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落雁玄冰

13、事出蹊跷

　　对于阿笙来说，方宛宁的离开真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不管是从最初见到她浑身是血地被腾爷抱在怀里还是现如今这样一脸平静地坐在车后座凝望着窗外，阿笙觉得，自己对这个女人实在是没有太大的好感。
　　方宛宁并不是那种让人第一眼看了就会感到不舒服的女子，恰恰相反，她看上去柔弱而又纤细，白净的面容也十分讨人喜欢，而且她言语不多、气质恬静，虽然阿笙和一众弟兄都认为她远没有大上海最红的交际花林曼妮那样美得夺人眼球，但他们还是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她迷茫的眼神之中又带着几分无助的神情确实还是非常吸引人的，想必，腾爷也就是被她的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给迷住的吧！
　　阿笙知道腾爷曾经看上过她，但他也明白那些被腾爷送出“水牌”的女人大多也不过就是腾爷的一时兴起罢了，能得之亦可，若不能也不会强求，腾爷不是个会把时间和精力过多地花费在女人身上的人，至少在他跟随腾爷的这么些年里他还不曾见过腾爷因为哪个女人而动过什么干戈，所以，这一次，对这个方宛宁，腾爷确乎是有些不同寻常了。
　　阿笙并不是因为腾爷让自己去照顾一个女人而感到心有不悦，事实上，他始终认为若不是腾爷当年的及时出现，他或许早已同路边的野狗那样饿死在码头无人问津了，因此，他对腾爷有着绝对的尊敬和忠诚，无论腾爷让他去干什么事情，他都绝对不会有半点怨言。
　　在最初知晓是方宛宁为腾爷挡去了那一枪的时候，阿笙其实对这个女人是充满了敬意与感激的。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命是腾爷给的，他既然活着，就必须要尽自己最大的所能去保护好腾爷的安全，哪怕是为了腾爷而死，那也是他理所当然应该去做的事情。腾爷遇险的那一刻，他并不在现场，而若不是那个女人的突然出现，腾爷难保会中枪受伤，如若真当如此，他必定会痛恨自己悔恨万分；所以当腾爷让他去负责方宛宁安全的时候，他其实是略微带着一种类似于赎罪的心情的去执行这项任务的，但是随着对方宛宁家人的寻找和调查的逐渐深入，他开始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一些不一样的感觉。
　　方宛宁只有一个哥哥方嗣成相依为命，按理说唯一的妹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哥哥于情于理都应该在事发之后立刻赶到医院来探望，可是这个方嗣成倒好，他非但没有在第一时间露面还就此没了踪迹，这难免不让人心生怀疑；而更为奇怪的是，方宛宁在清醒之后居然也没有对方嗣成的缺席表现出任何的异议，她没有吃惊也没有慌乱，除了三天前起她开始吵嚷着要出院时所表现出来的那一丝急切，阿笙几乎要以为这个女人根本就是不会激动的。
　　再说她那个失踪的哥哥，阿笙完全不相信方宛宁昨天在病房里对腾爷所说的回老家的那番话，这个方嗣成在事发的前一天还在他供事的和鑫洋行上过班，此前他根本就没有提及过要请假回老家的事情，总不会真就巧到这一边哥哥才离开上海那一边妹妹就出了事吧，更何况就算是真要回老家，又岂有扔下妹妹一人回去的道理？
　　其二，这个方嗣成虽说看上去平淡无奇，但他居然和一个月前李默鸿被捕的那件事情有所牵连，当时那个姓李的正是从他的家里被日本宪兵给抓至司令部的，彼时，那个死鬼孙胜平也在现场，由此可见，方嗣成和孙胜平显然是认识的，那么在外摆渡公园事发的那天，方嗣成会不会也在现场呢？如果在的话，那这个方嗣成究竟是仅仅做了一个看客，还是扮演了其他的什么角色呢？虽然阿笙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去证明方嗣成与外摆渡公园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关联，但是他直觉这个方嗣成并不简单，至少他不会仅是个靠洋行的那份差事混日子吃饭的人！
　　关于这些怀疑，阿笙自然是向宋腾川一一汇报过的，不过腾爷却似乎并不以此为然。
　　昨天在离开医院的时候，腾爷特地与他说起了那天的事情，言语之间似乎暗示此事是帮内自己人所为；对此，阿笙之前虽也有过这方面的猜测，但他始终认为此事应是外人所做，可是看腾爷如此不容置疑的语气他也只能点头先应下了这差事。
　　腾爷的坚持让阿笙的心里微微地感到了一丝不满，他直觉这是因为腾爷对这个方宛宁的过份偏爱才混淆了对事态的判断，所以他对这个方宛宁的厌恶也因此更添了几分，甚至于连她之前值得称道的恬静气质也变成了他眼中的惺惺作态和别有心机。
　　总之，阿笙确信，如果方嗣成真是那个袭击腾爷的枪手，那这个方宛宁就必定是帮凶无疑，而她的中枪怕也只是他们更为险恶用心的一步险棋罢了！
　　“小姐，我们到家了！到家了！”
　　当车缓缓地停靠在家门前那条熟悉的小路旁时，巧珍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久违的笑容，而此刻她也终于兴奋地轻喊出了声来，看得出这半个月她的确是很想家的。
　　“方小姐，请。”
　　未等宛宁开门下车，阿笙已经先一步为她打开了车门，随即在门边做了一个恭敬的手势。
　　宛宁心中自然也被巧珍的兴奋和喜悦所感染，只是看着身前阿笙面无表情的脸，她的笑容便无法在脸上舒展了，她没有理会阿笙的手势随即径自下了车。
　　“方小姐，慢点，我扶着您。”
　　虽然讨厌这个女人，但是腾爷交代的任务不能不予完成，他需要把她完好无整地送回家。
　　“谢谢，不用！”
