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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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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毕业的一个周五晚上,我搭郊线车回学校。还带上两盆粉玻罗、两盆玉莲,是华总让我捎给老师的。另外还带了一只巨大的蘑菇,那是我在花田最边上的一棵老松树下种的。
它也是我们老师培育的新品,种之前我就知道这批蘑菇是会长得大,但我完全没想到这一只能长成这么大个,跟别的大蘑菇站在一起,高矮简直就是姚明碰到了打对折的潘长江,宽窄堪比两个大头儿子和他们的小头爸爸。
我一直没琢磨明白它到底为什么会长这么出类拔萃,难道是我有时间就跟它说话的缘故?
在它长到有别的蘑菇两个大时我就说过,什么时候它不再继续长,就把它采下来,再将我深藏在床底多年不用的电磁炉翻出来,煮一锅鲜美的蘑菇汤,请大家来品尝。
也许是蘑菇汤比较有吸引力,在我准备采摘胜利果实的前一天就接到三个电话,都说要来喝汤。
我才坐上车,又接到齐昭维的电话,说游戏里有些问题要大的调整,他们晚上会碰头协商,如果我有什么特别的意见想法也可以去聊聊。
毕业前夕大家都各忙各的,有次在网上见到时,齐昭维主动打招呼,他仍保留他的意见,坚持我去园艺公司,让我把游戏调研当做兼职,并说公司有发展了再去他那里,他肯定会给我留着位置的。
如此这般的说来,我又欢喜起来。我愿意将其理解为齐昭维是替我的前程着想,而不是要我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于是身上的尖刺纷纷柔软倒伏,不再时时扎得我坐立难安。
除了蘑菇汤之外,还听说我拿了花盆,齐昭维主动要来车站接我。他接过纸袋,只扫过一眼就将它们分别挂在车把两端,对那里面装着的美丽动人的花儿没再多加留意,倒是看那只小伞似的蘑菇非常感兴趣。
“怎么样,很震撼吧!”我高举起蘑菇遮阳。
“这……是被核辐射了吗?”
我就知道,他看着我开心就一定不舒服,非要打击我才行。
“一点化肥农药都没有!纯绿色食品!”
“是很绿,跟你差不多一个颜色了。”
我听得到自己在磨牙。
不过就是最近阳光毒辣,我连日在田间辛苦劳作,有些日光过敏,涂了点绿药膏而已。
他竟然这样讽刺我。
我很想让这蘑菇大变身,化做八十级的霸王孔雀伞,狠狠敲醒他。
我还在恼羞成怒地琢磨怎样下手,从哪里下手?齐昭维那边倒轻松问道:“你的蘑菇汤几时能熬好?”
“你,敢喝吗?辐射过的,还喷过药。”我是先磨刀霍霍,还是先烧水再煮人肉蘑菇?
“有什么不敢?”齐昭维笑一声:“只要是你煮的,我就敢喝。”
“好,有胆量就喝。”我铿锵有力:“我们就同归于尽。”
话不是能乱说的。当天夜里,我在医院看护着四个男人挂水的时候欲哭无泪。
在一片惊呼声中,我将肉质白嫩的蘑菇片下了锅,不多时便香气四溢。给自己寝室留下一少半,捧着余下的去工作室,汤锅还没放稳,就被他们瓜分一干二净,明明吃了过了饭的几个人将大半锅汤喝得连点渣都不剩。
半个小时后,从汪可第一个开始,他们轮流跑厕所,后来都干脆滞留在里面不出来。
我自己并无任何异常,再问金青瑶周雯也没有问题,我十分纳闷,难道这只蘑菇会识别X和Y染色体并专门对YY的人有副作用?
