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落雁玄冰

80、秋后算账

　　一枪将龟井毙命的狙击手小张名叫张力，年纪虽不大神情上却有着一番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与谨慎，而正是因为他枪法精湛又心理素质过硬，所以这一次击毙龟井的任务便交到了小张的手里；而在顺利击毙了龟井之后小张立刻从阁楼中撤离，彼时大厅里面已经彻底地乱成了一锅粥。
　　这小张原本想趁着大厅内乱哄哄的人群浑水摸鱼地借机离开，岂料日本宪兵把守在大厅门口用枪口堵住了试图从大厅内跑出的人流，这不觉让躲在角落里的小张看了一阵着急。他知道，大厅里面还有小荷、嗣成等其他组织里的同志，虽然现在把守在门口的宪兵数量并不算太多，只要吊唁厅里的人群足够疯狂，区区几个日本宪兵的阻拦根本就是螳臂当车，但是，这一切都还只是个未知数，上海民众对于日本人的惧怕心理以及大多数人胆小怕事的心态可能根本就无法让这种理想的状态出现，而如果一直这样僵持下去，得到了消息的日本人必然会在这段时间里增加对这边的兵力部署，到时候安全逃离的可能性就更加微乎其微了；于是在略微思索了一番后，小张最终决定自己先跑出去引开那些宪兵的注意力，这样大厅里的人群或许就可以借此机会博得一线生机了。
　　就这样，小张在深吸了一口气后当即迈开步子向殡仪馆的大铁门外快速冲去，而小张的出现当即便引来了拦在吊唁厅大门口的宪兵们的注意，很快就有两个宪兵转过头提着枪朝着小张离开的方向大步追去；而与此同时，因大厅门口拦住人群的宪兵数量的减少，里头的人群当即便爆发出了一轮新的躁动，人流开始如潮水一般地往门口处狂涌，几番推攘之后，人群果然冲破了门口宪兵的阻拦开始疯狂地往四处逃窜而去。
　　因事先已经侦查过万国殡仪馆附近的环境，所以小张没费多少周折便避开了那两个宪兵的围追，而在摆脱了身后的尾巴后，小张立刻潜回黄家巷卓小刀处去等待消息，而这一等也一直等到了午夜时分。
　　“张大哥，我打听到了，除了小荷姐外，其他人都在过封锁口的时候被日本人拦下抓进了宪兵司令部，不过现在日本人对他们还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估计这一次抓的人太多，涉及面也太大，日本人不敢随便采取动作！”外出打探消息的卓小刀一回来便立刻气喘吁吁地将得知的消息悉数告诉了小张，随即有些担忧道：“也不知道小荷姐去哪里了？如果她没有被抓进宪兵司令部那说明她应该现在是安全的，可是都这么晚了，她怎么也不过来和我们汇合呢？她以前可从来都不是这样的啊！”
　　是啊，事前大家便已经约定好安全逃脱后不管多晚都要赶回小刀这边来集合，而小荷一向是个很有组织原则的人，她是不可能会让大家凭空为她如此担心的！然而，漫长的一夜过去之后小荷却是依旧没有露面，直到第二天下午小刀出去打探消息的时候才在街上碰到了一脸茫然若失的小荷。
　　乍见小荷，小刀直觉一阵激动，他迅速地查看了一下四周，随即快步赶到了小荷所走的那条路的前方，待到小荷快要走至一处弄堂口的时候，他立刻伸手一把将小荷拽进了弄堂，而就在小荷被小刀的突然袭击弄得有些目瞪口呆之时，小刀已经拉起小荷快速地往巷子深处飞跑了十几米，等到好不容易来到一处僻静之地后，小刀才放开小荷，随即一脸担心道：
　　“小荷姐，你到底去哪里了？大家都担心死你了！”
　　“小刀……”此时的小荷似是如梦初醒一般一脸迷茫地看向身边的小刀，随即喃喃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先别说了，这里不安全，小荷姐，快跟我走！”不远处闪过了几个人影，小刀心中一惊当即再度拉起了小荷，两人随即快速离开了那个僻静的小弄堂。
　　对于小荷来说，这一天一夜她仿佛经历了人生中最为漫长的一天，而那些片段也不时地在她的脑海中如走马灯一般地来回盘旋。
　　昨天上午，当枪声响过之后，整个吊唁大厅里顿时乱成了一团，而借着这片混乱，小荷也快速确认了一下嗣成等几个组织里的同志所在的方位，待到确定所有人都被拥在人群中随波逐流之时，她总算是略微放了一下心，而正当她和周围慌乱的人群一起冲出了大厅门口宪兵的阻拦准备撤离之时，忽然身后一人用力地拉住了她的胳膊，回头一看，不想竟是拄着拐杖瘸着一条腿的藤田服次？！
　　“你这是要抓我回宪兵司令部？”
　　对于藤田服次的出现小荷并不感到意外，事实上从今天早上她踏进万国殡仪馆的大门起她便已经做好了被日本人抓回去的准备，不过她到底还是没有料到此刻找上她的人竟然会是这个被自己亲手打瘸的藤田服次！
　　“你跟我来！”
　　两人照旧是用日语来交流，而藤田服次在说完之后便立刻拉起小荷朝殡仪馆后面的公墓群跑去，那里群树环绕环境十分僻静，而又因为这里是公墓的关系，在这片僻静之中又平添了一份阴森恐怖之意，即便是再忙着逃命的人也不会没头没脑地往这里面钻，所以在层层叠叠的墓碑丛中，只有小荷和藤田服次二人身处其中。
　　“你的腿……你不该跑这么快的！”
　　当因为奔跑而导致的急促呼吸终于渐渐平息之时，小荷看着眼前的藤田服次脸上不觉露出了一抹浅淡的担忧。
　　“我没事。”藤田服次说完之后便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怎么可能会不累呢！受伤的瘸腿根本就难以承受如此高强度的奔跑，但是为了不让小荷被抓住，他只得用尽全力往前头跑，而现在他终于彻底的精疲力竭了。
　　胶州路上那因人群奔跑而产生的喧闹声在这里显得十分遥远，除了林中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外，整个公墓群间显得十分宁静安详。
