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夺魂散 ...
-
“师父!”那几个弟子叫得悲切,显然穆知秋伤势颇重。晗进匆匆走到他身边蹲下,伸手入怀掏出一根银针刺进他的周身大穴助他梳理经脉。许久,他才微微醒转过来。“左使……”众弟子团团围上,脸有忧色。“不打紧。”晗进笑笑,“穆阁主虽负内伤,却有神功护体,绝无性命之忧,不过……”一道黑影将她的话带走,他窜起的时候仿佛鬼魅,倏忽,从她身边一闪而逝,带起的劲风吹痛她的脸颊。梁宇坤终于忍无可忍,他提起十成的劲气,出手为爪,如猛虎扑兔,向远远孟浩臣飞驰而去。晗进脸色陡变,匆忙大声喊道:“不可!”
只是为时已晚——
那一瞬间内劲相拼激起的狂风将她的发吹乱,腰边绿箫响起凄厉的低吟,鸣声惨烈,震荡山谷后又袅袅远去。空中梁宇坤的黑影化为一股浓重的黑墨,凝于一团,又向四周喷激而出,“扑”!这一声很轻又很响,很远又很近。从一点爆发,又震荡出整个山谷,这一刻,天地万物似都归于了喑哑,空荡荡的世间仿佛就留下了这低低的闷响,回荡在晗进耳边,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沉寂,赤裸裸的沉寂。
在这一刻,任何言语都已多余,恐惧,攫住了所有人的心。
而血腥气,也终于弥散开来……
咳嗽,晗进不停的咳嗽;咳嗽,她觉得自己的肺都要被咳了出来。依稀,又记起了那一天,明净的大殿,清丽的春日,而景知在笑,在她的脑海里微笑。那掺了毒的微笑将一切清明打破。血腥气四溢缭绕,在她周围荡开、荡开,越来越浓,越来越稠……
而她却深陷其中。
“你……”她要对孟浩臣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只能默然。
茫茫长夜混入了血色,夜,无边无际,一声悲嚎冲破了凝滞的沉寂。晗进回头,认出那是萧何的身影,所有门徒中他第一个缓过神在梁宇坤的尸首落地前将他轻轻接住,只是,那身子早就变凉如这僵硬的地面,而原本魁梧的身材萎靡在了地上,看上去竟是如此暗红,不堪……
“师父……”他颤抖地喊了这一声,然后,所有人都醒了,被他喊醒了。他们在这梦魇中醒来,悲嚎,一声接一声的响起,又被凄凄夜风席卷而去。有人虎目含泪,有人泣不成声,有人如萧何那般楞楞站在原地,还有人叫嚣着要冲上前去报仇。
一片混乱中,晗进将穆知秋小心扶起,看见他嘴唇翕动努力挣扎着要站起,晗进按住他肩膀,轻轻摇了摇头:“穆阁主……梁长老已经不再,多看无益。”她怕他强自运功再去硬拼,马上将银针扎在他脊椎大穴,让他使不上力气。不忍再看他脸上神情,晗进回头望向层叠黑暗,语气一点一滴冷却下来:“孟楼主这是要做什么?大家共属天山一派,你怎能痛下杀手残害同门!何况你施毒在先,又以内力相拼,引梁长老毒性发作而后击杀,简直是小人所为!死亦死矣,你竟不留人全尸,更是丧失仁义……”
只是,她惊奇于风,居然将她的话吹散,遥遥就这么远去了。凭风楼里没有人会回答,她早就知道,而她的这番话,却增添了新的恐慌。
“左使,梁长老中毒了么?”“左使中毒是怎么回事?”“师父,师父是被谁所伤?”“毒,何以中毒?”……悲痛转为迷惘,临渊众门徒尽皆望向晗进,寻求答案。那萧何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站在她身后,狠狠,他抓住她手臂,眼中迸出火一般的光芒,甚至他的声音,都微微颤抖:“左使!师父是被人下毒了么?下得什么毒?是何人所下?又是如何毒发?”
