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落雁玄冰

44、恶号伤情

　　嗣成是在入院之后的第四天才渐渐清醒过来的，虽然在检查后医生一再表示现在的嗣成一切正常随时可以出院回家，但就宛宁看来，醒过来后的嗣成却显然是与之前判若两人。
　　眼前的嗣成虽然因为这几天来在医院里的休养而看上去气色不错，但他略显呆滞的眼神间却完全没有之前宛宁所熟悉那抹神采，而且他忽然变得沉默寡言，即便是面对宛宁，他也依然是一副不愿开口的样子，这不觉让一旁的宛宁和楚伯心中都是一阵担忧，所以在嗣成准备出院之际，楚伯便提出让嗣成和宛宁两人搬回楚家居住以便能更好地照顾他们。
　　对于楚伯的建议宛宁自然是无所异议，事实上在经过这几天的事情后宛宁真的希望一切可以回复平静，让自己重新感受那久违的缘自亲情的关怀与温暖，当然如果巧珍也能回来的话那就更好了，所以她十分赞成楚伯的建议，而她唯一担心的就是嗣成会不同意此事，毕竟之前他和楚伯一直有些不愉快，两人似乎总是在明里暗里的来回斗气。
　　然而，让宛宁感到意外的是，嗣成居然对此没有表示出任何的不悦，其实嗣成也并不是没有任何意见，他只是根本就不想对此发表意见，此刻的他似乎所有的思维已经完全游离于意识之外，他呆滞的神情好像只专注在某一件事情之上，而至于那究竟是什么事，宛宁并不知道，但她相信这件事一定和嗣成会有如此转变有关，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一切应该就是因为那个已经有五天不曾露面的苏如欣。
　　是啊，苏如欣究竟去哪里了呢？就算他们是假扮的夫妻好了，如今丈夫住院了，做妻子的居然这么久都不露面，难道她就不怕外人说起闲话来会穿帮吗？
　　宛宁虽说并不十分了解苏如欣和嗣成之间的事情，但她也看得出两人在人前还是竭力维护恩爱夫妻的形象的，那么这一回究竟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呢？
　　对于苏如欣的诧异与担心宛宁直觉有些无从下手，她相信嗣成一定是知道苏如欣的去向的，但是他显然并不愿意明说，所以她也只能保持沉默等待着嗣成主动开口；而相较于苏如欣，巧珍的情况似乎要稍微好一些，毕竟有人传来消息报来了平安，但是这消息究竟是谁传过来的？这消息到底又是真还是假？巧珍如果已经平安了，那就说明她已经离开了宪兵司令部，那既然如此，她现在又到底在哪里呢？
　　这两件事情在脑海中不断地交替纠缠不觉让宛宁的心里乱成了一团乱麻，所以虽说在楚家的生活很是舒适，但宛宁心中的忧虑却是一刻都没有停止过，而这种状况也一直持续到回到楚家三天后的某一天早晨。
　　这是一个阴沉的早晨，因着已是十一月初的深秋时节，天气显得很是阴冷，客厅里也生起了御寒的壁炉。
　　吃过早饭后，宛宁便坐在客厅中静静地翻看起了今天的报纸。
　　楚伯去上班了，嗣成依旧回房发呆去了，没有巧珍陪伴在身旁的宛宁显得有些落寞，就连翻看报纸的动作也显得十分的心不在焉。
　　忽然，报纸上一条标题醒目的新闻豁然跃入眼帘，宛宁当即便惊得睁大了眼睛。
　　“桃红佳人”苏如欣遇车祸香消玉殒，电影界同仁痛心致哀。
　　什么？苏如欣死了？
　　宛宁只觉脑袋轰地一下炸开了，她赶忙定了定神仔细查看起了那条新闻。
　　报上的叙述十分简单，只说苏如欣在前往嘉兴游玩之时不慎遇上了车祸，她所坐的那辆汽车当场便被撞落山崖爆炸起火，而苏如欣也就是在这场不幸之中遇难的。
　　去嘉兴游玩？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宛宁依稀记得苏如欣那晚离去时的场景，一身黑衣身形矫健，她分明是去做什么秘密的事情的，那样子哪里像这报纸上所说的是去什么游玩！
　　再看报纸上所提及的日期，说这车祸时五天前发生的，算起来那时候她和嗣成还在医院里昏迷不醒，这……莫非报上所说的是真的？苏如欣在她和嗣成住院之时去了嘉兴游玩，然后便发生了车祸？
　　想到这里，宛宁直觉一阵慌乱，她赶忙收起那张报纸随即匆忙上楼跑向了嗣成的房间。
　　“哥，哥，你看今天的报纸了吗？”
　　宛宁急切地推开了房门，却见嗣成正站在窗前两眼直直地看着窗外。
　　“哥……”
　　看着嗣成此刻面无表情的样子，宛宁心中的急切不觉骤然一冷，她随即放慢步子关上了房门，一边放缓语气轻声走到了嗣成的身旁。
　　“怎么了？”嗣成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闷。
　　这些天来如若不是宛宁主动问他话，他便一直保持沉默，而至于其他人则是不管如何询问他都不愿开口理会的。
　　“哥，是今天的报纸，你看看吧！”
　　这样的嗣成让宛宁感到害怕，她忽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就像以前她假扮天真时嗣成对她的小心那般。
　　“有什么新闻吗？宛宁，我累了，不想看。”嗣成说道这里转身便向床边走去，自醒过来之后，他便犹如行尸走肉，除了吃睡便是发呆，
　　“有，有新闻，哥，你还是自己看看吧！”
　　宛宁不知道是不是该直接告诉嗣成事情的真相，也许嗣成是知道苏如欣的实际情况，所以他或许会在看过这条新闻之后因为这不实的报道发出一阵大笑，而这倒的确是宛宁心中所希望的。
　　宛宁的眼神中有一些逃避也有一些期盼，嗣成见了不觉淡淡地笑了，他随即接过宛宁手中的报纸低头看了起来。
