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破尘》千禧

8、第七节 朋友

　　一路走来，楼阁相错而立，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盘盘囷囷。放眼这皇宫的金碧辉煌与磅礴气势，令脑中浮现起秦王的阿房宫，不知两宫有没有得一比。
　　兀自神游间，蝶衣二人停下脚步，看着前方的建筑，“皇后娘娘，这里是翠云宫，里头住的是云妃娘娘。”转个方向，“那一宫是梅妃住的织锦宫。”
　　“嗯，还有呢？”
　　“……娘娘不想知道她们是谁吗？”
　　古怪地看向这么问的彩衣，想说就直接说吧，这么迂回……“那么，她们是谁？”
　　彩蝶偷偷瞪了一眼彩衣，而后才回道：“回娘娘，云妃娘娘是御史大夫之女。梅妃娘娘来自赤仪第一院醉乡院。”
　　一个是御史大夫左忠天的女儿，若是照她听来的，左忠天是魏全那边的人，那么魏全要她与云妃交好没什么好奇怪的；另一个是……赤仪第一院？
　　该不会是……“妓院？”
　　“……回娘娘，是的，梅妃娘娘出自青楼。”彩蝶愣了愣，讶异于千岁的直接。
　　啧啧，古今中外，不论时间空间之隔，似乎奸人和妓女是永远不淘汰，只要有人的地方总少不了这两种？！
　　半眯起眼，“青楼之女也能进得皇宫成为妃子？”她以为只有官绅之女才有资格，这位梅妃想必是不一般咯？
　　“梅妃娘娘并非普通青楼女子，她是以超凡琴艺入选后宫妃子的。”彩蝶解释道。
　　琴艺？只是琴艺这么简单？“哦？那我倒要听听她的琴艺如何超凡了。”说罢，千岁提起裙摆大步走向织锦宫。
　　彩蝶彩衣相觑一眼，没多说什么，紧跟在她身后。
　　临近织锦宫，铮铮琴音随风逸出，入耳的轻悦让人忍不住探寻其音之源头。
　　细品这醉人琴音，千岁放慢脚步，顺着琴音走进织锦宫。路上所经之处的宫女太监，见她来既不阻拦也不通报，给她请了安后又继续做事，仿佛早就知道她会来似的。
　　声音越来越清晰，节奏也越来越急，时高时低，紧凑而激烈。
　　一个转弯，千岁看到了跪坐于琴案前，背对着她的袅娜身影。而此时，对方恰好勾挑起最后一个音。
　　久久，琴弦颤动，余音缭绕。
　　“啪啪啪——”千岁鼓掌，“梅妃果真是琴艺超凡。”彩蝶说得一点不夸张，这般技艺就是音乐学院高材生也未必能及吧。
　　随着千岁的话，梅妃挪转过身子，叩首请安：“梅儿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请罢才缓缓站起身，复道：“梅儿不才，让娘娘您见笑了。”
　　“哪里……”千岁呆愣的看着她，惊叹世间真有美人如斯，柳眉凤眼，唇如点绛，肌如霜雪凝白，一身红纱衣衬得女子柔媚，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情。
　　绝、世、美、女！
　　梅妃掩嘴轻笑，“娘娘谬赞了，梅儿不敢当。”
　　“嘎？”她说出口了？“梅妃不必谦虚，我说的是事实。”
　　“娘娘这边请。”梅妃指着一边的矮桌，示意千岁坐。
　　点点头，“你们先出去。”千岁回头对着跟在身后的二人道。
　　纤指比了比桌上：“娘娘请随意。”
　　新鲜的点心，热烫的茶水。
　　“梅妃似乎早有准备，预见此时会有人来？”似笑非笑地打量眼前的美人，千岁故意问道。
　　“娘娘说笑了，并非梅儿能预见，只是今日抚琴兴致浓，便叫人准备好茶水点心，打算抚琴之后饱饱口福之欲罢了。没想到恰逢皇后娘娘您来。”
　　“原来如此。”我信你就怪了！“说起来，梅妃这一手好琴艺可是自己练得的？还是师承他处？”
　　“梅儿的琴艺承自皇宫第一乐师女汝。”梅妃眸光流转，似羞非怯。
　　“是吗？梅妃的琴艺已经如此，此女岂非技艺卓然超群？”一介青楼女子竟也能相识皇宫第一乐师？
　　千岁话落，梅妃又抬手掩唇而笑。
　　“我说错了？”
　　“娘娘，第一乐师……是刑部尚书公孙家的公子。”
　　公子……男的？女汝？汗……她得承认，这种取名的艺术她是不懂。
　　“莫非梅妃与女汝……公子是在醉乡院相识的？”千岁试探性的问。刑部尚书啊……呃……刑部尚书是哪边的？
