……”晴歌怔怔抬头,望着他。
      “带着这完整的三界契约,回到人间去吧,去把舒瑾卿的伤治好。”羽月轻轻说道。
      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到花瓣上,又顺着花瓣滑落,带着滚烫的温度,落在了晴歌的手上。
      羽月扬手,一片片星砂陡然在大殿之中散开,熠熠星华照亮了满殿的幽寂,黑色的殿柱影影绰绰,星辉流淌于其间,聚成一个个星尘的漩涡,来回碰撞挥洒。
      他没有再理会晴歌,携着那一殿星砂向外走去,迈过了门槛,来到殿外。
      天空之中,伟大灵魂的身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格外光明无瑕。
      “它已经走到了这里了。”
      他知道他的身后,有个姑娘在定定望着他,久久不愿归去。那曾是他最爱之人,即使如今,即使是如今……
      “羽月!”
      那个身在殿外的高大背影微微僵了一僵。那双羽翼无声无息地张开了,像一双手,绝望地拥抱天空。
      “回去吧,晴歌。”
      那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她真正的名字,依然拥有未来的,活生生的,属于晴歌的人生和名字。
      这个人,直至如今,依然如此克制,明知自己再没有任何希望可言,却从未再向晴歌索取些什么。可那些闪回的记忆中,空白的那一片片中,属于晴歌的,属于迦莲的,难言的心绪与酸涩的情意交织着攀上了心房。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晴歌再没有忍住,她疾步往前走去,来到殿外,张开双臂从背后抱住羽月。星华交缠在两人身周,如同盛放的花朵,一片片铺开,化作浩瀚的海洋,吞吐着属于天空的光明与鲜妍。
      那一瓣曾属于冥界王座的三界契约无人管顾,径自坠落在了大殿中的地面上。
      羽月只觉得背上一阵湿润,可那少女将头埋在他后背上,他背对着她,看不见她的样子。
      他的手轻轻抚上了少女抱在他腰间的手,在那上面停顿了片刻。随后他握住了那只手,轻而坚定地将它拉开了。
      “回去吧。”
      他带着一身星辉向前走去,遥遥望着精灵王所在的方向,唯独不曾回望。
      晴歌泪眼婆娑地站在殿前看着他的身影。
      “我此一生,有一位伟岸至此的兄长,有一位心意相通的姐妹……还有幸遇到了你。”他没有回头,就这么淡淡说道,“想来总觉得此生应当无悔,可虽然无悔,终究有憾。”
      他嘴角轻轻扬了一扬,似是想回过头去看什么,最终却生生忍住了。
      终究有憾……
      晴歌眼中的泪水未曾停歇,可她没有再向前走一步,就这样站在原地,遥遥望着他的背影。
      “你的记忆,被我封印在那瓣三界契约中了,在我……之后,你或会记起些不想记住的事,倘若不想记住,便忘了吧。”
      “羽月……你会死的!”晴歌哭喊出声。
      “我知道。”她听见那人轻笑了笑。
      “我都知道。”
      四下里再也没有声音了。晴歌的泪水滴落在地面的声音再入不得羽月的双耳。他抬起头,视线之中只剩下了远方的精灵王。
      通天彻地的灵魂仿佛蕴育着无限丰富的世界,又仿佛空白纯洁如生命未诞之初。一个身影淡淡浮现在那高翔于天际的灵魂之上。
      羽月携着逐渐变得辽远广阔的星辉来到了天空之上,精灵王的面前。他轻轻开口,咒文声在天空中回响不绝。
      “以此道身,血魂为祭。召奉诸渊,彼岸为契。夫星穹消解,复聚而行,幻华涌现,交相来迎。”
      星华纷繁,不断地碰撞重聚,围绕着精灵王逐渐上行。羽月的身体,从双腿开始向上渐渐消散作紫色的蝴蝶,没入了成片的星华之间,化作紫色的脉络,将一片片零散的星华聚合了起来了。
      那紫色脉络如同一片夸张的枫叶叶脉,又如同久旱地面的裂纹,骤然在星海之中扩散开来,天空之中一片光明大作,晴歌站在地上,仰望着天穹,那漫漫彼岸的星海竟真的像九天之上的银河,浩浩荡荡,紫色的光脉如同天空的伤痕一般横亘在上。
      光脉依然在不断蔓延,羽月的身影没入了紫色的光脉之中,而那光脉缠缚着漫天的星华,以光脉的中心为圆心,向着上方的精灵王撞去。
      “三千世界,至今常现,微以镇之,微以镇之!”
