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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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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南方已是盛夏,温度却并不很高,空气湿润,深深呼吸间只有惬意。
久不回南方的江凛天忍不住感叹,故乡山水亲切。
总之,托某人“一时兴起”的福,他算是有时间踏上归乡之路。这些年,累得已经不成人形,动力除了报恩,还有的却一时形容不出……“凛天,我有一事相求。”请求的话第一次出自他口中,江凛天知道自己绝对无法回绝,交待完上京府中的事宜,巴巴的将他要找的人一同带到南方。
咯哒咯哒马车行进的声音,一连十几日听来枯燥到麻木,也终于快要结束,挑开车厢的帘子,远远窥见渐近的南水城。
血亦寻,虽然不知你的用意,好在江凛天兴不辱命。
他向在另一侧的中年人有礼的点点头。“罗大人,我们快到了。”
一直寡言的中年人抬头,沉稳的面庞上闪过一丝犹豫或者矛盾,终究还是沉默的颔首。
马车随同随行人员,一路进入南水城门。
南水·榭冬园——
园中深处的庭院中,轻轻淡淡,一池盛开的青莲,风吹过摇动水面上的浮萍、莲花,款摆生资,更显出院中的幽静。庭院的主人依靠在房中的书案上,单手支腮,领略窗外吹入的暖风。
风中传来略微的骚动,令他睁开双眼。
“迟秋,迎客。”
一旁的少年领命而去。
该是了结的时候了……他站起身,摆开一身长衣向外走去。
一阵寒暄客套,其他人退下,屋中只余两个故人相视。
自从上京·罗良城再会,时经半年。
年近半百的罗大人心思忐忑,却还是应了邀约前来南水,再见故人。
如何都是心中有愧,如何对方都曾救自己长子一命。
不能不来,不得不来。
而见面,对方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品茗,仿佛沉思,实则注视自己,用那一双眼睛将自己看得通彻到底,心里不免毛躁起来。
“千彦,你……”罗大人为自己无意识的称呼,苍白了一张脸。“找我来,是何用意?”
为官多年,隐忍功夫还是了得。血亦寻垂下眼帘,注视手中的白瓷茶盏。“不用计较称谓,我邀你来,并不为计较过去。”
“真的么?”一时急切心里想的居然脱口而出,后悔已晚,留下满脸尴尬羞愧。抬眼看去,血亦寻似乎没看到,心下又松口气。无论是与否,算是个微不足道的台阶,圆了位高权重多年培养的虚荣。
“你不了解我?”血亦寻勾出微薄的笑意。“若我真的介意,不会留到现在。”
“啊……啊,嗯。”罗大人一时哑然,找不出反驳的话。但人是会变的,像他。
罗大人此时面对故人,矛盾得很,希望他不变——依旧言出必行;却也自我安慰他已变——实在是这人太危险,如果他愿意,掌控所有一切也非难事。
“无妨的,早说过,对过去我从没恨过。”血亦寻放下手中茶杯,掩嘴清咳两声。
再次听他这么讲,心里翻了个个,知是他已彻底抛却过去一切,包括十几年同处的时光。人呐,怎会如此矛盾……罗大人感慨不已。“那么,你找我来为得什么?”
“找你的,另有其人。”
罗大人百思不解。“何人?”
