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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节 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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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天候总有些微凉,这惬惬的凉意,能让人头脑清醒不少。
凤祥宫外本就少有人来往,支开了几个打扫服侍的宫女,四周显得极为静谧。
此时的凤祥宫里,充斥着一股紧张而诡谲的气氛。
一名中年男子,状似悠闲地呷着茶,细长如枯骨般的手指随意地翻阅着千岁摆在书案上的卷书——都是有关这个世界的文化和史实。间或从手边的镶边八宝盘里,捏起块香甜的糕点入口。
桃香和杏月分别立于该男子的两侧,适时地倒茶添点心,动作极为轻巧。可是仔细看,便能发现两人做事的手,始终带着细微的颤抖。
千岁坐在书案另一边,与男子隔案相对。宽大的袖口里,紧握的双拳亦是止不住地轻颤。
好可怕……这个男人,“她”的父亲。
早在魏青那一面之后,她就猜测魏全何时会来看她。奈何老狐狸耐心实足,单凭魏青薄弱的质疑,并没有令他在立刻找来,也许他打从心底里不认为这个从小养在深闺的女儿能有多大变化,直到发生她私自找皇上的事。
以魏全的为人,不可能不在宫中安插眼线,通过这些人,“皇后娘娘擅入御书房与皇上私谈”这种事很快就会传至魏全耳中。一旦信息传出,他不可能再无动于衷。
今天,正是御书房那日之后第三天。两天,她一直暗自提着心,静静地等了两天。魏全终于找来了。
从桃香他们的描述中,她已经反反复复把魏全这个人在脑中想象了千百遍。对于他们口中的魏全,她自认已经做好了准备。
然而,今日见到了,才发现,面对这个人,做再多的准备都不够!
尖削的下颌,凸起的颧骨,灰白略显苍老的皮肤紧紧贴着骨,像是底下没有血肉般。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眼中只有阴森和残忍的光芒,周身仿佛笼罩着团团阴影黑雾,伴着死亡般的气息。光是对上一眼,就让千岁觉得,自己仿佛要被吸入那森冷恐怖的黑暗中去。
她几度想开口说话好打破这种窒人的气氛,却一再失败。不知道为什么,对面的男子不开口说话,她有种被人抑住喉咙的感觉,即便想开口也力不从心。
终于,咽下口中的糕点,中年男子悠悠开口:“岁儿,近日身子可好?”
“爹……爹,岁儿一切安好,请爹放心……”这是她的声音吗?听起来如此的沙哑充满不安。
“是吗……那就好,爹放心了。对了,爹听太医说你落水后失了记忆,现在可有想起些什么?”低冷的问话中掺入一丝试探。
“没有,岁儿依旧什么也想不起。”
“……”狭长的眼扫过千岁的脸,片刻后调开。“听说——前些日子,你将凤祥宫的人都召集起来过?”
“是,岁儿想找人问些有关失忆前的事。”
“哦……原来是这样,那么,为何独独留了三人服侍呢?”掀起眼皮,意有所指的目光慢慢掠过桃香和杏月,两人打颤着慌忙低下头。
“爹,岁儿自从落水后,因为失去以往记忆,周围那么多人都是岁儿没有印象的脸,让岁儿心底总是有着不安,所以岁儿只留了几人服侍,想慢慢熟悉起来。”微微停顿片刻,“岁儿细问后,知道桃香杏月等是从岁儿进宫起便服侍岁儿了,心想她们自是能告诉岁儿最多有关过去的事,遂选了这几人。”渐渐压抑住初时的惧意,千岁万分小心地回答着那些先前想好的解释,生怕出错。
但,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之前考虑得再多,还是留了个最大的漏洞。
男人再次将目光调向千岁,这一次,目光在千岁脸上,停留了更长的时间。
“既然想知道从前事,为何没留下那几个陪嫁进宫的丫头呢?”
