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落雁玄冰

31、浮醉微澜

　　宋腾川的突然出现引起了大厅里一阵不小的骚动，而那些原本在舞池中欢快起舞的男男女女也纷纷停下舞步快速地退到了一旁；期间，也不知道是谁带了一个头，大厅中就这样忽然间爆发出了一阵热烈却又显得无比突兀的掌声。
　　“大家继续吧！希望我宋某人的到来没有扫了各位先生小姐的雅兴！”
　　一身礼服的宋腾川冲场上的众人潇洒一笑，随即便目的明确地径直往大厅前方走去，而一身黑色西装表情严肃的阿笙则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半步不离。
　　其实今天这样的场合，宋腾川本是不愿意来的，若不是阿笙的一句无心之话，他宁可待在天水帮的总堂里一个人抽着雪茄也好过来这里看这群莺莺燕燕们搔首弄姿卖弄风情。
　　就宋腾川本人而言，他其实并不喜欢这些所谓的上流社会的舞会，并不是他不会跳舞，也不是他不解风月，只是这么多年来的浸淫已经让他对这一切产生了厌烦，这些虚假的笑颜和因为酒精而萌发出的几许暧昧其实说穿了并没有太大的意思，更何况家里现如今还……不过宋子瑜却对此很是喜欢，她不但喜欢，而且还每个月都要在家里折腾上一回，起初宋腾川对此颇有微词，不过随着次数多了，他便也懒得再对这种小事去斤斤计较了，大不了子瑜每回办舞会的时候他都出去就是了，横竖眼不见心不烦的，随她折腾到天上去！
　　不过这一回却不同，宋腾川必须要留在家里查看舞会的情形，既因为龟井放在他家里那个叫荒木的，也因为他在无意中听阿笙说起方宛宁竟然也是这次舞会的受邀者之一。
　　不错，宋腾川此来最主要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看方宛宁，自从那日宴会一别，他已经有一个多月不曾看到过这个让他记挂在心的小女子了。
　　忙也确实是忙，除了日本人吩咐的事情外，还有帮内一些乱七八糟的杂事，而近来老三陈天虬似乎又开始有些不安分起来，也不知道日本人又在背地里同这小子说了些什么，总之因为之前的事情杀下去的威风又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长了起来，而这一切他都必须要一一亲自处理。当然，虽然忙是忙，但时间这东西若要挤挤总还是有的，宋腾川其实还是可以抽得出时间去看看方宛宁的，甚至于有几次他都已经吩咐手下将车开到了方家门外的那条小路上，不过停了片刻之后，他到底还是没有进去，其实是宋腾川自己在害怕，他怕自己的冒失会吓到方宛宁，事实上，他也确实是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去她家，与其刻意为之倒不如顺其自然，所以，一切还是暂且作罢吧！
　　而今天，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显得是这样的自然，既然这舞会是在他家中举行，那么他这个名正言顺的主人又有什么理由不出现呢！
　　“小姐，对不起，你没事吧？”
　　相较于宋腾川的“别有用心”，此时的宛宁却是连宋腾川进门的场景都不曾在意，方才的那一撞让她差点站不住，若不是那个与她相撞的男子颇有绅士风度地拉住了她，她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将会面对怎么样的一番尴尬，而此刻那个男子正言语温和地看着她微笑，充满磁性的嗓音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暧昧。
　　“先生，谢谢你，我……没事……”
　　站稳步子的宛宁，先是深吸下一口气来平复了一下方才被意外所打乱的心绪，片刻之后，她抬起头看向了面前的陌生男子。
　　只见那男子着一身白色西装，戴一副金丝边眼镜，三十左右的年纪，笑容谦和举止文雅，虽说不上有多么的潇洒英俊，但温和儒雅的气质却显然十分吸引人。