“青落阳。”
极度的沉默笼罩一室,怪异的咯咯声音渐渐扩大——杯盏轻轻相碰的声音,发自一只握住茶盏发抖的手,杯中的茶水洒落一身一手而不自觉。
“出来吧……”血亦寻一句话说完,又忍不住咳出来。“人已经带到。”
“什么?”罗大人恍然回神,却不知道他这话在同谁讲,直到屏风后走出一身着黑衣的人,“啪”手中的茶盏跌碎一地,怔愣看着来人,脑中空白一片。
黑衣人看看血亦寻摇头。“怪不得别人,到底是你自己作践自己。”声音低沉稳重,听来颇具威严。
“我没事。”血亦寻止住咳意,摆摆手。
“罗大人,久不见了。”
剑眉,凤眼,褐瞳,薄唇,五官轮廓深刻,岁月的痕迹点点沾染上双鬓,一身样式简单的黑衣,泛出淡淡冷光的面料看得出华贵异常,行动间因光线闪烁黑金色的鸢纹时隐时现,腰间配着一枚青碧银色流苏点缀,脚下一双厚底薄靴,只是简单的服饰,却显出威严无比,眉眼间更透着尊贵……这相貌熟识的不能再熟。
“皇……皇上!”罗大人直直跪下去。“您,您还活着?!”言词之间,潸然泪下。
“唉——!”一声长叹,其中含义颇多,说不清道不明。“你起来吧,当今的皇上名号为‘羿恕’。”
“……”罗大人讷讷的开口,说不出话,只得讪讪站起身,再坐不下去。
“不必拘理。”青落阳不以为意。“落阳帝早已故去将近十年,你面前不过是个同名人而已。”自嘲的笑笑,先行坐下。“罗大人,坐。”
一句话,仿佛无形压力,让对方只能依言而动。
“罗大人,我有事问你。”
“请讲。”
“近来,青王可是开始急于招买人心,扩张势力?”青落阳开门见山。
“这……”
“旦说无妨,即使不中听,我也治不得你不敬之罪。”
罗大人苦笑了下。你不行,你儿子行——这话在脑中转了几圈,感觉好笑,也平静很多,找回以往的处世态度。
接下来的时间里,青王的种种行径再次得到证实——谋权,妄图篡位。
二十多年,三哥,为何你还如此执著……青落阳摇头。
罗大人被带到客居休息后,血亦寻和青落阳半晌无语。
“这么多年有的是功夫,为何选择现在?”青落阳这点不解。
“我本可以一直忍下去。”
“怎么讲?”
“拜他二十多年前那一计‘借刀杀人’,失去得到,我尝遍一切。”血亦寻看向窗外,平淡的回答,巧妙避开重点。“现今,我已不能再次姑息下去。”
“以为你开始忧心江山社稷,到头是我一头热。”青落阳靠向椅背,口吻无限惋惜,多年平淡生活,什么尊贵什么血统,统统抛诸脑后。
“想当回皇帝?”
“你会有这好心?”
“这不难。”
青落阳支起下巴,喃喃到重复:“先帝复活?”试想本应亡故多年的人,突如其来站在亲友面前,引得全家鸡飞狗跳。九五之尊呢?场面可想而知。“你是唯恐天下不乱呐……” 呵呵,怎么会觉得他变了?根本依旧如初,只是蛰伏。
“如果……你想要。”血亦寻看着地面上茶盏的碎片,不动声色敛下双眼。这一地碎片便是这社稷的将来。
青落阳笑眯了眼。“唉,我累了,经不起勾心斗角的日子。”言词其中不少苦涩。
“你的执念不如他。”血亦寻抬眼看他。
“是啊……”
很突兀的两人不再言语,一人看窗外,一人端茶品茗。与其说是没有话茬儿,不如说等待什么——咚……咚咚,轻轻叩门的声音响起,迟疑的敲门方式明显不自然。
“进来吧。”青落阳隐含笑意。
如果没猜错,门外的人不是才到,而是已经到了有一会儿时间。
门开,进屋的两人,除了喜欢听壁角的江凛天,还有刚才出去的迟秋——他明显是被硬拉了来垫背,脸上全部是尴尬的红晕,完全不似江凛天千锤百炼。
“凛天,”青落阳换个姿势,半支着下巴,状似清闲的笑道。“我好奇,你都听去多少。”虽然一身与以往无二的黑衣,那笑却是府中其他人从未见过的。当下,刚进屋的两人全部傻眼——相处多年,今日才发觉他们的总管大人居然是“正常人”。
“如果全都听到,怎么样?”江凛天比较不怕死。
“凛天,若隐瞒多年的惊天秘密被人发觉,当事人作何反应?”
“啊,嗬嗬……”江凛天干笑两声,打岔。“唉,怎么会听到,又不是顺风耳。”
“哦?”青落阳扬眉。“希望你说是真话。”别有深意的抿嘴,而后站起身,同血亦寻点头示意离开,经过江凛天身旁,他似乎无意侧首问道:“你说……完全封住一人的嘴,什么方式最彻底?”
灭口。江凛天伸手摸摸鼻子,一身冷汗涔涔。
他下意识回头,刚好对上血亦寻的双眼,读不出任何感情,无法预计,只有深邃的黑色,看久了通体冰凉,毛骨悚然。他忙不迭的别开视线,匆匆跟了出去。“呃……总、总管,您是开玩笑的么?”
