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破尘》千禧

5、第四节 决意

　　一身月牙银绣缎衫，千岁走近窗边，轻轻地推开，让窗外缕缕和风吹拂在脸上，深深地吸入一口新鲜空气，细细体味初春的沁肤凉意，脑中慢慢回想起这几日陆陆续续从小德子他们那里听来的事。
　　据说十三年前的某日，先皇忽然一病不起，咽气之前，册立当时十五岁的大皇子为太子，并令丞相魏全——就是魏千岁她爹，今后辅佐太子。谁知册立太子翌日，先是先皇驾崩，当晚，又有刺客入宫行刺，太子就此失踪。
　　后宫嫔妃虽多，皇子却少，寥寥数位，年龄还都不过□□，一时难立新太子。举国混乱之际，朝中大多重臣力荐丞相魏全代为管理朝政，魏全在“盛情难却”下，宣布在找到太子或是在其余皇子中选出适当人选之前，暂时代为理朝。
　　听到这里时，千岁心中有了数，就像狗血电视剧演的，太子的失踪，想必与魏全有关。他当时的势力就已经不小，加之他段数高明，做得不落痕迹，让矛头指不到他身上。日后，他可以向众人宣布太子遇害或者什么，再在那几个年幼的皇子中培养个离不开他的傀儡，然后就这么一直代为执政下去，日日做他的皇帝梦。
　　可惜，有人命不该绝。
　　魏全只得意了三年，甚至连朝中的政敌都还未来得及完全肃清，他的美梦就被人打破。而那个人，正是在朝中有一定分量的镇国大将军原平。对于魏全而言，原老将军对先皇的赤胆忠心一直是他心头最大的威胁和阻碍，偏偏又是他一时片刻动不了的人。原老将军对朝廷的影响力，使他多有忌惮。因此当年届一十八的太子被原老将军亲自带回并且证明身份时，魏全就算恨极怒极也只能往肚里吞。
　　千岁想，魏全一定是咬着牙将太子送上皇位，还要带头庆贺太子平安归来。曾经享受过皇权在握、立于万人之首的滋味，突然要全部拱手奉还，恐怕他心里恨得深了。
　　但野心勃勃如魏全，岂会眼睁睁看着这一切落入个不及弱冠的毛孩！因此才有了后来这么多动作，包括将女儿送进宫，以众臣之力逼迫羽翼未丰没什么势力的新皇帝立她为后等等。
　　想想这个皇上也不容易，年幼遭逢家变不说，从养尊处优的皇子瞬间落至被迫流浪在外三年，其间辛酸不为外人道。许是这样的打击过大，太子回宫时，已然脱胎换骨，不再是当年那个养在深宫的黄毛小子。从两手空空起，一点一滴收回自己的权力，与那个老奸巨滑的势力周旋。辛苦了十年，才拥有现在与魏全对等的势力。
　　如今，皇上掌握了大半兵权，有现任大将军原子御以及部分忠臣辅佐；魏全则拥有大部分朝臣的暗地支持，其势力遍伸整个赤仪，大小州乡，各层官吏。双方互相牵制，短时间内，谁也无法轻举妄动。
　　明白了局势，千岁开始觉得前途一片灰暗。这皇宫，她是呆不得的。以她的性子，绝对适应不了这里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可堂堂一国之后，岂是她说要离开就能走得了的？！她该怎么做，才能换取自由？
　　是不是该要在那两股势力中择其一呢……
　　站在魏全这边，要随时面对皇上的恨意，要心甘情愿被亲人利用，要毫无怨言做魏千岁；而且倘若日后皇权真的落入魏全手中，他会放她出宫的可能性……似乎很小啊……
　　站在皇上这边，最大的难处就是如何让这个视魏家为心头恨的人相信自己。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她想破头了。再来一不小心魏家人知道了，别说自由，她的小命都堪虑。她不敢赌这个魏千岁在魏老头心中的分量，像他这样极具野心之人，又岂会心慈手软？
　　小德子问她，她的决定是什么？她也自问，她的决定是什么？
　　她的决定……她的决定呵……
　　甩去满脑的沉重，闭上眼，倚向窗栏，静静地，任窗外的明媚包围自己，似要将自己与之融合一体。
　　恍惚中，隐隐感觉到一道视线从远处朝她射来，睁眼四望，却遍寻不着，正以为是自己错觉，耳边传来小太监的高喊。
　　“起禀皇后娘娘，原将军求见。”
　　是他？
　　快步行至偏殿，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立于阳光中，依旧是那一身玄黑。
　　心里说不激动是骗人的，终于，终于可以见他一面了。
　　“原将军。”千岁出声轻唤。
　　徐徐转过身，与千岁对视一眼，低头请安：“臣给皇后娘娘请安。”请罢，不卑不亢抬起头。
　　心一动，怔怔地看着他，千岁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个人，这张脸，这双眼，在千岁面前一再放大，心中前所未有的震撼。并非他有多帅，相反，这是一张可怖的脸——眉心至左颊颧骨，右额至右方耳后，右眼处，鼻梁处，整张脸大小疤痕不下五六道，刀刀深刻，道道狰狞，让人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貌。
