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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明珠有泪 ...

  •   沧海月明珠有泪,
      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深夜的星光未能穿过重重黑云的封锁,寂寥地徘徊在九天之上。而人间的灯火影影绰绰,在伟大灵魂硕大的白色光柱之下,静悄悄铺陈在远处。
      夏夜站在窗边,望着这一片片幽曳的灯火。
      精灵王将人间的夜晚映得如同白昼一般,窗外树影斑斑,秋风吹拂,落叶一片纷扬,倒映在天地之间,显出一片格外辽阔的清幽。
      有脚步声靠近她。夏夜没有转头,任由来人站到了她身边。
      “这夜色,如今也已不再成夜色了。”身边人说道。
      夏夜仰头望着天空。一片片浓云映出了精灵王光明洁净的身姿,将这天空大地映得俱是一派清澄。
      而巍峨的灵魂依然在远方,重复着这地球数十亿年的生灵演化。
      “你还是要去。”她低声说着。
      站在夏夜身边的人——羽月低低笑了一声。
      “我知道你不乐意见到我这样。”他淡淡说道,来自夏溯琪的秀美脸庞上却连一丝情绪也没有。
      夏夜没有说话,她的话早在白日与羽月的争执说尽了。
      羽月轻叹一声,望着夏夜,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们两人,相争又相伴了无数岁月,在漫长的时光中,如此熟悉对方,却又如此陌生。熟悉到根本不需要说话,就能了解对方在想些什么,陌生到,隔着漫长的生死轮回相见的此时此刻,纵使依然是血亲,却仿佛相隔着遥远山川河流,无话可讲。
      他知道夏夜在在意什么,他也知道清影在意什么。这或许将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也或许,他只是为了见她一面而来。
      羽月转身欲离开,夏夜扭过头看他,低声道:“你站住。”
      羽月的脚步顿住了。
      背后那道目光清清凌凌,他感觉得到那目光中的傲慢,与掩藏在傲慢之下,淡淡的不安。
      “这孩子,一直很喜欢你。”他忽然开口。
      夏夜沉默。她知道他说的是溯琪。
      “她只是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表达,何况你们之间,恩怨众多……”羽月说着,忽然轻笑了一声,“但这一切所谓的恩怨,其实你根本不曾在意吧,你明明也很在意这孩子。”
      夏夜开口道:“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告诉你她的想法。”
      夏夜顿了一顿,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注视着羽月的背影。那少女转过了身,静悄悄站在那里看着她,仿如一株亭亭玉立的水仙花。
      合上的玻璃窗被风吹得啪啪作响,羽月转头去看向了外面,夏夜随着他的目光一并掠出。
      “伟大灵魂如今已经扩散至此。”
      那洁白的,通天彻地的光柱距离他们已然不再遥远,漫天俱是它的光明,羽月的脸上掠出一抹释然的笑意,道:“以后,你可要照顾好你妹妹。”
      “不用你说我也会的。”
      “她一直是个很执拗的孩子,你要教会她如何成为一界之主。”
      “她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脆弱。”
      “清影。”
      “嗯?”
      “你这般骄傲,要带着我的份一起骄傲,才有海皇的样子。”
      “……”夏夜没有说什么,转头看向他的双瞳。半晌她说道:“我知道。”
      她轻轻一扬手,数颗璀璨的明珠和一小瓶星砂被抛向了羽月。
      羽月哈哈笑出了声,他接过那些星砂与明珠,回过身去,向前迈步,身姿没入了通向幽暗深处的走廊。夏夜再没有看他,转头望向伟大灵魂,那双幽紫的双瞳最终没入夜色,化作了黑暗的一部分。

      夜与昼的交际在空中悬浮着,静止不动,细微之处,可见浓云翻卷。那并不是一种真正静态的悬浮,而是彼此交锋的侵蚀与融合,在接缝之处,濡成了或浓或淡的铅灰色。
      羽月走在路上,目不斜视,他用少女娇小的身躯越过了一道溪流,踏上一块石块,走入林木之中。心海之中有声音在苦苦追索,他没有理会。走过一段距离之后,他抬头看了看天空。
      一点雨丝悄然飘落,落在他脸颊之上。他没有表情地抬起手触摸了一下沾湿的脸颊,低头看着白嫩纤细的手指,一时默不作声。
      无论多少次,都无法习惯这并非自己的身姿。
      雨声渐渐大了,羽月站在原地,未曾再往前走。过不多时,他静静开了口,道:“你出来吧。”
      风声沙沙摇动着雨帘,雨声中,那皮靴踏地的溅水声忽然响起,逐渐靠近他,最后来到了他身后。
      羽月转头,静静凝视着眼前的人。
      身着石青色短裙的少女流着眼泪,就这样有些倔强地站在他面前。
      羽月没有说话。漫天雨丝之下,他轻轻抬起了手,替晴歌擦去泪水,可雨珠不断地坠落在她脸上,他怎么也擦不净。
      最后他的手停留在她的脸颊之上,他向前走了两步,张开双臂将她抱在怀中。
      夏溯琪的身体有些小,可她站在石块之上,身后是树林的翳影,这一个拥抱,就仿佛有一名高大的,背生双翼的男子的身影浮现而出,将晴歌高挑的身姿全然纳入胸膛。
      “我应该叫你迦莲,还是晴歌呢?”
