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情》那非

20、第十九章

　　难得任性，难得随心所欲。

　　辛缘拿着手里的书，充作扇子慢慢用它驱散署意，左看右看，看天看地，看草看树，就是不看一旁喃喃抱怨的人。渐渐的，也就忽略身旁的人。

　　南方的夏与北方完全不同，带着湿润的感觉。阳光穿过树梢枝杈间落在地面，将一地青草映出闪耀的碧色。映入眼帘的便全部是一色碧绿，体现出繁茂旺盛的生机，这也是一种热，充满活力。但也因为带着温湿的潮意，这样的夏多少是闷热的，尤其接近正午后。

　　远远的一抹白色的身影，为炎夏注入清凉，因为耀眼，不得不眯起双眼，视线所及之处……竟然那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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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鹅卵石铺就的路面，弯弯曲曲在脚下伸延，仿若没有尽头，从一个岔口到另一个岔口，从不知道自己不擅长记路，而这里太大。绿色占据视野居多，高低不同的灌木绵延在一起，挡住隐于其中的亭台楼阁，只有走近靠近才能发现其中那若隐若现的意境。

　　走近靠近，意味势必主动。

　　而她也这么做了。

　　她在找，找到那抹已经深刻在内心的身影。

　　深深浅浅的院落从身前，落到身后，忘记来时的路，予以自己的往前，再往前。是不是经过下一个院落，就可以看到他……可是，她是不是忘记了更重要的事？这里到底是陌生的庭院。她在干什么？这么毛躁的举动，从来都是不屑的。

　　今天……她疯了吗？还是这炎夏会让人疯狂。

　　茫然的站住脚步，再回头是件多么难的事——她不认得回去的路。

　　这里？细细定下神，意识到太过安静的周围。

　　一个人影也没有，有的只是沙沙的树枝树叶在风中摇动的声音，初夏清脆的蝉鸣声……以及静静的流水声。

　　这里，仿若绿色的迷宫，困住她的行动。

　　“你在找什么？”

　　清冽的声音似乎从记忆中流泻出来，熟悉，熟悉得让人全身动弹不得。

　　“找你。”辛缘心中莫名的憋闷。

　　这话简洁干脆得让人防不胜防。然后是沉默，想来来人是无论如何也没有预计到这样的回答。

　　一声轻轻的叹息。“你找到了。”

　　辛缘知道他就在身后，她不回头，不想哭。一动不动的站着，双手不由自主地交握，竟然在颤抖——是为兴奋？还是为悲哀？全部是理不清的情绪。

　　“你……不要这样。”一双手臂从身后将她全部拥住，周身仿佛被清淡的梅混合着冰凉微涩薄荷的气息包围，安心又让人心惊。“还活着，还活着……”随着耳边响起的低低的呢喃声，手臂渐渐收拢——他也在颤抖，是庆幸，虽然知道她平安。

　　温热的夏风吹在她的脸上，竟然是冰凉的。怎么呢？她看到滴落在眼前白色衣袖上的水痕。

　　“为什么不说话？”他将头埋在她的肩上，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抖了抖嘴唇，半晌才遏制自己的情绪。“你骗我。”

　　“怎么……”

　　“你骗我。”太狡猾，明明不能动情，却让我爱上你。

　　拦住她的手臂紧了紧。

　　“是……”他在叹息。

　　他是——过一日，便是向老天多要得一天。怎么能留住那捧对于自己不切实际的新雪？渴望的双手伸出，便收不回来，再收不回来。眼前莹白的侧脸，滴滴泪水沿着脸颊流下，无声无息，令人揪心，那滴滴泪水仿佛穿过衣料灼烫着他。

　　他终是又让她哭泣。

　　窒息般的憋闷席上胸口，他任由它泛滥，作为惩罚，惩罚自己。他将头完全靠在她身上，喃喃的低问：“你呢？我……该叫你柳雪晴，还是辛缘？”