我急得在走廊里来回溜达,隔了那扇不宽厚的门板听到易纵横边哼哼边说:“小爷我怎么竟然会看走了眼,宁二她原来是万恶的敌人,是最黑的黑手党,是潜伏在X大多年的间谍,是土豆星球派来执行暗杀任务的恶魔特使,就因为我们太杰出、太优异、太锋芒毕露了,所以宁二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害死我们啊啊啊……”
我比窦娥还要冤枉,我还不知道我的故乡那个土豆星球在哪个星系里,更不知道我执行完任务有没有UFO宇宙飞船什么的接我回去呢。
“易纵横!再啰嗦我把你捐给红十字会去!”齐昭维!是我从来没有见识过的凌厉。
“才说两句就心疼……”林希又说了什么,我没敢再听,跑开了。
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我最后只能连拉带拖地扯着他们去了校医院,要医生给我平反。
医生本着白衣天使治病救人的原则没理会我的请求,先给他们确诊是急性肠炎,开药就转去观察室。
我也跟着去了观察室,眼巴巴地看着窗外,等候天空飘下代我鸣冤的鹅毛大雪花。
女生寝室里所有喝了汤的人都没有事,他们喝过之后就出了状况,明明是他们吃了别的食物吃坏了,现在倒全赖到我的身上。
直到夜已深,病人们不吐不泻不反胃不肚子疼之后还不肯消停,因为十二点左右还是平日里他们最精神的时候。
一个说滴慢了,那个就说滴快了,一个要喝水,那个就要去厕所。
易纵横不再唠叨,补过了水的他重又滋润,可以一只手玩手机里的游戏,飞行器的轰炸声接连传来。
于是换做汪可上阵,他眼泪汪汪地坚持说我就是白雪公主的后妈,因为妒忌他长得比我美所以弄个毒蘑菇来害人,还捎带害了三个无辜的小矮人。
“那你还是闭上眼睛等着,你的白马王子就要来唤醒你了!”我跑护士站要了卷胶带,粘上他的嘴。
我一说白马王子汪可倒想起重要的事情来,让我帮他拨电话给金青瑶,看她有没有什么状况。我说没有,打过电话她们都好好的,汪可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别把人吵醒了,都快十二点了。”
“知道十二点还吵。”齐昭维发了话,这几个终于都安静下来。
还是齐昭维最乖,除了嫌药水滴得太慢就睁眼望着药瓶一言不发。
我们都沉默地盯着盐水袋里时不时冒出的气泡,齐昭维忽然问道:“这么晚了,你去哪?”
我们寝室的门早就关了,他们研究生宿舍倒宽松些,再说还有病历在手,挂完药水就可以回去休息,可是我又不能去他们那里,想了下说:“还能去哪,我就在这儿继续观察。”
我轮番看着四瓶药水滴嗒的进度,看看就看得迷糊了,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睡得极不踏实,不停的做梦。
先梦到贾大爷站在松树下,捧着我的蘑菇笑意盈盈,可他饱经风霜的脸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华老板,华老板站在讲台上发表演说:“我们公司一定会发展壮大的!小宁同志,你努力工作,一定会成为我们华新的长老!”
我忙着鼓掌,忽然又瞬移到了花房。花房里满地的红色枫叶,我开心欢呼,就蹲下去挑挑捡捡。
觉得脸上痒痒的,头发垂下来,我正想拂开,有一只手摸上我的头。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盖在我的头顶,暖暖的,摩挲着我的头发,又缓缓下滑。
五指穿过了我的头发,速度极慢,最后停到我的肩膀。
我大叫一声,惊醒过来。
醒来时,头还是懵懵的,明亮雪白的天棚让人眼睛发花。我抬手挡住眼睛,刚想坐起来,就被人按回去,那手还在我肩头上拍了拍,安慰一股。
与刚才梦里被拍的地方一致,我不禁瑟缩了一下。
“早呢,接着睡吧。”是齐昭维。
鼻音浓重,似有些疲惫。
我还在喘息着,待粗气终于平静,才眯起眼睛看表,两点四十。我还在观察室,只是已经躺在了病床上。
屋子里安静得很,齐昭维半倚半靠在旁边的病床上,他手背上还扎着针头。
“安心睡吧,他们没事,都先回去了。”他语气平平,没有任何起伏,透着股淡漠。
“你怎么还没打完?”
“有点发烧,比他们多打一瓶。”齐昭维伸手将药水调得快些,刚才似乎滴得太慢。
果然我的诅咒应验了。可是我一看到他深陷的眼睛就生出些愧疚来,我警告自己,以后绝对不敢再乱讲话。
“应该是林希带来的扇贝蛤蜊不新鲜,你别在意,他们就是闲着没事逗人玩呢。”
“我才不会跟他们一般见识,只是我的蘑菇都糟蹋了,估计一点营养都没吸收到。”我也靠着床头半坐起来。
“那也不糟蹋,美味至少被舌头尝过了。”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下了巴豆什么的?我说过要和你同归于尽的,”齐昭维的安慰,让我愧疚愈深:“我可以先给金青瑶她们留下没有药的,然后在去你们那边的路上投毒,这样我就有证人……”
“你有那么聪明的脑子,怎么就不会想到给他们盛好的,单单下毒到我的碗里去?这样你就有更多的证人了。”齐昭维挪动身子躺下:“比如带一只淬过毒的汤勺?或者最后一个给我盛,找个机会背转身偷偷放进去,反正别人都忙着喝汤。”
他睡意渐浓:“你可以多想想,有很多办法……”
“你这是,这是觉得我没下毒很可惜?”我因为气愤,舌头又打结。
“……”他闭上眼睛,不再回应我。
我不知道他说这话什么涵意,还是又讽刺我不够高明,可能他倦了,连平时想要说我笨时的表情都没做出来。
平稳的呼吸,让我以为他真的睡着,谁知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话:“你睡吧。”
“……我帮你看着药水。”到底是发烧的病人,我不再跟他斗争。
“不用,我自己看着。”他眼睛再睁开,红血丝都清晰地出现。
“你睡吧。”
“你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