晗进的手腕被他抓得生疼,只能忍着,轻轻说道:“穆阁主与梁长老中的是夺魂散。”
她话语刚落,穆语夏的身影似乎有些震动,但或许也只是这山风太飘摇……
晗进顾不得去猜,只是继续说道:“夺魂散,是天山最险恶的毒药。中毒者若不运内功则与常人无异,待到中毒至深,毒液会在一夜间反噬,到时七窍流血,死状甚惨。若是行险运功轻则内息大乱,重则废尽武功乃至毒发猝死。刚才梁长老运了十成功力,又受外部功力震荡,以至毒性大发,经脉逆流,内力反搓,才不幸遇害。”
她早在看见穆知秋时,就觉他脸色不同寻常,心中起疑,待到他被人重创,她匆忙替他暂作医治,竟也感到一丝诡异的内力牵引着原本通顺的经脉一点点的混乱,就已猜出了七分。而刚才那一刻她更是看得分明,那梁宇坤遇挫时明显身子一滞,之后就全身经脉爆开,血溅当场而死,而站在穆语夏身后的黑衣人仅是窜出掷了一枚小石子,砸中了他的腰部而已。这无疑就是夺魂散!
而夺魂散,谁又不知这是凭风楼的独门秘方!
“果然是你!”萧何冲那穆语夏大吼,吼声震天,他作势欲扑,却被同门抓住。“萧何,你昏头了么?刚才左使说不能动用内力,你要是去拼……”“我不拼谁拼!”他吼断那人话头,推开钳制自己的几双手臂,狠狠将那人甩了个跟头。他运起功,向前欲冲,却感到腹中一片火热,双腿不由自主地一颤,就要站不稳,忽然腰边一轻,身子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站直了,只是刚才调足的劲也泄了一半。
“好小子!”接着头顶响起爆雷似的声音,萧何一抬头,葛逢松的高壮身影已然站在了他面前。只见他肩宽臂长,身材魁梧,于凛凛寒风中如一颗苍劲老松般傲立着,仿佛经受了漫长的岁月煎熬,看尽了世间各种变换。现在,他仍是一脸平静,刚才那一切没有能打扰他如止水的心境。他站在她身前,遮去了阴冷山风。
“左使,我有一事想请教。”随手拉住萧何衣领,葛逢松转向晗进,一改不久前那冷嘲热讽的口气,此刻他的声音沙哑且沉稳,“穆阁主与梁长老若都是中了毒。怎么穆阁主被掌力重击保住了性命,而梁长老却没过半招就惨死他人之手?”
“是酒。”晗进答道,“这毒一定是掺了酒里。梁长老好酒如命,而穆阁主却不会多饮,中毒便有了深浅。”
“好!好一个妙计!”他冷笑,“看来这次姓孟的是作足了准备,连梁老酒鬼也算计进去了!”他话锋一转,眼露精光,“穆语夏,这毒可是你投的!”
“葛长老此言差矣。”悠悠,一个声音从黑夜钻出,就好似蛇从泥土里钻出,又从血盆大口里吐出了红红的信子。刚才那人最终步出了黑暗,只见他三十出头,墨发红唇,身材修长,长相颇为俊美,眼神却凝着一分化不开的戾气,“临渊阁的哪位弟兄看见我们投毒?我凭风楼又何时能上得这临渊峰?穆兄和你们一起吃饭又为何没有中毒?何况,单凭左使的一句话也做不得准。莫非,嘿嘿,葛长老是怕技不如人留下笑柄,才不得已诬蔑我凭风楼好体面下台吗?”“放肆!!!”葛逢松暴出一声怒吼,直震得山谷发颤。这一吼用上了内力,牵引内伤,他顿时浑身一颤,勉强才稳住身形。而那回音也煞是惊人,一波一波地传开了去,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即使掩耳也不能减弱这排山倒海的声浪!晗进没有内力护体更是觉得胸口烦闷,头晕目眩,不由微微蹙眉。
那人倒也不罗唆,见他内息不稳,尚在气竭调息的时候,突然展开身形,刹那已经来到葛逢松身前,接着就是一掌直朝他面门劈去,这一掌用了真气,若是中实了,非死即残。料到对方会乘隙突袭,葛逢松早已好整以暇,摆开一个天山回天式,横跨马步,右手迎上,左手防御胸前。 “啪”!两掌相击,地动山摇。葛逢松拼着一股硬气,生生受了这一掌!他只感觉一股阴气由掌心源源不断地输入自己筋脉,当即调了十成功力,那阴气没有收敛竟越来越胜。“小子,不错!这就是百汇?”一股青气慢慢涌上葛逢松的脸庞,他却抿嘴一笑,“看来凭风楼真是人才辈出啊!小小的一个御殿使也能练成百汇功!”
