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落雁玄冰

45、一意决绝

　　其实在龟井皮笑肉不笑地走进书房的那一刻，宋腾川便已经知道自己安全了，至于后来龟井耍得那个举枪的花招，他虽说心中确实也有闪过一丝惧意，但到底这么些年来的江湖历练已经让他练就了一身形喜不言于色的功力，所以即便是在事后想来有些后怕，但当时当境他总还是用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应对的；而宋腾川的这种反应显然很成功地打消了龟井之前对他的怀疑，天水帮和宋腾川也再度成为了龟井值得“信赖”的朋友。
　　但其实宋腾川心里也是明白的，若不是自己还有些利用价值，以日本人一贯过河拆桥的做事风格断然也是不会对他如此手下留情的，所以他最值得感谢的人其实还应该是他自己，而宋腾川唯一所担心的，是在这次事情后龟井到底会指派给他什么任务，这一回他显然是不能够再失败了！
　　“宋桑，白云山庄的事情你应该已经有所耳闻了，接下来我要全力调查山庄被炸的事情，所以寻找荒木君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我的要求很简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怎么样，我不允许你空着手再来见我！”在一番客套之后，龟井立刻将话引入了正题，而脸上更是严肃得连之前伪装的笑容都不见了踪影。
　　其实龟井也实在是不得已才会出此下策，丢失藤田服次的事情实在是让他很火大，可是接下来发生的白云山庄被炸的事情则更是令他焦头烂额，日本陆军部显然对于全权负责本次防务工作的龟井大为光火，随即便严令他七日内必须彻查爆炸原因否则将以军法处之；而与此同时，军部又命令他在调查的过程中不得延误寻找藤田服次的工作，就算是藤田死了也必须要拿着他的尸体回来交代。
　　正因为这两件事情同样急迫，所以在权衡利弊之下，龟井最终决定将寻找藤田服次的事情交由宋腾川去做，一来宋腾川已是有过在先，所以这次的事情他必定会尽心尽责竭力完成，除非他是真的不想活了；二来藤田服次的事情虽说紧急，但哪比得上白云山庄事情的急迫，这要是万一弄不好，他龟井可是仕途堪忧啊！再者，藤田服次虽说在“M”计划中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而且他的家族背景也是极其显赫，但是如今研制出来的鼠疫病毒已经在这次爆炸之中化为了一片灰烬，“M”计划显然不会在当前很快展开，而且，这藤田服次也并非就是独一无二的，就龟井所知，他的老师山田茂就是同样了解“M”计划核心内容的人物，这从军部对于此事的口气中龟井就已经隐约有了一些了解，所以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彻查火灾的事情都要比藤田服次来得重要得多！
　　“龟井先生请放心，我宋某人定当竭尽所能完成任务，决不辜负先生信任。”
　　宋腾川郑重地在龟井面前做下了承诺，不知为什么，这一回，他居然心中萌发了想要“全心全意”做足一回汉奸的愿望，难道是他被龟井之前的那场软禁给吓破胆了？哼！不可能！宋腾川确信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如果不是因为如此，究竟又是因为什么呢？
　　其实关于这个原因直到很久以后宋腾川才渐渐地明白过来，而在想清楚的那一刻他才恍然发现自己当时的做法究竟有多幼稚，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因为现在的他是不可能有时间去考虑这些问题的，完成龟井的差事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而对于宋腾川来说，寻找藤田服次的事情倒并非有多困难，毕竟在上海这块地界上，宋腾川的人脉和势力都是不容小觑的，只要人还在上海，宋腾川手下的天水帮自然就可以撒开天罗地网找到他，而这也正是龟井始终不愿与宋腾川交恶的根本原因。
　　天水帮的搜寻也确实很有成效，三天之后，便有消息传来说在上海近郊的一家小旅馆里发现了一对形迹可疑的男女，其中那男子更是与藤田服次长得十分相像，在得到这个消息后，宋腾川立刻带着阿笙驱车直奔回报中所说的盈门旅社。
　　顺着之前留守在旅社内外的手下的指引，宋腾川很快便来到了那对男女所住的隐藏在走廊最角落处的309号房间的门前。
　　“腾爷，人就在里面，我们兄弟一直守在这儿，连个苍蝇都没飞出去过！”
　　宋腾川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做了一个手势，阿笙见之，立刻上前用力踢向了门锁，几下重创之后，门当即便被大力地撞开了，而阿笙也随之第一个冲进了房间。
　　房间里，厚厚的窗帘遮去了窗外大半的光线，也让屋内的气氛显得十分压抑，只是，放眼看去，房中却是空无一人……不！应该有人！靠近房间右侧的床上分明有动静！
　　这一发现不觉让众人一阵紧张，阿笙当即转头看向了宋腾川，而在宋腾川点头示意后，阿笙立刻上前一把掀开了床铺上的被褥，接着便快速闪身避到了一旁，待确定一切安全之后，阿笙才站起身持枪缓步走向了床边，
　　抬眼望去，床上果然躺着一个人，且正是那个曾经住过宋公馆的藤田服次！
　　“荒木先生，你真是让我好找！”
　　虽然躺在床上的藤田服次面色蜡黄神情憔悴，即便是被人忽然间莫名掀翻了被窝也依旧是一副两眼发直全然不知所措的模样，然而宋腾川看到此情此景却是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笑意，而这也是他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笑得如此得意。
