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情》那非

10、第九章

　　二十几年，弹指之间。

　　青瞳面对当年名噪一时，现在亦盛名在外的血亦寻。

　　他已不是年幼无知的幼童，眼前的人却依旧如初。不，神情不一样。

　　依稀，那个一身锦衣的少年轻狂似风，却恭敬的向着只有四岁时的青瞳行礼。“释子，初次见面。”一双玄色的眼睛带着不可测的色彩，让人慑于其间散发的魄力，忘却他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那是第一次有人看出他真正的身份。

　　感觉复杂，像是被人认同。母亲死后半年多，第一次落下泪水。

　　那个名叫房千彦，被人们盛传为“千彦断识”的少年，没有丝毫嘲笑的神情，静默的背过身等待他擦干眼泪。那被风吹拂长衣的背影，印刻在心头。

　　不久后，他在书房外听到父亲的话——他要利用另外的人除掉房千彦，什么人他不清楚，也因为年龄太小无法推测。彼时老皇病危，种种客观原因下，储君之位依旧悬虚，竞争激烈。不能招揽这个人为自己所用，那么更不能留给对手，实在是“千彦断识”与人太多大的威胁——如果成为对立面，那将是致命的。

　　长久的谋划，在进行。

　　一夜间，房千彦失踪。

　　只有他知道，一切的起源在父亲——青王，也就是当时的三皇子。他的野心强于所有，最后没有继位成功该是天意。新皇登基那日，那张强颜欢笑的面孔，让人难忘至今。

　　幼小的他心里却是快意的，还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这片过往，经年历久，不曾淡忘。

　　梅林中，再看到那个身影，张扬在风中的衣袍，仿佛那一日锦衣的少年面带微笑的站在远处，看着他。风起的那刻，飘落的透明花瓣间，乌长的发丝下，却露出一张神情木然的面孔。依旧不变的是那股凛冽之气，迎面逼迫而来。

　　转瞬间，失去踪迹。

　　他还活着？！

　　那时，青瞳惊异不已。

　　若不是怀中的少女正在高烧，而身旁又有人催促，他一定会追上去，确认。

　　是夜，心思无序的青瞳立在阁楼顶端，再次看到他。

　　一身红色衣袍的人，从远处慢慢走近，不远的身后跟随着存在感微弱的清秀少年。诧异多年的光阴未曾在他身上留下深刻的痕迹，时间停止在他身上，一样又不一样。一样的容貌，不一样的是周身隔绝的气息，再不能融入空气中。

　　这人真的是他么？他开始不肯定。

　　他考虑太久，亦太专注，几乎连他们两个人如何进入的清雪阁，都不曾发觉。

　　晚一步，却让他看到那人坐在柳雪晴床畔，红色衣袍已经褪下，全身白色让他看起来有些不真实，只余一头黑色长发在月光下，衬着白衣蜿蜒而下，有生命似的帖服在主人身上。对方一手搭在床上沉睡少女的额头上，神情专注的看着眼前的人，仿佛易碎的琉璃，小心翼翼。

　　一身散开披在身后的长衣，让他看起来好似收起双翼的飞鸟，又似停歇的飞蝶，静默无声外，还有分淡淡的凄然——是寂寞压抑的宁静，让旁人无法打破。

　　这个画面让青瞳的心抽紧。

　　他们认识么？

　　这么想着，不禁多出怅然。

　　怅然？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的手抚上心口，喃喃自问。

　　脑海中闪过，日前在青王府与青王面对面时，父亲青王的一句话——“青瞳，你是我最有能力的儿子。”

　　第一次这么说。

　　那不是认同，是利用。

　　他只是颗棋子，开始用得到，否则他依旧不存在。

　　卑微的血统跟了他二十几年，还不能认清状况，就是傻子。他的母亲，外族的贡品，死时有多么的不甘心，离开家人，离开爱人，身处异地凄苦的度过十六岁后的四年，死时刚满二十岁。
　　他呢？为什么起名为青瞳，就是双眼睛。

　　提醒他不纯的血。

　　有能力，又能如何？这是个血统之上的社会。

　　已经麻木了。

　　“青瞳，查清血亦寻这个人的来历。”青王下了“恳求”的命令。是什么想法，与二十几年前无异吧……青瞳漠然的想。与自己无干的事，一向不会让他上心，他只当自己是青王的下属。
　　他从柳府入手，通过其他人接近柳府主人。这里距那片梅林中的府宅最近，还有这里众多的门人，掩饰他真正的目的。

　　有些人喜欢算计别人，却忽略了算计他人的同时，也有人算计他。

　　世间事的就是如此。

　　事实也总会与预想有出入。

　　真正让他意外的是，那名在湖畔亭中献曲的少女。

　　她不该是能弹出那样的曲调的人，作为深闺，亦是首富柳休仁的女儿，如何能感叹出忧愁，甚至对往生者的叹息，迷惑不可测的人生……琴声止住时，这个少女已经吸引他的全部注意，也让他打定主意留在柳府。借此，了解这个上京中最有名的闺阁女子——这是他希望的，与青王无关。