凉意猛地蹿上千岁的脑子里。糟糕!她怎么没考虑到这一点?当初问话时似乎是有两个宫女自称是从魏府陪嫁来的。那两个宫女,光看眼神就是让人看着不怎么舒服,所以她压根没想要留下她们。当时并未想到会有今天这一朝,怎么办?绝对不能让魏全察觉她对桃香他们的重用,怎么办……“爹,这是因为……因为那几个宫女看起来……很凶,岁儿会怕。”很好,这个借口烂得可以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呵呵,是爹的不是,早知如此当初该另送几个面善的进宫来啊。”低低的笑声,引得千岁三人项背寒毛竖起。
又是一阵沉默,只听得那只细长的食指在盛着茶水的杯沿来回摩挲的细微声响。
“昨日……爹听人说,岁儿跑去找皇上了,可有这回事?”终于,扯到了重点。
老狐狸,明明确定有这件事还故意这么问!“是的,爹。岁儿昨日确实前去御书房找过皇上。”
“那么,岁儿是不是能告诉爹,岁儿去找皇上做什么呢?”放开手中的杯子,改以十指交握,轻覆于书案上,身子微微向前倾,靠近千岁。眼中,射出精光。
心口一抽,千岁右手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提醒自己不要露出恐惧。“爹,岁儿昨日找皇上,是因为想帮上爹的忙。岁儿虽然丢失了记忆,可还是感觉到皇上对岁儿的敌意,那日与哥一见,岁儿想了许多,觉得自己身为皇后,又是魏家人,应当要尽力帮助爹化解皇上和魏家的仇怨,于是岁儿去找皇上,想着或许可以劝劝皇上的……”语带哭腔,千岁又用力掐了自己一把,逼红了眼眶,“爹,可是岁儿做错了,是不是?岁儿一厢情愿,不自量力,不知道事情始末还企图……被皇上赶出房也是岁儿咎由自取呢……”说得好不伤心。她这是拼了命让自己显得天真到愚蠢。
魏全狭长的眼眸眯成一条线,精芒闪逝,随后站起身,走到千岁身边,轻轻拉起千岁,拍拍她的手,“岁儿啊,爹听你哥提起,你落水后变得不一样了,还道是怎么个不一样了,今日一见,果然是有些变化啊……”语气轻缓,抬手拭了拭千岁滢湿的眼眶。
忍住后退闪躲的欲望,她站直身不动。
“好,好,岁儿毕竟是我魏家的孩子啊……岁儿有心帮爹,爹十分宽慰。不必担心,日后爹自会让岁儿帮忙。”说完,又拍了拍千岁的手。
低下头,看着枯指一下又一下地划过自己手背,千岁心中一阵作呕。
摸不清魏全心里在想什么,这样的姿势维持了好一会儿,他才放开千岁:“好了,爹也该走了,岁儿就多熟悉熟悉这里,以后爹和你哥会常来看岁儿的。”
啊,最好不要吧……
不过总算听到他说要走,千岁心底还是松了口气的。“是,岁儿知道,爹您慢走。”
“嗯。”点了点头,缓缓步出。经过桃香二人身边时,有意无意地又多瞥了两眼,忽然道:“岁儿,依爹看,还是要那两个丫头来服侍你好,她们从在魏府就是你的贴身丫鬟,对你的喜好也更为了解,这样爹也比较放心。”
……老狐狸到底是老狐狸……早该知道他没那么容易相信自己。
目送魏全出凤祥宫,随后进来两个宫女,时间恰好得让人怀疑她们是否一早就已经准备好。
“奴婢彩蝶(彩衣)叩见皇后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娇柔的嗓音出自面前这对孪生姐妹。
是这两个人!千岁是认得她们的脸的。清秀小巧,也算美人了,尤其还是美成一双。可惜,美虽美矣,从她们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感觉却叫人不敢苟同,类似愚忠。当然,忠诚的对象不是她。
“起来吧,我没有叫你们进来……”
两人相觑了一眼,“回娘娘,魏丞相刚才吩咐奴婢二人从现在起要好好照顾娘娘。”略大些的彩蝶沉稳答道。
果然是他。
呵,是照顾,还是监视?
唉唉,这两个人,推是不能推拒掉了……
“既然是爹的意思,我明白了。”往后不管有什么动作,都要时刻警惕才行了,“听说你们是我以前的贴身丫鬟,那就用心伺候吧。”不过从另一方面想,有她们在,倒是便于让魏全慢慢了解到她的改变。一天一点,她要让常千岁的性格现于人前,看看魏全对她这个变了的女儿会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很难说,也许他会重用她呢?当然,她不能做的太过。
“是,奴婢一定尽全力服侍好娘娘!”二口划一,齐声应道。
“嗯,都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歇会儿。”她要好好想想今后的事。比如,用什么方法才能避开彩蝶彩衣和皇上联系?
“娘娘……”彩蝶欲言又止,似有犹豫。
怎么,那老狐狸还有吩咐?“什么事?”
“呃……回娘娘,魏丞相对奴婢说,若是娘娘闲来无事,可以……可以让奴婢带娘娘在后宫各处走走……”
各处走走?魏全打什么主意?他应该不会要她漫无目的地四处逛,是想要她去哪里?
“还有……”
“还有?”
“魏丞相说……娘娘要是觉得休息够了,可以继续上早朝……”吞吐地讲完,彩蝶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神思。
早朝?说起来,皇后一同上朝听政,似乎不是件奇怪的事,是这里的一种特制吗?
“爹还有提起什么?”
“回娘娘,就这些。”
柳眉轻蹙,将目光调向桃香,“桃香,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了,其他人先下去。”
趁着其他人离开,只有桃香还在收拾的当口,千岁小声地问:“桃香,彩蝶说的在后宫四处走走,是什么意思?”
刻意放慢手上的速度,桃香也压低了嗓:“娘娘,后宫嫔妃众多,魏丞相……是不是想让娘娘去看看那些嫔妃?”
嫔妃呵……她都差点忘了,再怎么说羿君常也是一国之君,怎会缺少后宫三千粉黛呢……
“这后宫到底有多少妃子……”千岁喃喃自语,难道真有三千之多么?
“唔……娘娘,应该是很多很多……”桃香丫头竟真掰起手指头算起来。
“算了算了,没真让你算。”笨丫头。
这么多妃子,哪些对魏全而言是别有用意的呢?
蓦地,脑中灵光闪现,彩蝶说,魏全让她带自己四处走走,那么,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彩蝶知道魏全的意思?
“彩蝶——彩衣——”高声唤回两人,“我不休息了,带我去‘四处走走’吧”。
步步为营,她就先看看,魏全此举用意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