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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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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雪花纷飞,白色一片分不出远近虚实,平日少有人进出的院落,幽深僻静,一串浅浅的足迹从院外延伸到院内,通向主屋虚掩的房门。房中不见寒意,袅袅檀木熏香环绕于室,相应古朴的红木家具,多添一份暖意。带着残雪的足迹到了屋中,变成一串水迹往前继续延伸,没有两三步,一件红色濡湿的长袍散在地上,再几步没入层层的白色纱帐后,不见踪影。
“唉……”来人长叹一声,弯身拾起被随意丢弃的衣袍,搭在一旁的衣架上。
怎么他的命这么“好”?每次来见这个人都得做上一回下人。虽然他的工作是“跑堂的”,可也不真的是伺候人的啊!
左右观望,高大的客厅中,只有缕缕青烟相陪。想象着迟秋少年老成的脸,在见到自己时都会摆出不耐烦的表情。“迟秋那小子跑哪儿去了?”
“血亦寻,”他一手挑开纱帘,自然而然开口便问,“迟秋去……”在看到窗旁矮榻上的人后,刚才的问题吞回去。“你、你……”
一身白色的血亦寻坐在矮榻上,似乎在欣赏窗外的飞雪,长发从脑后,由身下,及床榻,垂至地面,不论颜色长度全部超乎寻常的黑发,夺人心神的散发着浸染水光的色泽,窗外飘入的一两片雪花落在上面,慢慢融化,然后汇成雪水,顺着发丝滑落……在发稍结成细小的冰碴……
“你在作病么?!”来人完全失控,三两步冲上前,砰的合上大畅的窗户,习惯性的从一旁衣柜里抽出布巾为血亦寻擦拭长发。直到他发觉自己做了什么以后,已经结结实实的又作了一回伺候人的工作。
血亦寻恍然从梦境中醒来般,抬眼看着正在为他擦拭头发的人。“凛天,你在生气。”
“哈,你也发觉了。”江凛天撇着嘴,嘲讽的点头。从来没有指望过这个人反应能够正常。
“为什么?”
“……”洁白的棉布一个不稳,从江凛天手中滑落。茫然片刻,他认命的弯下腰拾起掉落的东西。
血亦寻一双幽深的黑眸注视他的一举一动,表情没有改变,只能从眼中可以看出他是认真的在考虑这个问题。长久的沉默中,只有还未擦净的水珠顺着发稍滑下,打落在他的面颊上,像眼中落下的泪水。但,那已经不可能,他已经忘记了很多……包括悲伤落泪,最基本的情感,都忘记了。
他的世界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活着,活下去变成一种习惯,也许是本能。
江凛天抬头,对上那双澄清幽深的黑眸,“我……随便说说,别当真。”他移开视线,无法继续看下去,看下去会陷溺在悲哀的深渊中一般,止不住莫名的心酸。“我去找迟秋。”他转过身挑帘而出。
江凛天靠在外厅墙上,忍不住用手捂住眉眼,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这样下去不行,他会……”
“他会死。”清脆的声音不大,回荡在大得空旷的厅堂中,再清晰不过。
“不用提醒我,迟秋。”抹了下脸,江凛天看向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迟秋,特有的微弱存在感一直都与予人印象深刻的出色相貌不符,面对他人也还是一脸不耐烦。
“是事实。”迟秋拂去周身的积雪,随手带上房门。一身青色的衣衫已经被雪水浸得半湿,好像在雪地中行走了很久。
“实事啊……”江凛天看着待人冷淡的少年,若有所思的笑出来。
迟秋怪异的看他一眼,正色的开口:“我不允许,即使是事实。”然后消失在白色的重重纱帘后。
江凛天跟过去,想起迟了很久的问题:“迟秋,你去哪儿了?一身雪的。”转到内室,却迎面与迟秋匆匆擦身而过。“哎?你又去哪儿?”