      “怎样都可以,没有所谓了。”
      滚烫的与冰凉的水珠滴落在属于名为夏溯琪的少女的臂膀上。那个影影绰绰的身影消失不见了,羽月松开了双手,向后退了两步,凝视着眼前少女的脸颊,久久不愿移开视线。
      “我心中尚有遗憾。”他低声说道,“倘若可以再与你在一起一段时间,你是否能忘记那个该死的叶王,只记得我……谁又能知道会怎样呢。”
      晴歌仰着头望着站在石块上的羽月,低声道:“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很久很久,我们会有很多时间去做很多事。”
      羽月笑了起来,看着她说道:“你明知道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我也知道你不可能舍弃那个混蛋。”
      晴歌摇着头,脸上的水珠在不断滚落,她额前的碎发被打湿了,羽月轻轻伸出手,将那些湿了的发拂开,手在晴歌的脸颊上停留了片刻,感受着手底肌肤冰凉柔软的触感,他什么也没说,就这样轻轻放下了手。
      两人隔着雨帘相望,光阴漫漫,林木之外珠箔飘灯,如幽魂般四处游走。
      “叶王大人,在营地等着你。”
      “是么。”
      “你打算……怎么办。”
      羽月轻轻笑了笑,道:“三界契约如今在他手中,可若要那东西发挥所有效力,必须要让它再回到你的手中。”
      晴歌瞪大了眼睛,“我……”
      “嗯。”羽月点了点头。他跳下了石块,牵住了晴歌的手,向前走去,“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能怎么帮你……?”
      羽月扬了扬唇角,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两人手牵着手走在落叶纷纷的林木之间,谁也没有先说话。晴歌忽然回忆起两个月前,她与溯琪也是这般手牵着手走在彼岸的树林里,那个时候,她在和她说着有关五芒星护身符的故事,而今时今刻,斯人依旧,陪伴她的却不再是那个灵魂。
      羽月感觉到她的手瑟缩了一下。他转过头去问她,“你怎么了?”
      晴歌摇了摇头,将杂念驱出脑海之外。她拉着羽月跨过一根有些苍老的树根,走出树林,不远处的营地间,灯火在雨幕之中荧荧闪烁,一个人影独坐在石块上,长发披下,如酒红色的瀑布。
      听见声音,那个人转过头,望着两手交叠的两个人,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跳下了石块,在雨幕之中就这样慢慢行走而来,来到了两人面前。
      “小晴。”叶王向晴歌打了一声招呼,随后视线落在了羽月幽紫色的双瞳上。
      两人对视半晌,没有人说话。
      晴歌忽然察觉到握着她的手松开了。羽月侧头看了看神情紧张的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声音低沉,“三界契约在你手里。”
      他的语气并非疑问句,而是肯定地知道这就是事实。
      叶王笑了出来,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让小晴找我了,只不过……你不是迦莲,却又为何知道三界契约在我手中。”
      羽月轻轻抬起了唇角,道:“迦莲的事,本座何时不能知道了。”
      “是么……”
      “她的三界契约,最后一片在本座的王座之上。”
      叶王挑了挑眉,道:“那就不奇怪了。”
      他的身周,红光一闪,一层透明的结界隔开了重重雨帘,将羽月与晴歌都罩了进来,羽月抬头望了望那透明的红色结界,轻笑了一声,道:“不愧是大阴阳师。”
      叶王慢条斯理地道:“过奖了。”
      他手中光芒一闪,一支红色的莲花浮现在他手中,那花瓣纷繁盛放,如一团振翅欲飞的火焰,在他手掌心燃烧。
      “把它还给迦莲。”羽月看着那枝莲花,平静地说道。
      叶王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三界契约,又看了看羽月,忽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你打算做些什么?”