      那一刹那,现世三界光芒大作。
      海界中市中,透过流离的水泡壁障,矗立在海天之际的高大的山状灵魂四周,自下而上,缓缓浮现出一片璀璨洁净的星海,流光照彻深海,鱼人们纷纷跪落在地面上,享受着深夜只属于地上的星光的照拂。
      人间界,星尘岛,狂风大作之间,叶王望着将漫天落叶席卷而去的暴风直冲向那高大洁白的光柱,数道狂风拽着从地底下延伸而上的星辰的海洋,像螺旋的阶梯一般缠绕着那光柱,一直向上延伸,缭绕在山柱之上的罗喉与计都双星,被击打着冲上天顶。
      天界第六重天,轰然的巨响声带着爆炸的气浪扩散开来,影影绰绰的星海被紫色光脉牵动着,向上蔓延而去。被压缩的白光外,真正深暗的夜幕如河流般淌开,如一道漆黑的伤口,划过整个天际,直蔓延到九重天真正的星海之上。
      一颗淡紫色的幻树牵着星辰的海洋,浮上了九天星海中,高山状的灵魂的顶端。
      羽月的身形浮现出来了。高大冷漠的男子,原本拥有一头长长的黑发,束在脑后,如今那黑发尽皆转白,如雪一般凄凉萧瑟。
      在他的对面,站立着一个银发银瞳的童子。
      “精灵王。”羽月开了口。
      童子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你也可以,称孤为神王北辰。”
      羽月容色冷漠地看着他,道:“兄长绝非你这种藏头露尾之辈堪比的。”
      童子摇了摇头,道:“你们为何就是不愿承认,我与我早已合为一体的事实呢。”
      前一个我指的乃是神王北辰,后一个我指的自然就是精灵王。
      羽月微微眯起了眼,双翼陡然一扬。精灵王望着他咧开嘴笑了出来:“你已用尽了你全部的权能与神魂,羽月,如今你要如何触碰到我?”
      “是啊,我如今只剩着残躯,在这里强自支撑了,可是……”
      他缓缓闭上了眼。
      明亮的紫色火焰在他身上燃烧了起来,他的身体,他的一切,都仿佛随之化作了火焰,焰舌翻滚着舔舐过漆黑如墨的天空,高温带得周围的气浪滚滚咆哮了起来,四周的星海被他搅动得涌动不安。
      精灵王静静看着他。
      下一秒,羽月陡然睁开了眼。
      他如一道紫色流星般冲向了精灵王,星光划过夜空,带着一道长长的尾迹,扫过深暗的黑夜,刹那间来到了精灵王的前方!
      “你要拼命了么。”精灵王淡淡问道。
      “是啊。”羽月的脸庞在火焰中扭曲了,却依然可以看得出来他在笑。
      精灵王没有说话,他抬起手,银色的花纹从背后高大巍峨的山脉中抽离而出,玄飞妙舞,交织成了一道道淡白色的屏障,一层又一层。火焰与白色屏障相交,一道恐怖而明亮的白光迸闪于两者之间。
      火焰击破了一层又一层屏障,推动着白色光芒来到他的身前。
      直至,它停在了最后一片屏障前。
      “你到不了我面前。”
      白光如冰消雪解般在数个刹那间便消失不见,羽月与紫色的火焰显出了形状。
      那背生双翼的男子咧开了嘴,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最后的时刻,竟来得这般快。”
      精灵王再没有说话。
      光芒之中,羽月的身躯四散成灰,从下而上,化作纷纷扬扬的光尘,在最后那一个瞬间,他的面庞望着下界,也不知道为了什么,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永别了。
      很快,那笑容也随之消失不见,化作光尘,没入虚无的尘埃之中了。
      ……
      人间界,星尘岛。
      暴风之中,旅馆之外,仿佛察觉到什么似的,夏夜陡然望向天空的最上方。一片紫色的碎片悄然零落而至,如紫色蝴蝶的残翼,静静落在了夏夜伸出的手上。
      ……
      冥界,正殿外。
      晴歌仰头望着天穹的上方,久久不曾低头。胸腔之中陡然一跳,仿佛心门深处的什么回忆被唤醒,如潮水般汹涌着奔啸而出,冲荡着荒芜的心野,她猝然捂住胸口,视线紧紧盯着天空中那白色的光柱。
      泪水再次自她眼中滑落。
      ……
      就在火堆之旁,一个帐篷中。
      一名白衣少女静静躺在铺在地面的枕上。她的胸口血痕斑斑,看着多少有些可怖,帐篷之外,浓黑的云依旧遮着满天的夜幕,狂风大作,却未曾让这沉睡的少女有片刻苏醒动容。
      忽然间,有纷繁零落的紫色碎片,从不知何处的地方飘来,垂落在这少女的手边。
      下一秒,她的手动了一动。
      少女睁开了她的双眸,眸中一片银白,连最纯澈的水晶也不可能有的那种洁净淡然浮现了出来。
      她的胸口,斑斑血痕被银白的光晕所覆盖,她的右手毫光一闪,一道巨大的白色裂痕浮现在面前。少女的身躯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了起来,她在这浮空之中站直了身体,然后缓缓迈步,风吹动了她身上的衣袂,如一只翩飞欲舞的白鸟。
      下一秒,这白鸟飞入了白色裂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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