　　“原来你让我劝说龟井一郎参加这个葬礼就是为了刺杀他，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
　　许久之后，坐在地上的藤田服次才抬起头冲小荷缓缓地开了口，而小荷在听到这里后当即便打断他的话冷笑道：“你如果早知道是不是就不会应下我这么愚蠢的要求，做出这样背叛你们天皇陛下的事情了？我猜你一定会及时报告你的龟井长官，然后像上次那样将我们这些人一网打尽？”
　　小荷的一番嘲讽让藤田服次感到了无力，他随即摇了摇头有些落寞道：
　　“上次的事情真的对不起，我真的是无心的，如果不是因为感到歉疚我不可能会答应你的要求，但是……我毕竟是一个帝国军人，就算我再不喜欢这场战争，也不能够因此做出这样有损帝国利益的事情！好吧，我倒真希望，你们的人打死的人是我，这样我就可以不用面对接下来众人对我的责难，你杀了我吧！然后快点离开！我的命本来就是你救的，现在我还给你，我们可以两清了！”
　　藤田服次说到这里随即从口袋中掏出手枪递到了小荷的面前，而看着眼前乌黑发亮的手枪，小荷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发堵，几天前她去寻找藤田服次的场景不觉也再度浮上了心头。
　　那是苏如欣的追悼会举行之前五天的一个晚上，在日本陆军军部医院的病房里，假扮成护士模样的小荷在病房里找到了自从被宋腾川找回来后便一直在这里养病的藤田服次，而这也是自从两人在盈门旅社分别之后的第一次见面。
　　晚上的医院显得有些冷清，虽是日本军方的医院，但到了晚上病房之中依旧只有极少数的几个医生护士在值班，而藤田服次因为身份特殊，所住的病房是规格较高的单人间，所以小荷在以护士的身份进入病房时，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护士小姐，辛苦你了！”藤田服次并没有认出带着口罩的小荷，他如往常一样平静而又客气地向进入病房中的护士打了个招呼。
　　之前被小荷带走的那段经历让他的心境改变了很多，也许以前他一直认为自己和这场战争是没有关系的，就算有也是万不得已卷入其中的，但是当他带着鼠疫病毒来到上海后遭遇的一系列事情让他深刻地感受到了现实带给他的残酷；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一心扑在实验室里只知埋头做实验的天真小子了，特别是在那个绑架了他并一枪打中他右腿的女孩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的软弱与逃避，他承认若是没有小荷，他或许还会像以前那样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是现在，他绝对不会再如此幼稚了。
　　扮成护士的小荷并没有回应藤田服次的话，她先是像一个真正的护士一样，在藤田服次的面前摆弄起了推车中的药丸，随后便趁藤田服次的一个不注意移到了他的身后并很快用匕首抵住了藤田服次的脖子。
　　“不许说话，不然我杀了你！”
　　其实小荷并不想杀藤田服次，如果她真的对他有杀意，她不会仅仅只打中他的右腿，也不会在这之后还因为怕他丧命于感染而故意放了他了，即便是在她发现了是藤田服次导致了这次总部的覆灭，她依旧没有对藤田服次表示出极大的仇恨，她还是觉得这是她的错，是她太大意了，因为在她的心里，藤田服次始终是那个在樱花树下默默哭泣的男子，善良得让人不忍去伤害。
　　“小荷？是你？”
　　藤田服次当即便分辨出了小荷的声音，他的话语中立时透出了一丝惊喜。
　　从他回来之后他其实常常想起小荷，在盈门旅社养伤的那段日子里，他从小荷的口中回忆起了他们在东京的那段往事，加上现在这段近乎于亡命天涯的经历，他承认她是忘不了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内心坚强无比的女子，若不然他也不会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傻乎乎地透露了小荷当时离开时对他说的那些话。
　　“是你告诉龟井总部的位置？你……”小荷说到这里，不觉将手中的匕首逼近了几分，藤田服次的脖子上当即便渗出了鲜血，然而她到底没有进一步继续下去。
　　“总部？什么总部？”
　　此时的藤田服次还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语给黑鹰总部带去的灭顶之灾，不过此刻的小荷显然并不愿意和他多解释什么，她随即拉下脸上的口罩同时正对着藤田服次的眼睛道：“五天后在万国殡仪馆有一个追悼会，是上海滩上刚刚过世的电影明星苏如欣，你想办法让龟井到时候参加，时间是早上十点，你只能选择答应，如果你再耍什么花招，我不会再放过你！”
　　其实小荷的做法极其冒险，她根本就不确定藤田服次是否会照她所说的去做，可是她就是觉得藤田服次会答应她的要求，所以她才会在组织讨论时立下“军令状”。
　　“好的，我答应你！”
　　没有问其中的原因，藤田服次果然一口便答应下了小荷的要求，而在藤田服次应允之后，小荷立刻移开匕首带上口罩，随即从推车中找出纱布包扎好了藤田服次脖子上的伤处，在做完这一切后，小荷当即便离开了病房。
　　好吧，暂且先留下他的命！等到计划实行之后再杀他也不迟！
　　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所以小荷当时并没有要藤田服次的命，而现在，计划已经成功了，她可以为总部的覆灭和被捕后被日本人残酷杀害的老王复仇了！
　　于是，她接过了藤田服次手中的枪，随即将枪口对准了他的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