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落雁玄冰

40、浴火凤凰

　　在日本宪兵带着巧珍离开后不久，阿笙也随之离开了方家，在离开前他只是将泪流满面且身形不稳的宛宁扶到了沙发上安置，随后便快速推门离去了，期间他甚至没有留下半句礼貌性的客套，而在阿笙走后，整个屋子里当即便只剩下了宛宁一人，一时间，孤独与清冷之感随之袭来，原本就心中伤痛万分的宛宁不觉立时伏在沙发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是害怕，也是自责，但更是担心，这一刻，她只觉得自己再也没办法维持住冷静，唯有哭泣才是最好的宣泄！
　　不知道究竟哭了多久，也不知道客厅中的挂钟究竟指向了何时，只知道哭泣耗损着身体里的能量，倦意再一次袭击了宛宁涣散的意识，满脸泪痕的她终于在疲倦中又一次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房门被推开，清晨的阳光照进了这个被黑暗与寂寞笼罩了一夜的屋子，宛宁才猛然从昏睡中清醒了过来。
　　“谁！”
　　昨夜的经历显然已经让宛宁成为了惊弓之鸟，她身体里的神经当即再度紧绷，抬头看向阳光微撒的门口，那里有一个人影正缓缓地向屋子里走来。
　　“哥！”
　　阳光下轮廓的阴影分明就是嗣成，而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宛宁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感，她当即扑上前去用力地抱住了嗣成。
　　“哥！你怎么才回来！你这一夜都去哪里了阿珍……阿珍，她被日本人给抓走了！”
　　一提及巧珍，宛宁的眼中不觉再次涌出了泪水，但此时此刻她却不再感到害怕，因为她的亲人、她的哥哥现在就在她的身旁。
　　“你说什么？阿珍被日本人给抓了？”
　　嗣成的声音显得十分低沉，宛宁的心中当即掠过了一丝诧异。
　　“哥，你怎么了？”
　　抬头查看之际，宛宁却发现嗣成此时竟是面色发灰，神情更是显得十分憔悴，而尤让宛宁感到不解的是，他抱住自己肩膀的右手上竟然缠着一圈密密的纱布。
　　他受伤了？
　　“哥，你的手怎么弄的？”
　　宛宁当即便想要伸手查看嗣成的伤势，不想却被嗣成一把拉住并轻描淡写道：
　　“没事的，一点小伤，你别担心……”
　　“可是哥……”
　　宛宁显然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她却忽然发现此刻的嗣成突然之间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未等宛宁回过神来，嗣成已经身子一晃直直的瘫倒在了地上。
　　嗣成的这一番昏厥自然是吓坏了宛宁，不过好在她总算还没有被眼前的场景给吓呆，她当即俯下身子连声呼喊起了嗣成，而在多番呼喊未果之后，宛宁立刻跑到一边打通了医院的电话，直到救护车将昏迷的嗣成和宛宁一同送往医院，并在医生的告知中得知嗣成不过是因为太过劳累而有些体力不支后，担惊受怕了整整一夜的宛宁终于昏倒在嗣成的病床前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正如医生所说的，嗣成并没有太大的问题，他不过是因为一夜上都忙着炸毁白云山庄的事情未能很好的休息所以才会劳累地昏了过去，可是这显然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诚然，引爆白云山庄的行动的确很艰难也很辛苦，但至少任务完成了，白云山庄的后半部分几乎成为了一堆废墟，所以不管再怎么苦再怎么累，他其实都应该是开心而喜悦的；但是，谁又知道在这看似成功的背后其实有着嗣成心中不愿触及的一份伤痛，他想，也许他这一生都不愿意再去回忆那个夜晚发生的那一切了。
　　当苏如欣手中的打火机徐徐地点燃导火线后，明亮且细小的火苗立刻跳跃起身，随即便往前方奔去，而又因为有了底下布片的铺垫，这一回它前方的道路显然不再“崎岖”，它正如它的创造者所希望的那样正迈着欢快的步子奔向了它最终应该到达的目的地。
　　而在火苗燃起的那一瞬间，苏如欣也立刻扔下导火线快速转身往嗣成和卓小刀躲避的大石块方向大步跑去，这一回她需要的是用自己的速度和时间的脚步一决高下！
　　“如欣姐！快一点！快一点！”
　　躲在石块后面的卓小刀一边探出了半个身子，一边用力地朝着快步跑来的苏如欣挥着手，也许这一刻他也只有用这种方法才能表达自己心中的急切了。
　　“小刀，你小声些！会让日本人发现的！还有注意隐蔽，炸药马上就要引爆了！”
　　嗣成心中的焦急之情自然不会少于卓小刀，但他却明白，既然苏如欣选择让自己来点燃导火线并承受这五六米距离的风险，那么她就是希望他和小刀两个都能平安无事，这是她的命令也是她的心愿，如果他或是小刀之中的任何一个因为担心她而有了什么不测，那岂不是反倒白白辜负了苏如欣的一片苦心？所以，即便嗣成比小刀更想大喊出声，甚至于跑出身前的掩体上前拉苏如欣一把，但是此情此刻，他也只能强忍住心中的冲动，而口中更是说出了这样一番听上去近乎是冷血无情的话来。
　　然而卓小刀却并不明白嗣成的一番苦心，他反倒因为嗣成对自己的劝阻产生了不满，他当即推开嗣成拉住他的手道：
　　“方大哥，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你要是贪生怕死你就在这里呆着，可是我不怕！我要上去拉如欣姐一把！”