　　她怔了怔，却笑了。“从来，从来就没有柳雪晴。我……一直都是——辛缘。”那笑中带着泪，只要看着就会悲哀。让人不由自主地去想，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你……”

　　她轻轻拉开拦住自己的双臂，转回身面对他，出乎意料的伸出纤长的双手，贴住他的面颊，抬起一双弥漫泪痕的眸子定定看着他，缓缓的笑：“两世……我才明白，很多东西如何努力，都是徒劳……是我强求了。”

　　他迷惑着，看着她，带泪的笑颜并不显悲哀，是种释然，这样陌生，却吸引人。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他一手覆上她的手。她的手温暖而坚定，自己手在抖，冰凉一片。止不住的呐喊却只能在心里徘徊——求你……求你不要说出放弃……我已经放不开，如果你放弃……我不知自己会作出什么挽回你。求你不要，我……不想伤害你……

　　“但，我不会放弃你。”也不想放弃，不能放弃。

　　突来的心理上的落差，让他恍惚起来，怔怔看着眼前带泪的笑颜，想用力拥住她，却不知为何动弹不得，只能这么看着她，这只一句话便能将他打入地狱的少女。

　　“可是……”明媚的双眸眨下，更多的泪水流下。“你不能动情啊……如果你死去，我该怎么办？”

　　“……”

　　“不要说，不要说。我不要来世……只要今生，”她笑着，闭上眼睛，将头轻靠上他的。“一生一世。”生生世世的谎言，请不要给我。我只要一生一世足已。泪水没有停歇般的落下，原来哭是那么容易的事，原来她还有泪……

　　他笑，有点苦涩。

　　一生一世，听来简单，却是他无论如何也承诺不出。

　　“……不要哭。”伸手拂去她的泪水，抑郁在胸中的窒息始终提醒他，不可放纵。有些话，一旦出口，便会放出自己辛苦囚禁的情感，一发不可收拾。

　　禁情，禁情……

　　她擦干泪水，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我不允许你先我而去。”

　　耀眼的夏日，浅青的衣裙，释然神情，淡然笑意，隐含泪水。一院苍松翠柏下，竟似迷离的梦，他知道自己逃不出了，胸口郁闷感在某个极限麻木，尔后猛地传来刺痛，双手忍不住捂住，痛到白了嘴唇，却还是勾出笑。“我……怎么答应……”

　　纤细的臂膀第一次主动环住他。

　　迷离间，他听到她在耳畔的轻喃，不甚明晰，含义却……真真切切。

　　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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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时刻，远处的雪之院中，青瞳看到一脸茫然呆立树下的夕青诚。

　　“青诚，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就他所知，珞尽院的大厅的人并未散去。

　　“……嗯？”青诚回头，难得的男装让他看来一身潇洒，表情却是有点点无奈。“没什么……瞳，你怎么来了？”

　　“你忘记我的身份？”

　　“……唉，他也来了？”

　　“嗬，如此的机会，怎么能错过？”青瞳冷冷笑道。

　　“你啊……什么时候能放得开。”

　　“……”

　　“好了，帮我拿。”走近两步，青诚将手里的东西塞到好友手中，总不好拿着回去大厅。

　　“书？！”

　　“嗯。”

　　“你拿它干么？”

　　“……扇风，纳凉。”青诚说得咬牙切齿。

　　“……”这下，换成青瞳茫然。

　　“不提那个，你父王来了。”青诚的视线放远。

　　她呢？青瞳无言问道。

　　了解好友所指为何，夕青诚淡淡摇头——没事，她不在此。

　　暗暗颔首，青瞳恢复往日淡漠的神情，回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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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密切注视下，沈诺言为昏睡的人诊脉过。