　　“荒木先生，那我们就走吧！龟井先生可是十分挂念你的！”宋腾川说着便要上前将藤田服次从床上拉起，阿笙怕其中有诈，随即上前先宋腾川一步拉住了藤田服次的手臂，而藤田服次也并未多加反抗，他只是看着宋腾川用日语轻声道：
　　“对不起，我受伤了，走不了路了！”
　　“阿笙，他说他受伤了，让两个兄弟搀着他！”
　　宋腾川闻言随即喊住了阿笙，一边挥手招来了身后的两个手下，而当那两个手下将藤田服次从床上扶起之时，宋腾川这才发现他的右腿很是虚软，似乎有些使不上劲，看来这受伤一说的确不假。
　　不过伤不伤的，宋腾川倒是管不着，他在乎的是荒木这个人到底找不找得到，而如今人已经找着了，而且还是活的，他自然也就可以顺利交差了，所以在把藤田服次弄上汽车后，他当即便吩咐手下将车直开往日本宪兵司令部，这一回他可算是能扬眉吐气了！
　　当然，龟井对于宋腾川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寻回藤田服次心中自然是十分高兴的，只不过他却并没能如宋腾川所愿的那样对他来上一顿赞赏，事实上，在看到宋腾川架着一瘸一拐的藤田服次进到办公室后，龟井当即便派人将藤田服次转移到了日军控制的军方医院，期间他甚至来不及同宋腾川打个招呼，此刻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藤田服次的身上，哪里还管得了宋腾川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对于龟井的漠视，宋腾川心中虽说确乎有些那么一些不爽快，但到底也是和日本人打了这么多回的交道，所以对于日本人的那些德性也算是有那么些了解的，因而，此番龟井对于藤田服次过份的关注举动除了让宋腾川心中激起了更为强烈的好奇心之外，倒也并没有让他感到有过多的不快；不过好奇归好奇，宋腾川却并没有打算深一步探究下去的念头，当之前心中骤然涌过的那有些形同与赌气的念头逐渐消散之后，他其实还是和以前一样并不愿意让自己过多得陷入日本人的那些事情，所以反过来说，龟井的冷淡态度对他来说倒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省去了许多应承的麻烦，而且对于此刻的宋腾川来说，在解决完了龟井指派的这件头等大事后，他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不错，就是方家的那些人！
　　他宋腾川纵横上海滩近十年，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将他如此玩弄于鼓掌之中！
　　虽然有可能一切如阿笙所说的其实并不确定，还有很多问题没有搞清楚，但是显然宋腾川并不想去探究这些事情的始末，他只知道一点，那就是方宛宁有很大的可能骗了他，而且就算没有骗他，她也是肯定逃脱不了干系的！而仅凭这一点，就足够让宋腾川气愤万分，不杀了方宛宁实在是难泄他心头之愤！
　　然而，其实熟知宋腾川的人都知道，他绝非是那种睚眦必报的心胸狭窄之人，倘若他真当凡事必究，也不至于会混到现在这个地位。
　　上海滩上鱼龙混杂，各种利益纠缠交错，得罪人的事情多，受人欺负的事情更多，若是万事不看得开一些，这日子还能过得下去？所以，要想在上海滩上混下去，忍字是必须也是首先要学会写的，因此，哪怕宋腾川现在已经混到了的天水帮的帮主的地位，他依然遵循着这条生存法则不敢逾越，而这也就不难解释他为何会对日本人的态度如此暧昧不清了。
　　所以，当宋腾川在了结完藤田服次的事情后便带着手下诸多兄弟直奔方家之时，阿笙其实还是有些诧异的，当然，之前宋腾川明显的愤怒已经让他明白了事态可能会发展的方向，但是他始终觉得以腾爷的为人处事，他是在不足以会亲自前往处理的，换句话来说，腾爷会派他去负责一切的可能性显然要更大一些，如若真当如此，他自然便可从中动上一些小手脚了，毕竟在隐约知晓了方家的底牌后，阿笙之前对方宛宁的厌恶之感已然消失了大半，虽然腾爷在他心里依旧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但是情感上他显然更倾向于那些疑似“黑鹰”成员的方氏兄妹；然而，一切却并不如他所愿，宋腾川这一回不想让任何人插手，他要亲自处理让他在日本人面前羞辱难堪的罪魁祸首！
　　“腾爷，您最近一直忙着找人的事情，必定十分劳累，要不然您先回去休息！方家这一趟我替您代劳？”在前往方家的路上，阿笙依旧试图能够打消宋腾川的念头，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宋腾川这一回到底要干什么。
　　“阿笙，你看我像累的样子吗？”
　　宋腾川轻笑了一声，只是笑意竟连嘴角都不曾牵动。
　　看着宋腾川严肃的神情，阿笙知道自己是没有办法说动他了，现在唯一能做的，或许只能是待在一旁静观事态的发展了。
　　当宋腾川所坐的汽车缓缓驶进方家小楼前的小路时，嗣成和宛宁刚从楚家回来准备进门，而一见路口传来了动静，嗣成和宛宁二人当即便转头查看起了身后的情况。
　　是天水帮的人！
　　宛宁一眼便认出了那辆汽车，而她所不明白的是，天水帮的人这个时侯来这里做什么？
　　不知是因为心中疑惑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宛宁竟看着那辆汽车微微有些出神，直到宋腾川走下车来并径直向她走来时，她才恍惚有些回过神来。
　　“宋先生……”
　　宛宁才一开口宋腾川便一把上前拽住了她的胳膊，随即便不由分说地拖着她往前走去。
　　“你们干什么？”
　　宋腾川的举动不觉让一旁的嗣成一阵大惊，然而他才刚想有所动作，双手便已被人给死死地按住，而就在这个时候，宋腾川已经大力地将宛宁拽上了汽车，其速度之快，竟让嗣成一阵措手不及。
　　很快，汽车扬长离去，只留下宛宁从车中传出的沉闷喊声渐渐地消失在远方的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