　　卓小刀说着便猛地一个起身想要扑出身前的大石块，嗣成见之心中焦急，随即快步拉住卓小刀道：“你在这儿待着，我去！”
　　说完他也不等卓小刀回答，当即便抢先一步跑出了石块背后，随即向前方苏如欣跑来的方向大步迎去。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他不能让她死！他不会看着她在他眼前死去！既是为了死去的胜平，也是……为了他自己！这一刻，嗣成方才所有的冷静已经被心中迸发出的热情彻底挤走，他竟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每向前一步都有可能是向死亡更进了一步，他只知道他是在迎接心中情思深藏的爱人，他不会和她分开！
　　而迎面跑来的苏如欣在看到嗣成跑出石块掩体的一瞬间，心中当即涌过的是一阵难以抑制的愤怒，他不要命了吗？他难道不知道他这样做有多危险吗？可是，这也仅仅是一瞬而过的情绪罢了，在看到即便是在黑暗中但嗣成脸上依旧清晰可见的焦虑时，苏如欣的脸上竟不知不觉间呈现出了一丝笑意。
　　是啊，他在担心她啊！如果不是担心她，他怎么可能会不顾自身安危跑出身前的掩体向自己跑来呢？同样，自己如果不是担心他，又怎会以上级的身份命令他和小刀退到安全地方呢？其实，都是一样的，谁的心不是在为对方牵挂着呢！
　　苏如欣脸上表情的变化让嗣成在焦虑之中感到了一丝难言的奇怪，但此刻他显然无暇顾及这些，也许苏如欣无法看到她身后导火线燃烧的情况，但是从嗣成这个角度，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导火线即将燃尽，炸药被引爆就在眼下，然而此刻苏如欣距离嗣成的距离却还有两米之多，苏如欣情势危急！
　　“如欣！小心！”嗣成已经记不起她是他的上级了，现在，他只知道他是他爱着的女人，她的安危牵动着他所有的神经。
　　嗣成当即用力往前迈出了一大步，与此同时，苏如欣也努力地向他伸过手来，在二人的努力下，他们的双手终于紧握在了一起，而就在两人双手相握的一瞬间，苏如欣忽然用力地向前推了嗣成一把，而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展现出了它巨大的威力。
　　炙热的火焰席卷着汹涌的热浪，炸药所震起的碎石劈天盖地从空中纷纷落下，而被苏如欣用力一推而倒在地上的嗣成当即一个翻身埋头伏在了地上，只是在这一过程中他始终都没有放开与苏如欣紧握着的那只右手。
　　震天的轰隆声也不知究竟持续了多久，嗣成只知道他的耳膜已经被震得快要麻木了，而那些散落在身上的碎石块也不断地刺痛着他身体上的每一根神经，如若不是那时不时传来的痛感，嗣成几乎要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终于，持续良久的炸声彻底地平静了下来，而嗣成也在一阵熟悉的呼喊声中渐渐地清醒了过来。
　　“如欣姐，如欣姐！你醒醒啊！方大哥，你们，你们……都是我不好！”
　　是小刀的声音！他已经情急激动地哭了起来。
　　“小刀……我……”
　　嗣成挣扎着从地上支起了身体，他感觉自己此刻浑身上下就像是完全散了架一样。
　　“方大哥！你，你没死！”小刀的声音中透着难掩的喜悦，他随即一把扑上前去抱住嗣成道：“我……我还以为你……”
　　“小刀……我没事，如欣，如欣……她怎么样了？”
　　被卓小刀紧紧抱住的嗣成才一睁眼便看到了一旁双眼紧闭的苏如欣，虽然此刻两人的双手仍然紧紧交握，但他显然已经感觉不到那一丝熟悉的温度了。
　　“如欣姐，我，我叫不醒她……”在嗣成的提醒下，卓小刀又把注意力转回到了苏如欣的身上，似乎是猛然间想到了什么，他将自己的手小心地伸向了苏如欣的鼻息，只这么一下，卓小刀顿时脸色大变，他随即颤抖着双手道：“如欣姐，如欣姐她……”
　　“她怎么了？她到底怎么了？”
　　卓小刀的行为显然已经说明了一切问题，可是嗣成却还是执迷不悟一般的询问着事情的缘由，而看着卓小刀一副悲痛欲绝且又欲言又止的样子，嗣成不觉又提高了几分音量，现在的他已经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忘形是不是会引来日本人了，直到一阵低吼在耳旁响起，嗣成才犹然自回过神来。
　　“大哥！”
　　卓小刀率先发现了站在身后的人影，没想到此刻出现在这里的居然会是黑鹰的大哥！
　　“苏如欣已经牺牲了，逝者已矣，生者仍在，卓小刀，你带方嗣成先到山下的范叔那里去处理一下伤口，记住，要等天亮以后才能让他回家！快去！”
　　大哥话音刚落，嗣成立刻发出抗议道：
　　“不，我不走！要走，大家一起走！”
　　是的，就算是苏如欣已然离开，他也要和她待在一起，他还有好多话没有对她说呢！
　　“方嗣成！你想让大家都活不成吗！”嗣成的激动引来了大哥的愤怒，他随即转头对卓小刀厉声喝道：“还不快些带他下山！”
　　此时的卓小刀也是悲痛不已，但在听到大哥的命令之后，他便立刻忍住泪水随即将嗣成全力拉起快步向山下赶去，期间嗣成依旧是挣扎不已，但他虚弱的身体显然力不从心，很快，嗣成和卓小刀身影便消失在了远处的山头。
　　在嗣成和卓小刀二人离开之后，大哥上前几步抬头看向了白云山庄方向依旧熊熊不灭的大火和火海中惊叫不已的人群，片刻之后，他俯下身子蹲在了苏如欣的身旁，映着远处的火光，一滴眼泪清晰地从眼角缓缓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