迟秋,自求多福吧……
走出很久后,青落阳才好心让身后人安心:“是玩笑。”如愿看到跟在身后的人瞬间一脸茫然,而后变成忍耐,混合着懊恼沮丧,整张脸精彩无比。
呵呵,这些小辈的表现有时真令人莞尔。
凛天,你该庆幸他不是过去的房千彦。
两人两种心思,走远。
榭冬园恢复往昔的静寂。
“主人……”迟秋窘着一张脸开口。
“你们都听到了。”血亦寻替他说下去。
迟秋点头。
“无妨的。”都是天意。血亦寻站起身,向外走去,走到一半再次注意地面上的碎片。过去,一如这碎屑,无法复原,让人抱憾,也有种莫名的庆幸。
他看了很久。
“主人?”
“迟秋,你也去休息吧……”
茶盏碎片有什么可看之处?迟秋收回视线,依着血亦寻的指示,退下。
血亦寻则寻着夏风吹来的方向,慢慢从屋中走到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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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末——南水城,商贾四年一度聚会。
在榭冬园召开——此地在外人眼中并不是商家属地,而是久居他地的富庶人在南水购得的产业。今得到主人同意,外借榭冬园最大的雪之、珞尽两院为前来的商家提供聚会地,这么做的因由只归结为想见她。
她是以夕族族长——夕青诚的妹妹身份出现。
这样的安排他并不惊讶。
夕族的势力庇佑下,她在明处反而更加安全。
而,天下之大,主观客观原因驱使,从商的女子决不会只有一人,并不过于凸现其中的男女差异。
远远望去,聚会的大厅中,至少还有不下十个女子。
她却异常显眼,并非服饰打扮,而是——哪家的姑娘会旁若无人的,在人群聚集的大厅中翻书,周围人隐忍着不发脾气,全部靠的她此时的身份。那一势优雅淡定的举止,清艳秀美的姿容,从容大度得仿佛她所作所为理所应当,别人无权干涉。
有心留意的话,多半的视线都集中在少女身上,带着疑问,讶异,和惊艳……
怎么再见的心情无法舒畅?反而,浮躁起来?
不该的,不该的……
“主人?”迟秋跟上突然转身离去的血亦寻。
走出几步后站住,望向半空的朝阳,抬手遮住巳时有些耀眼的阳光。“我在做什么?”他无意识低喃。
“……”迟秋想说写什么,却被来人打断。
“寻,你在这里做什么?”大热天依旧一身黑衣,丝毫看不出燥热的总管大人——青落阳走近。
“没做什么。”血亦寻放下手,面对来人。
阳光下,苍白的肤色被反射出近乎透明的颜色,乌长的黑发配上洁白的衣袍,立于雪之院一片翠绿间……是嫌没有人注意他么?青落阳不解。
远处,有人一前一后走近。同样单色的服饰,一是浅青,一是浅紫,相貌出众,清艳和美艳,若不是明显看得出女装与男装的区别,还真会错觉是两名美貌的女子。两人神情不尽相同,女子心不在焉的左看走看,手里拿着本书?随时被用作扇风纳凉兼遮阳的工具。男子则不知在抱怨什么,满脸的无奈,细看来竟然是夕族的族长。
哦?这么说这两人就是……青落阳抚着下巴看向身旁的人——他同样也在看着那两人。神情有些模糊,到是他从未见过的。
某刻,似乎惊觉对方走得过近,身旁的人迅速退开,看起来更像……在逃避。
嗯嗯,他晓得了——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青落阳快两步跟进。“寻,你不开心吧?”
“怎么讲?”血亦寻站定。
“很在意吗?”他比比身后,勾起唇角,全然没有九五之尊时的威严。
血亦寻茫然一刻,看到青落阳若有所指的笑意,立刻明白。“我是不开心。”
噗嗤一声,几乎笑出声。
“落阳,你慢慢笑。”血亦寻看着笑得开心的人。“我们看看……到时境云会不会见你。”
“什么?!”笑声哑然而止,笑容也僵硬起来。“怎么会?”
唉,说到他痛处,若境云不见他,这近十年又有何意义……
“他是听我的,还是听你的?”血亦寻瞥他一眼走远,却也在暗自苦笑。
的确,任何事的发展皆掌握在他手。
只,他忽略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