      羽月视线依旧在莲花之上凝定不去,他淡淡说道:“想要拼凑彼岸的碎片,我需要去到九幽之下,触碰我的王座,将封印彻底解开。”
      “听夏寒君说,你……会死。”
      羽月轻轻咧开嘴笑了起来,道:“谁知道呢。”
      叶王脸上的笑容俱都收了起来,他静静望着羽月,半晌忽然道:“我会照顾好她们。”
      “那就……交给你了。”
      “不必你提醒,她们本就是我的部下。”
      “包括舒瑾卿吗?”羽月笑道。
      叶王的呼吸微微乱了乱,半晌他低声说道:“她不一样的。”
      羽月轻轻笑开了,道:“我就知道。”
      叶王没再说话,他手中的莲花盈盈沉浮,忽然如鸟儿一般翩飞而起,眨眼间落到了晴歌面前。
      “小晴,快认主,用你的血。”叶王清喝出声。
      沉默之中的晴歌回过了神。她自腰间摸出一柄小刀,割破了手指,鲜血一滴滴被挤出,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似的,那血珠像是一颗颗珍珠坠地般,向着那火色莲花坠去。火焰的颜色渐渐变淡了,像是收敛到了莲花的深处,化作了一颗血珠,漂浮出来。叶王轻轻一收,那颗血珠回到了他的手中。
      莲花的花瓣变成了它最初的淡粉色的样子,如玉润泽,如少女娇嫩的肌肤。
      那朵莲花静静漂浮到晴歌的面前,停在她的手掌心,晴歌接过莲花,不知从哪来的一种直觉,让她将莲花举到心口,那朵花旋转着没入了她的心口。
      那一刹那,纷繁瞬闪的记忆顺着没入胸腔的心跳声同时袭上心头。
      晴歌闷哼一声,闭上了双眼,记忆的光弧顺着她的身体不住流转,眉心不住在发烫,数千年的那一切……关于迦莲,关于天枢,关于清影的,所有的那一切……她看见了数千年前的她在花海中游弋,看见了她与天枢悦声畅谈的样子,看见了清影秀丽高傲的身姿,看见了夜彻和兰宁,看见了刺向她胸口的那柄剑……
      除了一个人。
      晴歌睁开双眼,神情微惘,转头看着羽月。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她的眉心已然结出一枚淡粉色的莲花宝印。只是那印,却差了一瓣,始终未曾全然盛放。
      羽月就在她的身旁凝视着她。
      他认认真真地看着晴歌,仿佛要将她的脸庞全然印刻在心中一般,专注而深邃,那双幽紫色的眼睛如同冥界深紫色的天空,广阔而幽冷。
      “我……没能想起来。”晴歌迷惘地看着羽月。
      “我没能想起来与你有关的事。”
      “那说明,那本就是你不该想起来的事。”羽月望着晴歌轻轻笑了出来。“只是这样,已经足够了。”
      两人的身边,叶王抛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东西,羽月抬手接住,望向他道:“多谢了。”
      叶王摇了摇头。
      “不需言谢,赴死之人非我而是你。”
      羽月复又转头望向晴歌,道:“你可知三界契约,有何功效。”
      晴歌一愣,感知着身体中的变化,和混乱翻滚的记忆,仿佛天生知晓般地脱口而出:“以此为契,人神不得加害,三界任意通行。”
      “对,接下来我要做的事,就是要求你,把我带到九幽之下。”
      晴歌一惊,“九幽之下?!”
      “就是你想的那个九幽。”羽月微笑着说道。
      九幽地狱共有九层,第八层无间地狱已是如今掌管冥界的黑羽和白羽所有了,而那个第九层,却也正是九幽的来历。那是真正的九幽地狱,只属于冥界之主的领域。
      “我的冥宫在那里,就是你在幻境之中曾去过的那片宫殿,我需要去到我的王座前。”
      “然后……呢?”
      “然后?”羽月笑了笑,静静看着她,却没有再回答她的问题。
      晴歌知道了。他打算去赴死。一股莫名汹涌的情感在她心胸之中奔涌,如暴虐的洪水般找不到出口,只弥漫了一片一片的心田,让她心头变得酸涩难言。
      她轻轻扬首,看向那个人的双眸,“羽月……”
      眼中的少女闭上了双眼,再未曾让人看见那双紫色的眼睛,夏溯琪的身体骤然倒地,她的左手臂上,紫蝶纹身陡然活了过来,化作了真正的紫色蝴蝶,带着一串晶莹的星砂,和一枝小小的树枝,翩翩飞舞到晴歌的肩膀上。
      “羽月,你……”
      一道漆黑的裂缝悄然从眼前的空间中析出,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逐渐将那裂缝撕开,最后化作了一个漆黑的,仅容人过的通道。
      “我们走吧。”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一声幽幽回响,响彻了晴歌的心间。身旁,麻仓叶王已然将昏迷的夏溯琪抱起,退到了一边,静静看着晴歌。
      晴歌看了看叶王,不知为何想起了那次火堆旁的谈话。她看着叶王的眼神,知道这一次,她的叶王大人是真的让她自由地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了。
      晴歌闭上眼,将心中的犹豫挣扎统统按捺下来,再睁开眼时,已是一片冷静。
      “心中想着我的宝座,你曾见过它,不……是迦莲曾见过,你一定忘不掉它,黑色的,墨玉雕制的神座,座身之上有一只紫色的蝴蝶。”
      晴歌放空了大脑,跟着羽月的话默默回想,刹那之间,有什么漆黑难言的存在掠过了她的脑海,如浓黑的夜色擦身而过。
      她陡然迈出了步伐。
      抬步之时,足底一朵莲花绽开,她每走一步,就有一朵莲花自脚下生出。
      她就这样踏着满地的莲花,独自走进了那漆黑的空间裂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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