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落雁玄冰

6、神秘之鹰

　　三天后，宛宁和巧珍回到了自己家中。
　　彼时，嗣成去洋行上班并不在家，家里的钟点嬷嬷也还未来上工，整个屋子里除了微有些凌乱之外竟是一片安静，而且因着今天天色阴沉的缘故，屋子里的光线显得很是昏暗，但即便是如此，宛宁还是觉得这个家从未像今天这样让她感到温暖可亲过，那种踏实的感觉更是从她迈进大门的那一刻起便将她的心填得满满的。所以尽管楚伯多次挽留宛宁再多住几日，但在得知自己身上的危险已经完全清除之后，宛宁还是立刻带着巧珍直奔家而来。
　　三天前，宛宁以楚伯突感风寒病情急迫为由电话通知嗣成要在楚家住上几天，并推说风寒过人让嗣成千万不要来楚公馆探望，当时她刚刚得知宋腾川和“水牌”一事，心中正是慌乱之际，虽极力想要保持平静但却还是止不住心底掠过的阵阵恐惧；所以宛宁无法再像之前一直在嗣成面前表现的那样再用天真无助的语气同嗣成说话，她只是急于想要告诉嗣成不要担心自己，而在匆匆地结束了与嗣成的通话之后，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一连串失误；不过，这时的她却显然已经无暇再去顾忌这些了，突然而至的变故让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不确定，她甚至觉得这一回自己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嗣成了！
　　其实，这并非是宛宁的懦弱，只不过对于像宛宁这样有过至亲分离的痛苦经历的人来说，任何未知的事情都有可能让她触动过往的那些心碎记忆，从而产生出难以抑制的惊慌恐惧。
　　宛宁只有二十岁，她依然还不够成熟。
　　“小姐，我们给少爷打个电话，就说我们回来了！也好让少爷高兴高兴啊！”一进屋，巧珍便开始麻利地收拾起了屋子里的散乱，待一切理出头绪之后，她才抬头看向宛宁笑道：“幸好这回有楚老爷在，小姐你可算是平安无事了！这要是让少爷知道了，他说不准真会去找那个姓宋的流氓拼命呢！”
　　一句话，不觉当即提醒了宛宁，她立刻转头对巧珍道：
　　“阿珍，你说得不错，这事儿……”
　　“这事儿绝对不能告诉少爷是不是！”巧珍嬉笑着抢白了宛宁的话：“小姐，阿珍不是傻子，少爷的火爆脾气怎么能告诉他啊！不过……”
　　说到这里，巧珍忽然垂下头似有些自言自语道：
　　“这说来也奇怪啊！少爷还真没来楚公馆看我们呢！这真可不像他啊！以前小姐你一怎么着，少爷可都是……”
　　“阿珍，别说了。我有点累，先回去休息了。”
　　宛宁打断了巧珍的话，随即转身上楼而去。
　　其实巧珍的一番话也是宛宁这几天心中的不时掠过的疑问，虽然宛宁从心底里不希望嗣成去楚伯家并发现她之前遭遇的那些事情，但嗣成三天来毫无音讯的表现却也实在让她感到难以理解；她和嗣成并非是一般的兄妹情谊，就算嗣成不亲自前来，至少三天来也该有个电话来慰问一番，可是……
　　想到这儿，宛宁只觉心中一阵烦躁。
　　会不会是自己之前两次表现出来的反常让嗣成察觉到了什么呢？他是不是生气了？这些天来他难道是在怪我在一直骗他？
　　与宛宁的一番胡思乱想不同，此刻的嗣成的心中却是焦虑不止。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每一件都让他感到措手不及，而在一番略显张皇的忙碌之后他也深深地感到了内心深处的一丝疲惫。也许，他是太高估自己了，他根本就没有能力同时顾及好所有的事情。
　　其实早在两年之前，嗣成便在朋友的介绍之下秘密地加入了一个代号名为“黑鹰”的反日组织，这个组织自成立伊始便做出了很多让日本人恨得咬牙切齿的事情，且又因神出鬼没行事乖张而在上海民众之中平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对于能够成为“黑鹰”之中的一员，嗣成心中自然很是高兴，诚然他确实一直想要投笔从戎去和日本人厮杀，但是他也知道他心里是舍不得就这样抛下宛宁一个人过活的，但自从加入“黑鹰”之后，所有的问题似乎都得到了解决，他既可以实现心中的理想抱负，又可以留在宛宁身边照顾她了。
　　可是事情并非如嗣成所预想的这样顺利，从李默鸿被捕的那个黄昏起，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李默鸿并非是“黑鹰”的成员，但却是“黑鹰”试图重点保护的对象，在《文汇报》被查封之后，李默鸿的形势岌岌可危，日本人更是随时准备抓捕李默鸿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也许正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明为《文汇报》工作人员，实为“黑鹰”成员的大个子小孙便和嗣成一起开始承担起了保护李默鸿安全的任务。
　　嗣成加入“黑鹰”的时间不久，且又因较少参加组织的各类行动而鲜少有人注意，所以在保护李默鸿的计划敲定的那一刻，“黑鹰”内部便一致决定将李默鸿暂且藏身于嗣成家中以待形势的进一步发展。
　　说起来这也确实有些无奈，其实最初“黑鹰”内部是准备护送李默鸿离开上海前往香港避难的，可怎奈李默鸿不愿就此离开上海且誓与日本人抗争到底，而在万般劝说终究无果之后，这才有了这样一个无奈的决定；但谁又曾想，李默鸿到底还是“树大招风”，方才入住嗣成家中不出五天便被虎视眈眈的日本宪兵和汉奸发现了行踪并很快被抓入了宪兵司令部，这一切不觉让嗣成陷入了一番两难的境地之中。
