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落雁玄冰

15、坦诚布公

　　虽然嗣成安然无恙地回到家中使得宛宁这几日提心吊胆的心中大石最终得以安稳落地，但苏如欣的莫名出现却让家中本该洋溢的轻松喜悦略微显出了几分难以回避的尴尬。
　　一切其实并没有回到原先应有的平静。
　　自那日起，天水帮的门徒们便开始每日按时出现在家门前充当起了方家的免费保镖，几天下来竟是风雨无阻从不间断。虽说会出现这种状况早已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看着家门口无缘无故地多了两三个穿黑褂衫的人整日里在街旁巷口无所事事地来回踱步却也着实会让人觉得心中烦闷不堪。即便是这些人对家中来往诸人大多表现得十分客气，但这种被人时刻监视着的异样感觉毕竟还是好不到哪里去的。
　　对于这些“未请之客”的到来，嗣成倒是显出了一番无所谓的态度，每日里依旧同往常一样按时上下班，回到家后也不过就是在书房中看书写字，生活倒是比之以前惬意了不少，竟不知这究竟是他结了婚之后心宽释然的缘故还是眼前的这一切他真的并不当作一回事情。
　　嗣成是一副如此态度，夫唱妇随的苏如欣自然也同嗣成一样无视于那些人的存在，不过同嗣成有所不同，对苏如欣来说，这些人非但并不讨厌，反而还帮了她的一个大忙。
　　自苏如欣秘密结婚的消息不胫而走之后，上海各大报社的记者便蜂拥前往试图一探究竟，对于这样一位当红电影明星的婚事各大报社都想抢得先机先得独家，这一来，自然就势必会让方家原本平静的生活起上一番不小犯人波澜，不过，一切并不用太过担心，有天水帮的这些门徒们在，那些记者根本就没办法靠近方家，更别说想要入室采访了，而至于那些妄图拍照的记者则一律被砸坏相机恐吓驱赶，这层层的防护不觉使得苏如欣的这位新婚夫婿变得愈发的神秘，坊间甚至还有猜测苏如欣其实是被天水帮的宋腾川给金屋藏娇了，不然何至于天水帮会有如此举动呢？
　　相对于嗣成和苏如欣的自在，宛宁的心里却并不平静。
　　自嗣成重新露面之后，兄妹二人并未能好生交谈一番，嗣成每日与她除了一些例行的问候之外，竟再无半点交流。起初，宛宁以为这是哥哥新婚燕尔无暇顾及于她，但留神细看了几日却发现情况并非如此，嗣成与苏如欣除却那日在阿笙面前表现出来的一些亲密之外之后竟再无半点表现，二人非但不同住一室，平日里交谈之中也是显得十分平淡客气，与其说这二人是一对夫妻倒不如说这二人不过是偶尔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更为合适一些。
　　除却这些之外，苏如欣的一些举动也让宛宁觉得煞是奇怪，有时候甚至还到了有一些讨厌的程度。
　　自从入住方家之后，苏如欣连日来竟是足不出户，而且也从不主动与宛宁巧珍做任何的交流，便是宛宁主动与她交谈起来，她脸上的冷淡也是显而易见；除此之外，宛宁还发现苏如欣似乎特别在意自己同嗣成之间的谈话，宛宁同嗣成唯一可以说的上话的晚餐间隙，苏如欣每每都在一旁显得十分警惕，有时甚至还会出言干涉起嗣成与宛宁的谈话，对此，嗣成除却几分无奈之外倒也并未显得太过生气，只是这却免不了让宛宁心中的疑惑越结越大，这样的苏如欣实在是同那日在阿笙面前所见的巧笑嫣然和能言善道判若两人！
　　也许是因为家中发生的这一连串怪异，宛宁心中的烦躁竟比之嗣成失踪那会儿尤为更甚，而她虽有心与巧珍谈及，但却又觉得巧珍毕竟年纪尚小，自己的烦恼不该过多加注在她的身上，更何况自回家之后，巧珍便一直显得有些魂不守舍，思来想去，宛宁只得选择暂且保持沉默，她在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同嗣成彻底谈谈。
　　这日晚饭过毕，嗣成正欲前往书房，宛宁立刻起身追至嗣成身后道：
　　“哥，我有话要和你说！”
　　宛宁的这一声低喊不觉让正准备上楼的苏如欣停下了脚步，而在一旁收拾着桌上碗筷的巧珍不觉也回过头来看了宛宁一眼。
　　“宛宁，你身上的伤还没彻底好，你还是回房间休息去吧！”
　　嗣成看了一眼站在楼梯口的苏如欣，随即回过头冲宛宁温和地微笑着。
　　同前几次一样，嗣成又试图用这样的借口来打消宛宁想同他交谈的念头，但是这一次宛宁决定不再妥协。
　　“哥，我的伤早好了，难道你看不出来吗？还是因为你有了大嫂，所以都不关心我了呢？”宛宁说到这里转头看向苏如欣道：“大嫂，我同我哥要说些事情，你可有意见？”
　　宛宁话中的挑衅意味再明显不过，而她直视苏如欣的眼神更是前所未有的凌厉。
　　宛宁强硬的态度不觉让苏如欣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她款款走下台阶来至宛宁面前道：“宛宁，看你说的，你们兄妹要说些什么，那自然是你们的自由，怎么反倒问起我来呢？”
　　苏如欣的语气不咸不淡，但说话之间她却是一直盯着宛宁身后的嗣成，而她眼神之中的含义自然也只有她和嗣成两个人明白。
　　“既然大嫂没有意见，那我就多谢了！”宛宁的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她随即转身抓住嗣成的手道：“哥，我们进书房去说！”
　　“宛宁，这……”
　　嗣成忽然显出了一丝犹豫，而且他躲闪的眼神之中更是透出了一丝难言的为难。
　　“哥，难道你不想和我说说话吗！”