　　“小姐太客气了，方才是我冒失在先冲撞了小姐，若要说谢，也该是我对小姐说谢才是！”
　　“谢我？为什么？”
　　“谢小姐大仁大量不计较我冒失之过啊！”那男子笑了笑随即冲宛宁伸出手道：“我是《申报》的记者盛铭纾，幸会，不知小姐芳名？之前好像从未见过。”
　　盛铭纾自然大方的态度让宛宁方才的紧张之感顿时减弱了不少，她随即也扬起笑容看向对方道：“盛先生你好，我是……”
　　“这位不是盛记者吗，久仰久仰！”
　　正当宛宁欲自我介绍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高喊，回头看去来者竟是宋腾川，而紧随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一直形影不离的阿笙。
　　“宋先生，失敬失敬！我之前来过府上多次，却唯有今次才得以见上宋先生一面，真是三生有幸！”面对宋腾川的客套，盛铭纾当即自然地抬起头看向了已经走到身边的宋腾川，而一旁被打断了话语的宛宁则不自主地显出了几分尴尬。
　　“哦，方小姐也在？真是好久不见了！”
　　直到这时，宋腾川才像是忽然发现宛宁一般同她打起了招呼，只不过他眼神中透出的专注却显然不是方才同盛铭纾客套时的那般随意。
　　“宋先生，你好。”宛宁低垂下头礼节性地回应了一声，紧张之感不觉让她手心中渗出了一层薄汗。
　　到底还是碰到他了！镇静，其实真的没什么的！
　　这边宛宁的心里不断地对自己来回暗示着，而另一边，宋腾川的心中其实也并不平静。
　　他几乎是在进到大厅里的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东北角落里的宛宁，而今天的她显然与之前任何一次的所见都不太一样。
　　今天的她很显然是经过了一番精心打扮的，纯白的纱裙衬托着乌黑的长发，淡雅的妆容中明艳却又不失清纯意味，整个装束简单之中透着雅致，而这身看似平淡无奇的装扮也让今日的宛宁比场上任何一位穿红戴绿浓妆艳抹的女子都要来得亮眼百倍，事实上，自宋腾川看到宛宁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移不开自己的眼睛了。
　　不过，此时宛宁的身旁却是站着一个碍眼的男人，而且这男人还在方才同她有过一番不算小的肢体接触！苏如欣跑哪儿去了？她不是她的嫂子吗？怎么就不知道好生照看些她呢！
　　这一刻，宋腾川的确有些恼火，当然这股火气也只是一瞬而过，当他走到宛宁与盛铭纾身边的时候，这股子无名火便已经不翼而飞了，因为此刻，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已经放在了宛宁的身上，现在他只想欣赏她半垂峨眉含羞微怯的可人模样。
　　“大哥，你怎么来了？这是那阵风把你给吹来的啊！”
　　恰在这时，忽然一股酒气扑面而来，伴随着一阵笑声已经有些朦胧醉意的宋子瑜摇摇晃晃地出现在了宛宁的面前。
　　“你怎么喝这么多！”
　　当宋子瑜将半个身子斜靠在宋腾川身上的时候，宋腾川不觉皱起了眉头，不过也仅仅是皱眉，对于宋子瑜宋腾川是不可能会有什么怒气的。
　　“高兴呗！”宋子瑜说着便仰头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随即豪爽地笑道：“大哥都来捧场我的舞会了，你说我能不开心吗！”
　　看着一旁的宋子瑜摇摇欲坠的样子，宋腾川只得伸手抱住了她的双臂，随即示意一旁的阿笙夺下了宋子瑜手中的酒杯。
　　“干什么呀！我喝得正在兴头上呢！”
　　被拿走酒杯的宋子瑜忽然如小孩子一般地吵闹了起来，随即在众人毫无防备之下用力地扇了一旁的阿笙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是个什么东西！哼！别以为大哥宠着你，你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在我眼里你就是一条狗！”
　　宋子瑜毫无教养地痛骂了一通阿笙，看来她的确是喝醉了。
　　“子瑜，你发什么神经！”