　　李默鸿的被捕显然是嗣成和小孙两人的重大失职，在事发之后的第二天，“黑鹰”便急召二人前往总部说明情况，但当时嗣成却因宛宁受伤未能如约前往，这不觉让“黑鹰”内部对嗣成很是不满，而嗣成本人心中也是苦闷不堪，他甚至于一度想过直闯日本宪兵司令部的大牢拼着自己的一条性命救出李默鸿来赎自己的失职之罪。
　　其实，是嗣成有些太过自责了，李默鸿被捕一事他虽说难辞其咎，但李默鸿过于激进的行事作风也是他引起日本人注意的根本原因，就算是藏身于嗣成家中的那几天，李默鸿依旧不时聚集报社之前的工作人员前往嗣成家中商量重新开办《文汇报》一事，嗣成和小孙多次劝说依旧是难改李默鸿的这份决心，而如此大张旗鼓的集会怎么可能不被租界中那些日本人密布的鹰犬爪牙给发现呢？
　　大约也是因为知晓这件事情里的个中缘由，所以当几天之后嗣成跟着小孙来到“黑鹰”总部之时，他并没有如之前想象中的那样遭到“黑鹰”的负责人的责难，而这位被众人称为大哥的负责人的平淡语气也让嗣成一路上的慌乱得到了些许平复。
　　“方嗣成，这件事情你不用太放在心上，这次的任务虽然失败了，但是你进入黑鹰的时间还不长，有些失误是在所难免的，只把接下去的事情做好就可以了！”
　　传说中的大哥，一身黑衣背对着众人而立，乍然听到他浑浊的古怪声音时嗣成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而更为惊讶的地事情还在后面，当他转过身来之时，嗣成发现他整张脸居然蒙着一个黑色的面罩，两个黑洞洞的眼睛不觉让人一阵心惊，若非因为“黑鹰”这几年所作之事皆与反日活动有关，嗣成险些要以为自己这一回是误入了什么不明来路的邪教组织了。
　　“大哥，我觉得有必要给方嗣成一个教训！这件事情我调查过，若不是方嗣成的错误判断，事情不至于会变成这样！”
　　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嗣成并不认识他，但暗暗猜想他在“黑鹰”中的级别应该不低，而且他一脸严肃的模样也让嗣成心中微有不安。
　　“算了，老王，你刚进组织的时候难道没有犯过错吗？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大哥说到这里随即走到嗣成和小孙面前拍了拍他们的肩膀道：“我不责怪你们，但这并不代表你们就没有任何过错，是非曲直我心里自然清楚，不过我相信大家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信仰才走到一起的，所以我也希望我们的敌人是日本人，而不是我们自己！”
　　之后，大哥便向嗣成和小孙二人交代起了李默鸿现在的情况，并告诉二人组织已经在发动多方力量共同营救李默鸿，相信不久之后这件事情就会有一个结果了，而他们二人也将在李默鸿出狱之后继续负责他的安全，只是这一次，绝对不允许再有任何的差错发生了！
　　这次的“黑鹰”总部之行，让嗣成心中很是激动，他在返回的途中便在心中发下誓言，接下来的任务他定会以全力来完成，绝对不会再有任何失误出现！
　　但是激动之余，嗣成的心中却有另外一番疑惑，因为这个神秘的“黑鹰”显然已经在他的心中留下了太多的疑问了。
　　“黑鹰”的组织结构十分严密，所有的成员都只和自己固定的上线联系，所以其实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嗣成也只认识发展他进入组织的小孙，至于“黑鹰” 的其他成员，即便他们同处一室，嗣成都未必能够认得；而小孙则既是嗣成的同伴又是嗣成的上线负责人，他同时负责着传达“黑鹰”总部的命令以及和嗣成一起完成任务的工作。所以当嗣成因为李默鸿的事情第一次前往“黑鹰”总部之时，他的心中除了担心与愧疚之外还夹杂着一分莫名的好奇。
　　而“黑鹰”总部的所在位置也的确让嗣成感到了无比的惊讶，他至今还记得自己跟着小孙乘着小船来到那座不知名的小岛之时的紧张与兴奋，他不敢相信，在离上海不过百里之遥的海面上居然会有这样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岛，而且这个小岛居然是如此隐蔽地藏在日军吴淞口的布防之中！还有那个神秘的大哥，他到底是什么人？他又是如何成为这个组织的首领的？而他这样组织起一股力量公然与日本人对抗，难道就不惧怕日本人的报复吗？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
　　就在嗣成还沉浸在对“黑鹰”总部之行的恍惚之中时，宛宁忽然打来电话告诉了他楚伯生病的事情，
　　在最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嗣成首先感到奇怪的是宛宁此刻不同以往的说话语气，不错，这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宛宁，但却又的的确确是宛宁的声音，这种奇怪的感觉让他很快就想到了李默鸿被抓之后自己心中的那些疑问，而那时的宛宁脸上的神情不觉也再度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之后，宛宁似是逃避一般地匆匆挂断了电话，而嗣成也在电话挂断的那一刻突然间失去了再去追究一切的力气，他的脑海中不断盘旋着的是有关于“黑鹰”的一切，他隐约觉得自己的未来已经和“黑鹰”再也逃不开关系了，而对于宛宁，也许他应该放手让她去独自生活，也许她未必就是自己了解中的那样的柔弱……所以，在那一刻嗣成选择了让一切顺其自然，因为他相信在楚家的宛宁是安全的，而他也相信宛宁一定会变得越来越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