　　梅妃狭长的丹凤眼微眯，瞳仁一瞬间收缩，却立刻恢复。“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是也不是？玩绕口令？
　　“梅儿是在醉乡楼见过公孙公子，但真正拜师，是在原将军府邸。”
　　腾地坐直，“原将军？”他为什么要找青楼女子去府邸？
　　眼含深意地将千岁的举动收入眼底，梅妃解释：“那时正逢原老将军辞官，现任的原将军受封上任，皇上下赐酒筵，梅儿有幸受邀献曲弹奏，更蒙公孙公子赏识，遂拜为师学艺。”
　　“是……受原将军之邀？”莫名地蕴起一股郁郁之气，盘踞于胸，沉沉的压着。
　　“不，梅儿是受公孙大人之荐。”娥眉几不可察地蹙了蹙，吐出口的话中夹带淡淡的讽意。
　　梅妃的回答让千岁小松口气。
　　同时，她注意到了那一瞬梅妃表情上细微的变化，也忽然想起公孙尚书是魏全髦下一员。疑窦由此而生，梅妃在谈及公孙父子俩时截然不同的态度，让她难以分清梅妃的真意，更莫不清魏全的意思。
　　梅妃垂下眼睑，嘴角恢复似有若无地笑弧，蔻丹玉指轻轻地转动手中的杯，送至嘴边假意呧了口，随后微微掀起羽睫，看着千岁：“娘娘怎么不喝，是茶太烫口了吗？”
　　就着她的话，千岁顺意地端起杯子将热茶一饮而尽，顺道掩去眼中的疑惑和防备。
　　“梅妃，千岁有一事相求。”
　　“娘娘有事但说无妨。”
　　锁住对方视线，千岁徐缓道：“梅妃……可否教千岁弹琴？”
　　面上微讶，旋即扯开一抹绝丽灿笑：“娘娘是想学琴？”
　　“没错。”顿了顿，千岁回以一笑：“顺道，也想见识一下女汝公子的琴技。”
　　话出，梅妃怔忡，明眸露出浓浓的不解，笑容渐渐收起。“娘娘……想见师父？”语气显得有些僵硬。
　　“怎么？是有困难？”千岁玩味地看着她的转变。
　　定定地看着千岁，思绪千回百转……
　　以千岁看来，大概有五分钟那么久，梅妃都没说话，只是用那样复杂的眼神看着她。蓦地，在千岁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爆出一长串笑声：“呵……呵呵……哈哈哈……”她笑得前伏后仰，全然不见先前的柔媚。
　　响亮的笑声甚至还惊动了外面的彩蝶彩衣等人。
　　局面急转直下，这次轮到千岁傻眼。
　　“梅妃？”她这是为哪桩？
　　良久，笑声方歇。
　　正了正面容，再开口时，口吻变了，“我明白了，娘娘，和师父相见一事我会尽早安排，娘娘想直接向师父学琴也未尝不可……”
　　话还没说完，一名宫女匆匆跑进，“启禀皇后娘娘、梅妃娘娘，云妃娘娘、淑妃娘娘和德妃娘娘到。”
　　眉轻轻挑起，“看来今日访客不少呢。”梅妃显然并未料到此时会有别的访客。整整纱衣，起身迎向来人。
　　门口，三位气质迥异的美人伴随阵阵胭脂香气飘然而至。
　　见了里屋的人，俯首屈膝：“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三位娘娘今日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事？”梅妃嘲弄地看着三人。
　　体型丰腴的德妃走近几步，拂了拂前额的发丝，娇媚地笑笑：“哎呀，听说皇后娘娘尊驾进你织锦宫，姐妹们特地来探望娘娘。”伸手又拂了拂自己的刘海，目光移向千岁，面色忧虑：“娘娘，自从您落水后，臣妾一直想来探望您，无奈苦于皇上之令，不便前去打搅，臣妾担忧娘娘的状况，听闻您在织锦宫，便急着来此。不知娘娘身子是否好些了？”
　　偏过头，千岁觉得好笑，这么明显的奉承她要是听不出来就是傻子，“你是？”
　　“臣妾是德妃。”看来皇后果真失忆了啊。
　　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的梅妃受不了地摇摇头，那样子让千岁感兴趣起来。刚才突然态度变诡异的梅妃，不似初时给她的印象，身上似乎藏有什么秘密。虽然不像有恶意，但是颇耐人寻味呢。
　　忍住笑，她配合地回道：“好多了，劳烦德妃如此担忧，实在令人深受感动。”
　　被重视的感觉让德妃得意地朝另外几人扬眉。
　　个子略高的淑妃轻蔑地撇嘴，扬起手击掌两下，身后跟来的宫女立即走上前，递出一个锦盒，接过锦盒，淑妃莲步轻移，来到千岁面前。