　　宋子瑜的举动让一旁的宋腾川一阵难堪，他原本以为今天晚上一切都会像眼前的方宛宁这样美好，可谁知道，宋子瑜却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出醉酒怒骂。
　　“宋小姐好像是喝醉了，我去给她拿些醒酒汤吧！”
　　正在这时，一旁的盛铭纾轻声说了一句，随即他便转身向对面的餐桌走去。
　　而在盛铭纾走后，宛宁顿觉如立荆棘，眼前的这个场面实在是让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而方才的那声耳光虽然被乐队的乐声给盖过去了几分，可是到底还是瞒不过大多数人的耳朵，一时间，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里，宛宁不觉再度陷入一阵尴尬。
　　“方小姐，对不起，让你见笑了，我这个妹妹喝多了就爱撒些酒疯……”
　　“谁说我醉了！我可是上海滩上有名的海量，醉？呵！我还能再喝上十瓶呢！”
　　宋腾川本对想宛宁解释一番，却不想依旧被宋子瑜一阵打断，无奈之下，他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在有些抱歉地对宛宁说了一声失陪后，他拖着已然烂醉如泥的宋子瑜缓缓地走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这二人的暂时离去，让大厅中的气氛略微恢复了一些和谐，而紧张尴尬过后的宛宁不觉也如释重负般地轻舒了一口气，而当她看到对面依旧兀自站立着的阿笙时，一股同病相怜的感觉不觉涌上了心头，她随即轻声看向阿笙道：
　　“你……没事吧！你的嘴角……”
　　方才宋子瑜的那一巴掌真是力道不轻，阿笙的嘴角明显渗出了一丝猩红，宛宁见之也没多想什么，当即就从手袋中将自己的手帕掏出递了上去。
　　虽然以前她的确很讨厌这个阿笙，但是眼前的举动与之前的情感无关，她只是觉得他真的很倒霉，原来以为他应该是很风光的，可今天看来，想必背地里他应该受了不少这个宋子瑜的闲气了！
　　“谢谢，不用！”
　　阿笙冷淡地拒绝了宛宁的一番好意，随即快步转身离去，只留下宛宁一人依旧一脸尴尬地拿着手中的手帕显得手足无措。
　　“怎么了，我一个不在，你又闹出什么乱子来了啊！”
　　待周围众人的注意力渐渐从这场风波转移之后，苏如欣忽然讪笑着走到了宛宁的身旁，此时的她脸上分明就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喝醉的喝醉，打人的打人，我充其量不过就是个看客罢了！”
　　面对苏如欣的一番调侃，宛宁冷冷地回道，事实上，宛宁在面对苏如欣的时候，身上的棱角便会变得格外鲜明。
　　“哼！看客？还不知道谁看谁呢！”苏如欣撇了撇嘴，随即招手唤来了一杯红酒。
　　“宋小姐呢？醒酒汤来了！”
　　正在这个时候，方才赶去寻找醒酒汤的盛铭纾姗姗而来，只不过眼前的场景已是人去楼空，他显然慢了一拍。
　　“盛先生，宋先生他们已经上楼了，我想宋小姐会得到很好的照顾的。”
　　宛宁向盛铭纾简单地解释着，心里却暗自有些发闷。
　　如果能不来这里就好了！
　　“哟，这位先生是？”盛铭纾的出现，让苏如欣把注意力立时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在上下打量了盛铭纾一番后，她伸手向盛铭纾笑道：“你好，苏如欣。”
　　“苏小姐不用自我介绍，上海滩上谁人不知你的芳名啊！”盛铭纾爽朗一笑，随即转头看向宛宁道：“看二位小姐的关系似乎非同一般，不知这位小姐和苏小姐……”
　　“她是我的……”
　　正当苏如欣欲含笑回答之时，忽然楼梯上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尖叫，紧接着，宋公馆的一个女佣便惊慌失措地边跑下楼边大声喊道：
　　“杀人了！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