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落雁玄冰

14、桃红佳人

　　出现在眼前的女子笑得温婉而又娴静，一身淡紫色的碎花旗袍既勾勒出了姣好的身形也衬出了与众不同的优雅气质，只是……这女子为什么看上去会如此眼熟，就好像……
　　“你，你不是……”倒是一旁的巧珍率先看出了几分端倪，她当即便抓紧宛宁的手惊呼道：“苏如欣！你，你是苏如欣！”
　　苏如欣？宛宁闻言不觉一阵吃惊，随即留神细看了那女子几眼，几番打量之后，宛宁只觉脑海之中彻底得乱成了一团，不错，她的确就是苏如欣！难道说，嗣成的新娘，她从天而降的大嫂，居然就是上海滩上大名鼎鼎的苏如欣？！
　　在上海，没有人会不认识苏如欣，即便是真不知其名但只消看一下大街小巷内遍布的广告海报便可知这苏如欣在上海滩到底有多红了！
　　沦陷后的上海，一片死水微澜，在日军粉饰太平的高压政策下，所有可能对日军的统治构成威胁的机构和组织都被一一严酷铲除或被迫转入地下没了动静；“大东亚共荣圈”的堂皇口号麻痹着奴役统治下的人民，而精神空虚寂寞聊赖的上海民众也只得在无奈之中将所有的精力转向了在如此畸形发展下愈加繁盛的娱乐业；一时间，上海的各大影院戏院场场爆满，酒楼茶肆夜夜座无虚席，在如此纸醉金迷之中，上海的奢靡繁华到达了顶峰，而那些光鲜亮丽的明星名角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人人艳羡追捧的对象，而苏如欣便是这样一个宠儿。
　　说起来，苏如欣的走红也不过就是近两年里的事情。
　　当年，初上银屏她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且又因长相过于娇弱柔美大多也只能演衣些富家小姐之类的角色，彼时，上海电影正值激进改革之期，所涉题材大多以爱国现实主义居多，而像苏如欣这样外貌形象的演员大抵也只能够演些反面人物了，因而虽自十八岁起至今已然从影七载，但在最初的岁月里，已然演了十几部电影的苏如欣依旧只是个泛泛无名之辈，别说名气，有时便是解决温饱都成问题。
　　不想，日军进驻上海之后，文化控制加剧，此前的诸多影片被禁止放映，而有进步意识的电影人则更是受到了日军的多方迫害；在如此形势之下，鸳鸯蝴蝶派转而大行其道，小资情调的言情电影很快成为了电影业的主流，而之前一直无所作为的苏如欣也仿佛在一夜之间成为了众多导演心中女主角的不二人选，在拍了《桃红佳人》等数十部赚人眼球的鸳派电影之后，苏如欣终于尝到了红的滋味，而随着苏如欣愈见受到影迷的欢迎和追捧，“桃红佳人”也转而成为苏如欣的代称随即开始被各大报社争相宣传报道。
　　可谁又会想到，这样一个爆红的电影明星，如今却正站在自己的家里，而且又是这样的娥眉淡扫素衣无华，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苏小姐，失敬失敬！”阿笙早已笑着走上前来对苏如欣寒暄道：“前阵子风闻苏小姐忽然失了踪迹，各方已是猜测四起，还以为小姐有了什么不测，诸多影迷正欲群起寻之，却不想苏小姐竟是不声不响地做起了新娘子，如此一来，岂不叫我们这些苏小姐的影迷伤心万分，只是，我等怎么从来不知苏小姐的良人竟是这位方先生？”
　　苏如欣的出现让阿笙也很是吃惊，但吃惊归吃惊，他对方嗣成的怀疑却并未就此减少，相反，在阿笙看来，眼前突然发生的这一幕反而使得这个方嗣成变得更加的可疑起来。
　　“这不是天水帮的笙少爷吗？”苏如欣显得很是落落大方，只见她一边自然地挽住了嗣成的胳膊，一边向对面的阿笙礼貌地伸出了手道：“上海的记者实在是追得太紧了，若不出去躲上几天，我这婚怕是还结不成呢！嗣成，你说是不是？”
　　苏如欣的声音柔和中带着一丝妩媚，配上她此刻柔媚娇嗔的小女儿神情，便是一旁同为女子的宛宁也直觉自叹不如。
　　“可不是，这一趟从上海到苏州的来回还真是够折腾的，路上换了几趟车不说，为了怕被人给认出来，还得乔装改扮弄得连自己都不认识，”嗣成微笑着接过了苏如欣的话茬，随即一脸歉意地看向了宛宁：“宛宁，你不会怪哥吧！我和如欣的事情之前一直都瞒着你，那也是怕一旦公开会招致记着的围堵，你身体不好需要清静，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考虑啊！”
　　嗣成的笑容温暖而又熟悉，让惊讶之中的宛宁仿佛一瞬间只置身于她和嗣成相处的那些片断回忆之中，恍惚中，周围的那些人和事开始在模糊之中渐行渐远，宛宁终于明白，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她的哥哥嗣成！
　　“哥，你，你……”泪水开始迷蒙了宛宁的双眼，她觉得这些天来自己用理智好不容易所筑成的堤坝已经再也阻挡不住那压抑已久的思念和担心了，汹涌的情感在一瞬间倾泻而下：“你，你怎么可以这样骗我！”
　　在说完这句话后，宛宁哭着扑进了嗣成的怀里，情感的宣泄让她忘记了右肩上的伤痛，她只沉浸在与嗣成相聚的悲喜交集之中。
　　“宛宁，好了，好了，哥都已经同你说过原因了，哥不是故意的，你就别再这样了啊！”嗣成一边搂住宛宁不停地安抚着，一边转头对一旁的阿笙笑道：“笙少爷，让您看笑话了，我这个妹妹啊就是个爱撒娇的，这些日子来可是给你们添不少麻烦了吧！”