“厨房,姜汤!”迟秋的声音很快消失在门外。
“难得。”江凛天听出最后那两个字中少有的冲劲,看看那个似乎动也没动的白色身影:“看样子,迟秋找你好久。血亦寻,你一直站在雪地里么?”他想到自己在外厅拾起的衣袍。
“嗯。” 一声不明显的回答。
“唉……”江凛天叹气,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等迟秋回来。完全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血亦寻动了动站起来,踱到窗边,长长的黑发在矮榻上滑动,缓缓贴在那件白色的衣衫上垂下,几乎碰到地面。将关上的窗户再次打开,迎着冷风吹进的雪花,看着府外青堇湖方向,仿佛在回忆着:“梅林。”
轻灵空寂的琴声不知从何时响起,融合着孤独和迷茫,从很遥远的地方,随着飘雪从窗外传入。琴声让他慢慢想起很久以前的事,那片白色的梅林。
想到了背叛。
想到了十几年付出。
他是罪有应得么?
胸口微微的抽痛,不明显,也不能忽视。
太久了,所有的过去久到似乎淡忘。
但,只是似乎……
循着琴声,他走出居室,慢慢步向几乎不曾踏入的梅林,站在梅林中,远远望向对岸。
很长时间,他忘却周围,静静的聆听,琴声停止后依旧如此。
随后,她出现在视线中。
是她弹的琴吗?
看着她缓缓走进,看清她的样貌,一个很美的女子,即使她微蹙双眉,就像初晴后阳光下的积雪,带着清新,清艳和空灵以及一丝与世隔绝的气息。心知再特殊,却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富族少女,怎么会有复杂的经历?弹得出出世、问世、求世的曲调……
直到看见她望向天空的眼神,包含悲哀、寂寞和无奈——那是后悔。似乎她不属于这里。那双眼睛仿佛期待有人从天而降,将她带走。
他几乎伸出手,去确定那是错觉。
什么感觉?
如果说她是新雪,那么他是凝血。周身散不去的只有血腥的味道,即使他已经离过去很远,就像这片红色的梅林,染血般的永远退不去。
风起的那刹那,他对上少女的眼睛。
他退却。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已经走出梅林。
不想让她看到这样的他。
怔怔的看着窗外飘入的雪花,纷飞而下,慢慢累积。
是新雪。
想再见她——这样的心情不能控制。
为什么?冷风吹动一缕缕长发,飘荡在身旁,环绕着他的心。
他早已经忘却这种感觉。
非常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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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了。
万物一片银白,没有任何界限。
柳雪晴习惯性的拿着书坐在房中。每当她看书的时候,其他的事情都会被淡忘,不管什么烦恼。这个习惯有很久,也是她唯一平衡内心的方法。而今天,这书有没有看进去,原因她心里最明白。
红色。
她的视线会不由自主的看向屋中每一个这种鲜艳色彩的物品,借以回想那天,那片梅林,那个血色的身影。
“哎!”我在做什么?
已经很多天,不知道多少次出神。将游离的神思拉回到书本上,她要认真地看下去,不再想乱七八糟的事。
“小……小姐!小姐!”小龄气喘吁吁的跑进柳雪晴的绣阁。
怎么最近小龄总冒冒失失的?柳雪晴干脆放下手中的书册,递过一杯茶水。
小龄也不客气,仰头咕噜一声全部咽下去。
“你慢点儿喝。”柳雪晴笑看她的一举一动,一直拿小龄当妹妹看,所以纵容这个贴身小丫鬟到母亲非音环都颇有微词。“有急事?”
梆的放下茶杯。小龄嘘口气,马上万分着急的开口:“小姐!你晓得吗?老爷把你许给罗大人的长子了!”
哗啦!手中的书掉在地上。
“那个罗玖天早就有了两房妻妾了啊!小姐!”小龄拉着柳雪晴的手,急切的表达着自己内心位小姐的不平不满。
柳休仁,你这样处置我吗?
柳雪晴并不觉得吃惊,心里早就有这种准备,只是来得太早。这么想着,她反而漾出笑容,满是苦涩。“妾女薄命,真是一点儿也没错……”
“小姐,你不要笑了。”一旁的小龄再迟钝也看出自家小姐不大正常,笑容很美,却比哭来得更让人心痛,也心惊。她绞尽脑汁寻找安慰小姐的方法:“小姐……音夫人也不会答应老爷的。您……”
“我没事。”柳雪晴摇摇头,拍拍小龄。“小龄,让我一个人静静。”
“小姐……”
“求你。”
小龄三步一回头的离开绣阁。
砰,门关上。
柳雪晴俯身拾起落在脚下的书册。
瞬间,眼眶中蓄满的泪水落下,嘀嗒嘀嗒,书上的墨迹被泪水晕开。
这样就落泪?她变懦弱了。
重生……这就是我的命运吗?