　　“皇后娘娘，臣妾忧扰之心不下德妃，特此让家兄为娘娘找来五峰玉莲，以滋补身子。”打开锦盒，一股寒气释出，沁人心脾的淡雅莲香四溢，白莲静静躺在蓝色绢丝上，在暗蓝的衬托下更显通透，光看就教人知道此莲价值不菲。
　　收下玉莲，千岁稍作思忖，开口问：“淑妃是吧？”直觉是她。见她点头，千岁继续道：“淑妃与令兄费心了，不知令兄是？”
　　“全赖魏相多提拔，家兄前阵子刚升为礼部侍郎。”
　　啊啊，连礼部的都有魏老狐狸的人。
　　“这样啊，那一定是令兄自己有本事才得到晋升。”千岁虚伪的客套。
　　“哪里，承蒙魏相看得起家兄，才令家兄有此机会为国出力。”
　　靠，还为国出力呢！这话假得太没水准了。
　　“我说淑妃啊，皇宫里什么没有，靠你这支小小的莲又能有什么作用？”技逊一筹的德妃心有不甘的看着淑妃把自己比下去。
　　“当然，淑妃这点能力怎么能与皇宫相比，淑妃也只不过是尽点绵薄之力以减心头忧虑罢了。”淑妃用力顶回去。
　　顿时，硝烟味弥漫整个织锦宫。加之梅妃不屑的嗤笑，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
　　一道细若蚊鸣的声音适时地打破一室的紧张气氛：“皇……皇后娘娘，祥云给您请安。”
　　说实话，如果她不开口说话，真的是要被人忽略了。
　　从刚才就没离开过椅子的千岁，终于站起来，拍拍皱了的衣衫，走到畏缩在最后面的娇小身影前，“云妃是吗？”
　　本来就比千岁矮的云妃低着头，让千岁只能看到小人儿的头颅动了动。
　　倏地蹲下身子，仰起头看着云妃的小脸，“你也是来看我的？”
　　没料到千岁会有此动作，吓了一跳的她后退一步，想想不对又跨回原地，惶惶拉起千岁，抬起头：“娘娘不能……不能……”
　　云妃有一双纯净的眼睛，这是千岁看到的。
　　纵使知道她父亲左忠天是为谁谋事，她也无法将这样一双干净的眼睛同心怀企图联系在一起。
　　反手拉住云妃，千岁走回桌边，坐下，“你想说什么？”
　　“没……臣妾来看看娘娘……的……身子是不是好些了。”因为做着不习惯的事，云妃显得手足无措。
　　看着涨红脸的小人儿，千岁不解，这样单纯的、看起来不经吓的小女孩哪里值得魏全注意？他有什么企图？
　　“我很好，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刻意放柔声音，千岁怕吓到她。
　　“那……那就好。”双手不安地相互扭动，她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
　　“你——”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德妃冲口截去千岁的话：“啧啧啧，云妃啊云妃，连话都说不出，你没想好再来吗？”似乎有意将从淑妃那儿受的气发泄在好欺负的人身上。
　　“住——”口。
　　“行了！”梅妃大步走过来，“探也探了，礼也送了，马屁也拍了，都给我离开织锦宫！”边说边推搡着德妃。
　　“别碰我！”德妃怒叫，被迫往外走。
　　毕竟织锦宫算是梅妃的地盘，意识到这点，淑妃哼了哼声，跟着往外走。
　　云妃嗫嚅地动了动嘴，飞快地瞥一眼千岁，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身欲走。
　　“等等。”叫住她，千岁问：“云妃要不要一起来学琴？”
　　猛地抬头看向千岁，眼里闪过一丝惊喜，眨眨眼，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好。”说罢快步地离开。
　　折回的梅妃恰好听到千岁的邀约，却没说什么，千岁当她是同意了。
　　“好了，我也该走了。”再次站起来，拍拍衣服，千岁望着不语的梅妃，她又回复那副沉静柔媚的样子了。
　　“梅儿恭送皇后娘娘。”
　　耸耸肩，千岁往门口走，就在步出门槛时，回头冲梅妃微笑，故意说：“你还是自称‘我’听起来顺耳。”然后笑着离开。
　　走在回去的路上，千岁反复回味刚才的事，思及云妃和梅妃，她心情忽然大好起来。不管魏老狐狸图的是什么，千岁觉得这一趟是不虚此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