　　可是他有一双能稳定人心的眼，如两谭幽泉，深不见底。
　　从那份震慑中回过神，眼波流转，只消一瞬，心中决意已定。
　　两者势均力敌，如若她非选一方，那么，她不要与这个男人为敌，不要在这双眼中看见敌对。不愿意去想象，有一天，他那用来杀敌的刀剑会指向她。
　　唇畔勾起一抹弧，“原将军，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有些意外千岁居然不惊于自己那张脸，甚至盯着自己看，换作以前……
　　“臣特为数日前对娘娘的冒犯之事……向娘娘请罪。”这个借口，他也觉得牵强，当日皇上都不追究了，他现在自己提起，无疑是自找苦吃。可他找不到别的借口，今日会来，是因为听说前日娘娘召集凤祥宫所有太监宫女一事，觉得事有蹊跷，当前来看看。
　　咯咯轻笑出声，这个借口真的不高明。“原将军，这事我还要多谢将军相救，不然现在站在这里的恐怕已是一缕芳魂。将军功大于过，我又怎能怪罪将军呢？”
　　闻言，微皱眉头，“……娘娘，您……”他听着千岁满口“我”称，犹豫着要不要提醒她的用词。
　　“将军今日前来，是为了数日前我召见宫女太监一事吧？”打断他，千岁先开口，直接道出他的来意。
　　心中暗惊，细细打量眼前的女子，果然如太监所报，皇后似有不常。
　　适才走近凤祥宫，远远地便瞧见一抹素衣立于窗边，浑身散出一种灵秀之气。原来，那女子竟是眼前之人。可她，真的是那个皇后吗？
　　不论是她召集一事，还是刚才不惊不惧的对视，以及那丝丝灵动之气，在在提醒他，落水后的皇后娘娘，身上满是迷。
　　尚未想好如何回答，又听千岁道：“原将军，我只是想熟悉一下环境，知晓一些过去罢了。”
　　“那么娘娘是否回想起什么？”何时，那个畏缩懦弱的皇后娘娘能如此沉稳地说话？
　　“没有，不过，对我来说，那些记忆不重要了……”她如是说，眼紧紧盯着他，想看出他的反应。“重要的是……能活下去。”
　　原子御到底是经历过风浪的，心底震惊不小，表面却依旧波澜不兴。
　　“娘娘此话怎讲？”
　　千岁不回答，笑看他，说：“请将军稍候片刻。”遂召来杏月桃香替她准备笔墨和纸。
　　在此间，他们未再说话，各有心思。
　　笔墨准备好后，千岁略一沉吟，提笔写下两句话，没让原子御看到，轻轻吹气，折起，置于一旁，后重新提笔，另取一纸，又写下几句，同样吹干折起。
　　然后将两份按先后顺序，上下摆放一起，递给原子御。“这两张纸，可否请原将军替我交予皇上？相信皇上看过之后，便会明白我的意思。”要是他看不明白，那她就要怀疑他的能力了。
　　狐疑地从她手中接过纸，深幽的眸子带着若有所思，瞥了千岁几眼，将它们塞进衣襟，淡淡道了句：“臣先行告退。”临至门口，又回头深深看她一眼，才大步离去。
　　离开凤祥宫，快步走在去御书房的路上，脑中不禁反复回想着刚才几幕。皇后倚窗静立的素颜，吟吟浅笑，向他请托的样子，竟抹也抹不开去。
　　几次将手伸向胸前那处，却在触及衣襟时迅速缩了回去。一个转弯，御书房赫然现于眼前。
　　猛地收紧心神，他在想什么？！
　　拧眉握拳，他对自己刚才的失神感到不豫，尤其，对象还是那个魏千岁。
　　走近御书房，向守在门前的小太监点了点头，抬手欲推门，步子微顿，整了整心绪后，才推开迈入。
　　房里，羿君常埋首于成堆的奏折中，听见声响，抬头一瞥，又低下头继续批阅。“去过了？”声调平平，没有起伏。
　　原子御犹豫片刻，缓缓道：“事情……不对……”
　　“不对？如何个不对法？”没有抬头，也没有停下手边的动作，随意一问。轻慢的语气似是不以为意。
　　“她……有东西给你。”从怀中取出那两张纸，他看向龙椅中的人。
　　终于，坐于上位的男人因为这句话而有了反应。
　　锐利的双眼死死盯着原子御手中的纸，霍地站起身，大步走向他，伸手欲取，原子御已主动拿起上面那张递给他。
　　用力一抖，将之展开，娟秀的字体印入眼，只见纸上写着两句话：去大奸，国必伤，然值。
　　一瞬间，似有什么在脑中炸开，嗡嗡作响。忙不迭从原子御手中抽出另一张，但见又是两句：一目之视，不若二目视；一手之操，不若二手强。
　　寥寥数语，意义深远。
　　将两张纸上的话低声念出，用令人费解的眼神看着原子御，“她……目的何在？”
　　乍闻纸上写的话，原子御也是一震。
　　前一张纸是在告诉他们，若要去除国中大奸臣，则国必受到损伤，但此举值得。而后一张……是意旨一人之力，不如二人合作。
　　是他们理解错了吗，这话，分明是说她愿意协助皇上对付奸臣。虽未言明，但这奸臣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她真是这个意思？而他们，又该相信吗？她是魏全的女儿，或许，这又是一桩魏全策划的阴谋……
　　“子御，我要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