只是想平淡的活下去,也不对吗?
不甘心,我不甘心……
她擦干眼泪,走到窗口,窗外的雪在阳光下,那么刺眼。
晶莹,冰冷,清冽。
“三妻四妾的‘夫君’,即使真的嫁给你,我会让你好过吗?”她喃喃自语,像对自己的誓言,又像下定决心,轻柔的笑意展现在她的脸上,美得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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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三小姐即将出嫁这一消息传播速度比想象中的惊人。不出三天,上京街头巷尾的人都在议论。酒楼里,心灰意冷的学子才人都在用特有的方式发泄——喝酒,喝闷酒。
“罗玖天那家伙走了什么狗运!”一个失意中人愤愤不平。
“哎,你不上他有个权贵的亲爹。”有人搭话。
“也不过如此。”话虽这么说,但掩不住酸溜溜的忌妒。
“是啊!他都有两房妻妾,凭什么染指柳家的三小姐!”马上,引起周围人的共鸣。
“所以他好运啊!”
“那个人根本配不上三小姐!”另一个神情激动的人开口。
“你见过?”
“当然!不过尔尔……”
接下来可想而知,罗大公子被形容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五大三粗,丑陋粗鄙的中年男子。天晓得这些形容用在同一个人身上的效果——只有可笑。但是,众人同仇敌忾面对“大众情敌”,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总之,罗大公子经有幸“见面”的人形容后,百分之一百已经不是一个完人——完整的人。
激愤中,不平的内心多少得到发泄。希望再次悄悄从众人内心升起——如果,罗大公子那么不堪,我是否还有希望?
可怜没有一句反驳权利的罗某人,开始经历莫名的“磨难”。
整场闹剧,只有酒店、酒楼的老板暗自高兴这次从天而降的意外之财。
同时,柳雪晴的绣阁也在经受前所未有的隆重场面——客似云来。
而今天——“啊!啊!啊——!”小龄站在绣阁二楼窗口,颤着手指向楼阁下积雪中站着的陌生人。“你是什么人?!怎么敢随便闯进来!我要叫人了!”
“慢!姑娘请不要声张。在下只是……”陌生人犹豫一下,决心开口。“可否请告知三小姐近况?”
“你怎么说得出这么不知羞耻的话来!我家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她如何管你什么事!”小龄义正词严。
一句话说得来人手忙脚乱。
“在下,嗯……我……”再潇洒不起来,一张英俊的面庞上写满尴尬。
对方察觉不到时,小丫鬟悄悄打个哈欠。
小姐啊,这些人什么时候才能走完?好多天了啊!来来去去的,烦死了!一块来多好,干么一个接一个的。偏偏又不能真的让小姐出来,小姐那么容易害羞的一个人。而且……唉,小龄暗叹一声。这两天府里的事乱七八糟,音夫人怎么可能善罢甘休?最苦的还是小姐,只能嫁人为妾。
真是应了一句老话:红颜薄命。
小丫鬟神游万里,忘记下面还站着位不知如何继续开口的陌生人。
绣阁中,柳雪晴静静地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几日来的“客人”,除了来看热闹的各房姨娘,兄弟姐妹,就是从未见过的人,可以说络绎不绝。意外,她在这里“做人”居然这么成功。三从四德,才情兼备,第一仕女。因为她嫁作他人妾,很多的人甚至暗示愿意为她“排除”忧虑——似乎减少了“后顾之忧”。
讽刺呐……美丽的面皮就是有好处。
柳雪晴不由得笑出声,清脆委婉的声音传到室外,引得小龄回神,也让那名站在外面的人望眼欲穿的看着阁楼的门扉,期盼能见到声音的主人,一睹其风采。
“小姐?”小龄觉得小姐有点奇怪。“您要见这个人么?”
考虑一下,她点头。她的确需要好好了解下这个世界,不然被买了都不知道原因。
这种体验,她不想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