　　怎么会这样？他苦笑，一手抚过脑门，长长松了口气。师父，您这个样子，让人怎么相信……

　　“他没事。”这一句话，安了大家的心。

　　屋中一时间嘘声一片。

　　一刻钟后，屋中人散去，各就各位，各司其职，只余下几个人面对面。

　　沉静好久，沈诺言才对一旁的陌生少女开口：“你……是柳小姐？”一直只闻其人，如今见到其人。

　　少女转过头，什么都没说，只笑了下，那一刻说不出给人什么感觉，是哭吧……但却是笑着的，让看的人也会跟着牵动，伤心，触及心中最深部分。

　　他说不出任何话，只是站起身。“你留下么？”

　　辛缘点头。

　　他出去了，留下两个人——一人沉沉的睡着，另一人静默的陪伴着。

　　时间仿佛凝滞般的静寂。

　　“这次，是我陪着你。”辛缘用双手交握住他的手，带着回忆露出发自内心的笑，世间有很多事是相互相对的。静静看着他闭上的双眸，轻浅的呼吸，让她会不时认真看向微微起伏的胸口，确定他是否还好。

　　这么看着他，忽然心口涌上一阵酸涩。她俯下身，将额头贴靠在他的手背上。

　　对不起……是我任性，但……也只有这样才能留住你。

　　一生一世啊……

　　时间点滴流逝。

　　“你不休息？”迟秋看着她在主人身旁，主人睡了几日，她便守了几日。

　　辛缘摇头。她要看着他，怕他在不经意的时刻消失离去。

　　她不累，一点也不累。

　　她要确定他真正无碍，再离去。

　　期望他醒来的同时，夹杂着永远这样下去也好的想法。

　　好奇怪。

　　她笑。

　　弄不清自己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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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沈诺言来见师父。

　　轻叩门扉，而后迈入屋中。在内室，他看到和衣坐靠在床榻上的人，一头乌黑垂散的发丝，蜿蜒而下，落到身侧、床畔，一席零乱，不知想些什么，脸色少有的凝重，双目中却是矛盾困惑。

　　他从未见过师父这种神情，不，该是从未见过师父除却面无表情，以及淡淡浅笑外的表情。

　　他一直这样？沈诺言看向一旁的迟秋。

　　嗯，一整日。迟秋颔首。

　　沈诺言坐下。

　　屋中沉寂良久。

　　少女的身影已然不见。

　　他的视线注意到床榻前，几案上一封白笺，“今生若无缘，来世为陌路”——几个字娟秀，醒目。其中绝然的意味让他怔了下，马上便了然那字迹主人的用意。

　　呵……果然，只有她能真正牵制住他的言行。

　　沈诺言心下是全然的放松。

　　来世陌路……是一生一世，只求今生的隐意。

　　有她，师父无论如何都会保重自己。

　　这两人，果真再合适不过。

　　他笑出来。

　　血亦寻带着疑惑回神，注意到不知何时坐在身旁的诺言，注意到一旁几案上的白笺，注意到诺言笑中的含义……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尴尬。

　　“……诺言。”听得出有点点懊恼。

　　沈诺言虚咳两声，恢复原样。“师父，什么事？”

　　“天色已晚。”

　　“唔……是，诺言告辞。”师父恼不得，怒不得的模样真是有趣——他暗想，死也不能表现出其中一丝一毫。

　　沈诺言拉了迟秋出内室，免得伤及无辜。

　　“怎么了？”迟秋一脸莫名。

　　“没什么，代着我去趟药坊，少一味药。”

　　看着少年走远，沈诺言由衷感叹，原谅我，这是善意的谎言。

　　总不好，你看着师父尴尬下去。

　　恼羞成怒的下场，不用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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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自一人的室内，血亦寻拿起几案上的东西。

　　一生一世。血亦寻看着那张白笺，怎么会不知其中含义？

　　一根手指划上纸笺，轻轻的随着上面的笔画，慢慢划下。

　　一定要让我记下么？

　　你成功了，辛缘。

　　虽然，我现在承诺不出。

　　我记下了……

　　耳畔好像还是那个清脆的女声，悄悄的在耳边呢喃：今生……我们若无缘，那么来世便……为陌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