　　宛宁冷淡而又客气地闪过了阿笙，随即快步往家门赶去，而身后的巧珍见之则立刻跟上宛宁轻扶住了她受伤肩膀侧的臂膀；巧珍知道，宛宁的右肩其实一直都有隐隐作痛，方才下车时因为动作略微有些快了，她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不过巧珍也明白，宛宁忍住痛楚不说就是为了能早点摆脱天水帮那些人的控制，所以现在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像医院的护士那样照顾好宛宁的身体。
　　走至门口，宛宁回头对身后的阿笙点头道：
　　“多谢笙先生一路相送，也代我感谢宋先生这半月来的照顾，不送！”
　　下完逐客令，宛宁便和巧珍二人准备退门进屋，不想这时却听阿笙对身后跟来的一个手下吩咐道：“你留在这儿守着，下午四点阿平过来换你的！”
　　守着？他们要干什么？
　　闻及这番话，宛宁立刻转过头看了一眼那个被阿笙吩咐留守的手下，随即向阿笙道：
　　“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这是腾爷的意思，腾爷怕方小姐出了医院之后会遇到什么意外，所以便吩咐我们保护好小姐的安危，这是腾爷的一番心意，请方小姐务必不要推辞。”
　　此时阿笙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笑意，而笑中的深意显然不必多说。
　　腾爷的确吩咐过要他保护好方宛宁，不过腾爷却是要他暗中保护以免使方宛宁受到惊吓，但阿笙就是要明白地告诉宛宁这一切。
　　不错，你别想要耍什么花样，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控之中！
　　阿笙自信的笑容让宛宁感到心中窝火，她明白这是他对她的示威，早在几天前在他看她异样的眼神中她就明白了他对她的怀疑。
　　不过无所谓，你还是怕宋腾川的吧！你总还是听命于他的吧！
　　“那替我多谢宋先生了！”宛宁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笑意：“只是，住院这半月来已经打扰贵帮许多了，如今我伤也好了，再若如此实在是太过麻烦了！不如我同宋先生打通电话吧，一切缘故我会说明，相信宋先生绝对不会有所怪罪的！”
　　看着宛宁如此平静的笑容，阿笙脸上的笑意不觉也变得更浓了。
　　居然还知道用腾爷来将我的军？这个女人的确不简单，看来我的怀疑应该没错！
　　“方小姐如此为我们考虑，我等真是荣幸之至，只是如此一来，方小姐岂不辜负了腾爷的一番美意，君子有成人之美，方小姐此举未免太过绝情了罢！”
　　就算你真和腾爷说了那也没什么，这只能证明你做贼心虚！
　　宛宁不想再和这个阿笙多费唇舌了，她随即转身准备开门，不想就在这个时候，那门却忽然毫无征兆地被打开了，紧接着，一个人影出现在了眼前——嗣成？！
　　“哥？”
　　“少爷！”
　　宛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喜之间她想要伸手去抱住嗣成，不想这一动却牵动了她右肩上的伤口令她当即吃痛得低喊了一声。
　　“宛宁，你怎么了？”
　　嗣成的脸上呈现出了一丝紧张，他赶紧拉住宛宁关切地询问了起来，那样子就好像他根本就不知道宛宁中枪的事情一般。
　　嗣成的这番表现，让宛宁的心中掠过了一丝奇怪，她先是惊慌于嗣成如此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天水帮的这些人的面前，随即又诧异起了嗣成脸上一无所知的表情。
　　这个嗣成虽然脸上写满了关切和紧张，可是他依旧让宛宁感觉有一些陌生。
　　“方先生，不想你居然回来了，我们可是找了你许久了。”
　　阿笙微笑着走上前来，虽然嗣成的突然出现也让他感到了一丝怪异，但是这种情绪并未直接表露在他的脸上。
　　“这位是……”
　　“在下是天水帮腾爷的手下，方小姐之前因我们腾爷受了些伤，如今伤情大愈，我奉命送她回来。”阿笙简短地介绍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随即饶有兴味地观察起了方嗣成的表情，他倒想看看，这个方嗣成到底是胆大无边了，还是真的一切是自己的误断！
　　“啊！宛宁，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告诉我！早知道我一定尽快赶回来的！”
　　“方先生放心，方小姐之伤是因我们腾爷而起，我们理应照顾，方先生就是多耽搁些时间也无妨的，只是方先生回乡探亲，如何将舍妹独自一人留在上海呢？”
　　阿笙说完这话后便紧紧地盯住了嗣成，就仿佛要将他彻底看穿一般。
　　“回乡探亲？哪里！”嗣成的脸上却是当即露出了一丝惊讶，他随即看向宛宁道：“我何曾回过家啊，宛宁，你弄错了呢！”
　　嗣成的这一回答不觉让宛宁一阵心惊，手心里更是攥出了一层冷汗。
　　“哥……”
　　宛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想自己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她不明白嗣成何以会同她这样没有默契。
　　但让宛宁没有想到的是，嗣成接下来却说出了一番令她更为震惊的话。
　　“宛宁，我结婚了，这些日子我是同你大嫂一起去了她苏州老家，我们本想早些回上海来的，谁知中间却突然出了点事，所以就耽搁了几日，哪知道你在家却出了这样的大事，哥真对不住你！”嗣成说到这里回头看向屋内轻喊道：“如欣，宛宁回来了！”
　　说话间，一个女子已从屋内款款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