　　意识到了嗣成的踯躅，宛宁的心中不觉掠过一阵难过，她不明白，她相依为命的哥哥为什么突然间会变成了这样，到底是他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自己做了什么让他生气的事情才会让一切变成今天这个局面呢？
　　眼见着宛宁的眼中泛出了几星泪花，嗣成的嘴角不觉有些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他忙搂住宛宁安慰道：“你说哪儿的话啊！哥怎么可能会不想和你说话呢！知道你受伤了，哥心里不知道有多难受呢！”
　　“那你跟我到书房去！”嗣成的安慰让宛宁开始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她显然还没有忘记自己今天的任务。
　　有时候行动其实比一切的说辞更为有效，所以宛宁决定不再多说什么，他拉起嗣成便往直往书房冲去，末了，她没忘将书房的大门重重地关上，而苏如欣略显几分惊愕的脸庞也在关门的一瞬间被彻底地挡在了外面。
　　“宛宁，你要和我说什么！”
　　终于只剩下了两个人，嗣成在长舒了一口气后回头看向了宛宁。
　　今天的宛宁让他觉得格外的陌生，其实他早就发现了宛宁与以前的不同，她变了，就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一样，她不再会缠着他撒娇，她也不再表现得一脸无知，这样的宛宁虽然让他有些奇怪，但更多的却是一份惊喜，他的宛宁终于长大了，他可以放心了！
　　“我们去里面说！”宛宁说着便拉着嗣成走到了右侧的书架旁，紧接着她十分熟稔地找到了书架中间的机关开关，启动之后，她转过头看向身后目瞪口呆的嗣成道：“里面更安静！”
　　跟着宛宁稀里糊涂地进了书架后面的暗室，嗣成心中的惊讶却并没有停止，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原来宛宁一直都知道书房里有这样一个暗室，从她方才的熟练程度来看，她应该不止一次地进到过这里面。
　　“宛宁，你怎么会知道这里的？”
　　在调整了一番心中的情绪之后，嗣成抬头看向了面前的宛宁。
　　“哥，一年前我就知道这个地方了，其实这几年来我这副傻乎乎的样子都是装给你看的，家里发生了哪些事情，来了哪些人，我心里都是明白的！我知道你为了保护我，每一次你们集会遇上日本宪兵搜查的时候都会从里面跑出来到外面的客厅佯装打牌，其实，要不是这样，《文汇报》的李默鸿先生不会在一个月之前被日本人抓住，自然也就不会有现在的生死不明了！哥，你一直在保护李先生对不对？外摆渡公园打死那个试图杀害李先生的冒牌学生的人就是你吧？还有天水帮的宋腾川，那个大汉奸，要不是那时候我愚蠢地突然跑了出来，你一定也结果了他的性命了吧？”
　　伴随着一连串心中的疑问，宛宁的眼中再次盛满了泪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也许是因为自己终于可以和嗣成坦白一切了或者是她在为自己之前对嗣成的欺骗而感到忏悔，但不管如何，此刻宛宁心中却十分平静，连日来的压抑与不安终于在这泪水中得到了彻底的释然。
　　“我，我没有想到……”
　　宛宁的这番话不觉让嗣成变得有些茫然，他转而跌坐在身旁的沙发上没了言语。
　　宛宁说得这一切他自然是知道的，外摆渡公园事发的那天，他一样也看到了宛宁，虽然宛宁中枪的那一幕他并未能亲眼目睹，但当时的那一瞥却已经足够让他心中震撼万分了，也就是在那之后，他开始回想起了之前宛宁的点点滴滴，那刻意天真的笑容，那些执意放纵的撒娇，以及在事发几天前，宛宁忽然转变的冷静与闪烁其词，原来宛宁真的是在一直骗他！
　　在意识到真相的那一瞬，嗣成感到有些愤怒，但很快，这些年来同宛宁的相依为命又让他理解了宛宁欺骗背后的无奈，所以在得知宛宁中枪的消息之后，焦虑取代了愤怒，他只知道宛宁是他唯一的亲人，哪怕她骗了他，那也是因为她不愿失去他！
　　“宛宁，其实我真的还是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我不在乎你骗我！”嗣成站起身来看向了宛宁，随即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她：“你担心我的安危，我同样也不愿看到你遭到不测，我们的心都是一样的，现在我们可以坦诚相对了，我真的很开心！”
　　嗣成的回答，让宛宁感到一阵激动，她真的不曾奢望过嗣成会原谅她，她明白这些年来自己让嗣成担心了多少，牵绊了多少，而这一切却在不需要任何的解释之中嗣成已经了然了一切，这种默契宛宁不觉让感到了难以言语的喜悦！
　　“哥，你放心，以后，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你不用再担心我，你想做的事情我也一定会全力支持你的！”
　　在长久的拥抱之后，宛宁抬起头目光坚毅地看向了嗣成。
　　“你不需要为我做什么，你能够平平安安的，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嗣成笑着揉了揉宛宁的头发，随即放开她道：“我们出去吧，你大嫂和阿珍怕是要以为我们两个在里头打起来了呢！”
　　“大嫂？”听到这里，宛宁不觉收起了方才脸上的喜悦，她随即质问起嗣成道：“哥，你不用骗我！她根本就不是你的妻子！你们之间更没有什么感情可言！你老实地告诉我，她，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