　　“哪里，方小姐是我们腾爷的救命恩人，又岂有麻烦一说！”
　　阿笙礼貌地回答了嗣成的一番客套，脸上平静的表情就仿佛对发生的一切都习以为常一般，不过他自己心里却明白，方宛宁这场突如其来的哭泣其实还是带给了他不小的震撼的，他终于发现这个女人原来不仅会激动而且还会这样如此肆无忌惮地大哭，看来她和其他的女人确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吗！是的，她太过情绪化了，这样的心理素质能做的了什么大事！自己之前怕是有些太过高看她了！也许她在医院里所变现出的冷静与沉默只不过是一般的富家小姐在面对外人之时所惯有的清高与矜持，她也许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娇小姐罢了！
　　这么想着，阿笙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有些可笑，他随即掏出打火机燃起香烟在一旁自顾自地抽了起来。
　　方宛宁可以暂且不予理会了，不过这个方嗣成倒是依旧难逃可疑，还有苏如欣……虽然这两人说的话的确是听不出什么破绽，可是看上去却总有股子演戏的味道在里面，莫不是这苏如欣电影演多了，到了现实生活里也逃不出这种感觉了？
　　这边阿笙略微放松了些警，而伏在嗣成怀中听到两人对话的宛宁却是一阵警觉，方才的激动让她有些忘形，她差点忘了，天水帮的人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看着呢！
　　宛宁只觉得脊背一阵僵直，她赶忙快速地回忆起了方才自己说过的话，所幸因只顾着激动倒也没说过什么不应该说的话，不过……
　　她略微抬起头看了一眼在嗣成身后背身而立的阿笙，此时他正在抽烟，悠闲的样子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人着实危险，只要他在，嗣成的安全就会受到威胁！必须要把他先赶走！
　　主意一定，宛宁立刻用力一把推开了嗣成随即伸手抹着眼泪道：
　　“哥，你这个大骗子！骗我回了老家，其实却是和苏小姐去结婚，而且你和苏小姐的事情还一直都瞒着我！你把我弄得像个傻瓜一样！我，我从此以后都不想理你了！”
　　宛宁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在冲嗣成大吼了几声之后，她便甩开一旁的巧珍快步进了屋，紧接着，她又一个顺手重重地关上了大门，只是在此之后，她却并没有像方才在门外表现的那样气冲冲地上楼而去，相反，她却是轻声轻脚地躲到了门后转而继续观察起了门外的动静。
　　宛宁这样做自有她的道理，她想要尽快打发走这个阿笙，可很显然，她却对他并没有太大的办法，虽然她确实可以搬出宋腾川来让他有所收敛，但是显然这个阿笙极有主见，他并不是一个能被几句话就吓住的人，而且他来此的目的是因为自己，倘若自己及时回避，他自然也就没了继续留在这里的借口，也可能他还是会像方才说的那样，留下个把手下在门外美其名曰地“保护”自己的安全，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嗣成已经回来了，他就算真有怀疑也不敢随便动手，况且不是还有那个苏如欣吗！
　　对于苏如欣，宛宁依旧觉得不可思议，即便只有一门之隔，她的吴侬软语和温婉笑颜却依旧是显得那样的不真实；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她的出现显然很好的解释了嗣成之前许多被怀疑的地方，她是来帮助嗣成的，而对于她，那个阿笙显然也是有所顾忌的，而且这个苏如欣显然比自己更有办法去对付那个阿笙。
　　果不其然，门外很快传来了苏如欣轻柔的声音:：
　　“嗣成，都是我的不好了，看来宛宁是生我的气了！早知道是这样，我就该早些在报上发个声明宣布退出电影界的，这样我们的关系就能早些公开，宛宁也不至于觉得我们在骗她了！笙少爷，你说是不是？”
　　“苏小姐，您这话可真叫我为难了，作为您的影迷，我可不希望从今以后再也看不到你的电影啊！”阿笙依旧在那边客套着应付。
　　“笙少爷，你能喜欢我的电影我真是荣幸之至，本来应该请你往家里坐坐的，不过今天……”苏如欣说到这里随即叹了口气道：“你也瞧见了，刚当人家大嫂，小姑子不买我的帐呢！嗣成，待会儿你可要多帮帮我啊！笙少爷，那么失陪了！代我向腾爷问声好！”
　　“一定转告，那我就先告辞了！”
　　苏如欣的逐客令果然比宛宁的要委婉许多，而在此之后，阿笙又同方才的那个手下轻声交待了几句便很快开车扬长离去。
　　随着阿笙开的那辆车最终消失在巷口的拐角处，一切仿佛终于又恢复了平静，而门口的嗣成和苏如欣则直到周围完全安静下来之后才彻底地松了一口气，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即推门入内，不想才一进门，门后的宛宁便扑上前来用力地抱住了嗣成，只是这一次，宛宁没有再哭泣，而且这个拥抱中所倾注的力量也胜过之前的任何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