百汇功乃是凭风楼单传的一门内功,此功极寒,发功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阴气化成细小如蚕丝般的寒气,一丝一丝地渗入对方体中,随着对方筋脉而流,最终汇于心肺,引发心魔,置人于死地。“百汇”即海纳百川之意,因此功循人筋脉而终汇于心,由此得名。
葛逢松若未受重伤,这一掌定能凭着他练就的一身九转回阳功完全化解。九转回阳功是临渊阁的心法,人人可练,境界各有不同,分为见门、入室、上堂、居高、窥境与登峰六重。葛逢松已练到了第五重“窥境”,即可化尽百汇功这样阴寒一派的武功,无奈他受人暗算身中剧毒在先,内功已大大受损,而运功的同时就无法克制体内不断上涌的毒潮,几度令他头昏目眩欲昏厥。就算他拼着自己的顽强意志抵抗夺魂散的蚕食,却也因此毒而全身脉门关闭了大半,他欲要打通浑身脉络使出九转回阳功,却也处处受阻,频频碰壁。如此一来,运功也不通畅,反而伤重愈深了。此时他的身子已经受到百汇功影响,晗进不通武功也能看见他身子慢慢佝偻,身形渐渐变矮,到后来原本一个八尺大汉竟也变成驼背了,不由暗自思忖:这究竟是什么功夫,竟能伤人至此?
见众人视线都被那对峙的两人吸引了去,晗进悄悄从腰边掏出一管青翠竹箫。果然还是要用么?她微微蹙眉,最后还是作出了决定,紧紧握住腰际长箫,终于将它拔了出来。
忽然她动作又一滞,感到自己手背已被轻轻按住,一只冰凉手指已经扣上她手腕脉门,耳边有声音低低传来:“左使不愧为‘乐师’,管箫时时带,片刻不离身啊。”
这是孟浩臣。
晗进松开捏着箫的手,任它再度滑入腰际,淡淡说道:“孟楼主这是做什么?晗进一介女流,不通拳武,眼下看得腻了,吹只小曲也不行么?”“只怕晗左使的小曲不是吹给自己听吧。”孟浩臣仍然站在晗进背后,一只手紧扣她右手脉门,一只手不知不觉按在她腰际,搂上了她的腰。轻轻一用力,他已将她带入自己怀里,他宽阔的胸已然靠在了她背上,晗进却不觉丝毫温暖,只感到一丝森然寒气从脊椎袭了上来。她无法看清孟浩臣的面目,只是隐约觉得此人身长八尺尚有余,身材修长,声音低沉却是相当的年轻,竟差不多与自己同龄!
晗进身处临渊阁众弟子之间,身边还躺着负了重伤的穆知秋,可孟浩臣竟就这样毫无预告地出现在她身旁,别说她一介女流,就连临渊阁的几大高手近在身旁也无法察觉此人的存在,这孟浩臣的一身功夫真是鬼神难测了!
此刻他与晗进一样站在人群里以背示众人,前身又有晗进掩饰,加之夜黑风高,临渊阁前那场激斗又吸引了众人目光,一时间,无论临渊阁还是凭风楼竟无人留意到左使已被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