　　在嗣成查看那条新闻的过程中，宛宁一直注意着嗣成脸上表情的变化，她希望能够在嗣成的脸上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然而直到嗣成将报纸重新还回宛宁手中的那一刻，他的脸上始终没有宛宁之前所希望着的任何变化。
　　“哥，你看完了？报上说的……都是真的？”
　　看完那条新闻的嗣成依旧把视线投向了窗外，没有过多的言语，也没有过多的表情，平静地就像看过了一条与自己完全无关的消息一般。
　　“哥，你说话啊！”
　　宛宁有些着急了，她熟悉的哥哥是个开朗乐观的热血青年，到底是什么让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他此刻的沉默代表着什么？他的无动于衷又到底意味着什么？
　　“哥……”
　　“宛宁，你别问了，报纸上说的事情是真的。”
　　直到宛宁因为急切而不自觉地拽拉起嗣成的手臂时，嗣成才终于吐出了这样一句话，而在宛宁听来，这句话所给她带来的震惊显然要远远超过方才看到这条新闻时的惊诧。
　　竟然是真的？苏如欣，居然，真的，死了？
　　“哥，你，你，没有骗我吧！你说大嫂她……”
　　“是的，她死了！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你不要再问下去了！”
　　正当宛宁因为嗣成的确认而感到一阵惊慌之时，不想一直淡漠在旁的嗣成却忽然发出了一阵声嘶力竭的大喊，那样子不觉让宛宁愕然万分。
　　“哥，你，你怎么了？你别激动，有话，有话好好说，我，我不问就是了！”
　　宛宁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嗣成变得如此激动，但她显然明白所有的起因都是自己，所以她慌忙伸手抓住了嗣成狂乱挥舞的双臂，只希望他能安静下来。
　　然而此刻的嗣成却显然已经被宛宁带来的消息击中了神经中的脆弱点，他根本不可能再恢复冷静了，他这些天来的沉默分明就是在压抑着胸中难以忘却的懊恼与悔恨，而当宛宁带来的报纸挑起了他心中那段试图回避的记忆时，这一刻，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是的，他真的好恨自己，为什么不以强硬的态度抢过打火机自己去点燃导火线？又或者在苏如欣推他后退的时候反用力把她给拉过来？真的，他其实有很多机会可以避免这一切的发生的，但为什么，偏偏最后的结果会是这样！
　　“我没用，我居然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我面前！我才是那个该死的！该死的！”
　　嗣成一边情绪激动地呐喊着，一边攥紧拳头用力的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宛宁见之不觉一阵惊慌，她赶忙加大力气抓紧嗣成的手臂，她不能让他伤害自己的身体。
　　“哥，哥，你冷静！别这样啊！”
　　宛宁虽说竭尽全力，但显然是力不从心，而她和嗣成两人在房间里闹出的巨大动静也引来了门外佣人的好奇，很快，几个佣人便闯进房间惊讶地看向了此刻依旧大喊大叫的嗣成。
　　“小姐，少爷，少爷这是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不过，没事的，你们，你们都出去吧！”虽然嗣成依旧挣扎得厉害，但宛宁还是不愿意让进门的佣人帮忙，她知道这时的嗣成唯一需要的是她的帮助。
　　那些佣人见宛宁如此说便也不便再在房间里待下去了，几人暗自商量了一番后便纷纷退出了门外，而在佣人们走后不久，嗣成的情绪也终于渐渐的得到了平复，大喊转为了低吟，胡乱的挣扎转为了身体轻微的抽动，末了无声的泪水代替了心中所有的情感。
　　看着眼前嗣成难受的模样，回味着方才他所说的那些话，宛宁心中豁然明白了什么，她随即松开紧抓住嗣成胳膊的双手，转而用拥抱传递着自己对哥哥所有的关心与依赖。
　　原来苏如欣真的死了！看来报纸上不是乱写的！但是，她绝对不是什么游玩途中车祸死的！她应该是死在那天晚上的行动中，死在嗣成的面前！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但是那一定是和对付日本人的有关的！她，真的好勇敢！
　　想到这里那些有关于苏如欣的记忆不觉在一瞬间一幕幕地涌上了宛宁的心头，愉快的，不愉快的，一切的一切在一瞬间变得遥远却又清晰，泪水也随着那些记忆缓缓地滑落脸庞。
　　也许有时候泪水是最能够释放压力与情绪的方法，至少在哭泣过后，嗣成恢复了正常，不再发呆，不再沉默寡言，那个让宛宁熟悉的嗣成也终于回来了；而在嗣成恢复正常后不久，他便立刻向楚伯提出要和宛宁搬回家居住，他的理由非常充足，苏如欣死了，他这个做丈夫的理应要回家去料理后事。
　　对于嗣成的要求楚伯心中自然很不愿意，嗣成才有些正常过来，他实在不放心就这样让他回家去，但是嗣成的话显然也是不无道理的，况且苏如欣死了，对他来讲虽然有些惋惜但毕竟是他心中所乐于看到的，所以在考虑了一番后，楚伯最终还是同意了嗣成的请求。
　　而在楚伯应允后的第二天嗣成便立刻带着宛宁回到了家中，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此刻家中等待着他们的竟是另一场难以预料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