　　一日一日发觉少女与众不同的地方，一日一日被吸引，不由自主注意那抹清丽的身影。

　　……然后，发现自己陷得太深。

　　青瞳想了很多，明白的与不明白的。

　　血亦寻……住在青堇彼岸……

　　这句话让他怔住。

　　真的是他。

　　“青王释子，好久不见。”看着自己，缓缓吐出这句话的人，轻轻点头，以示招呼。

　　这个人也许依旧没有改变。

　　当年的房千彦就是今日的血亦寻——不知得知此事，青王何种表情。

　　青瞳面对着一身红袍的血亦寻，没想到再次见面，会在此处。

　　向对方施礼后，他走开。

　　远远的，看到晴雪阁二楼的窗口。

　　她的心以属于那个人了么？

　　一双青色的眼瞳移开，再不去想，否则那份怅然会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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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真的喜欢上那个名为“血亦寻”的人。

　　没有任何理由。

　　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心头的感觉交织着酸涩和甜蜜，在见与不见之间患得患失。

　　这是初恋，她的。

　　所有的混乱在瞬间清晰起来。那一刻，正是他从自己视线走出的那刻，初升的阳光在他身上洒下金色的光芒，那一头长的不可思议的黑发呈现耀眼的乌金色，仿佛即将消失在晨光中。

　　她呆呆得坐在床上，看着那抹身影走出视线。

　　突来的念头闪现。

　　如果，如果不说出自己的内心，她会后悔一辈子，再也没有机会……

　　很荒唐。她从没相信过命运的安排，命运是一个人凭自己的意愿选择而来。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却让她开始慌乱。

　　不要！她不想那样再错过什么，为自己与留下悲哀的记忆。

　　这一世，不需要，也不想。

　　“啊……等，等等！”结结巴巴的话在一出口后，周围的事物都不重要了，只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柳雪晴想也没想的随后而出，顾不得披散着的微乱发丝，一身白色的内衫拖曳在身后，高高荡起，没于半开的房门外。

　　“血……血亦寻！”少女远远的呼唤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

　　前方的人停下脚步，回身，诧异的看到少女跑近。渐近的人全身镀着金红色的晨光，美得仿若琉璃，仿若记忆中那片落下得白梅，透过光线，带着淡淡地透明。

　　血亦寻只来得及伸出双手承接突然扑来的力量。

　　“……呼，血……亦寻……”柳雪晴抓住那件红色的衣袍，努力平息运动后急促的呼吸。

　　“不要急。”他轻轻扶住少女的肩膀，让她站好。“怎么了？”带着疑惑，他将手探上对方的额头。

　　一双白皙的纤软的手握住他。

　　“不是，我没事。”柳雪晴抬起头，一张脸不知道是因为运动后，还是害羞，留下绯色的红润。她鼓足勇气，眼睛直视着对方，心跳不知道快到什么程度，几乎怀疑对方也能听到。

　　“我……我不想留下遗憾，在这一世。不是！不是这些……”她觉得自己开始语无伦次，没有意外的在那双玄色眸中读到疑惑的色彩。

　　“慢慢讲。”他依旧平静的看着她。

　　“我……”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睁开眼睛。“我喜欢你。不管你是什么人，我喜欢你！”似乎勇气随之而出，她连续说了两遍“喜欢”。

　　血亦寻怔住。

　　喜欢他？真的么？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他没有奢望过，可是……竟然从少女口中听到，真实地听到她对自己的心意。

　　双手在自己意识到之前，拉住了因害羞离开的人，用双臂圈住，交握在她身后，轻轻搂近自己，将头埋入她的颈间，闭上眼睛平息自己的狂喜。

　　胸口闷热感渐盛，可放不开手。

　　清晨的晴雪阁院中，红色和白色的身影相互依偎，仿佛时间停止。

　　这刹那，只有两个人看到。一个是站在不远处的迟秋，漫不经心的表情下，掩藏着祝福的浅笑。另一个是远处的青瞳，冷漠的表情也在掩饰，掩饰着惆怅，暗自远去。

　　这……还是梦吗？

　　柳雪晴诧异的呆立着，任由对方收拢双臂，将她拦入怀中。

　　淡淡梅香包围着自己。

　　稍稍侧过头，她看到他有些惨白的面孔，那张殷红的嘴唇抿起动了动，隐忍着什么，拥住她的双臂开始放松，可以感觉肩上的重量开始下滑，带动着他身后的长发，滑落到身前。逐渐增加的重量，让她吃惊的伸手支撑着对方倾斜的躯体，忘记了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力量承受。

　　瞬间，两个人同时跌跪在地面上。

　　“啊，你……你怎么了？”柳雪晴手足无措搂住他。

　　不远处的少年面带焦灼的走上前，伸出手，却被血亦寻伸手挡开。

　　“主人？”迟秋疑惑。

　　“我没事……”血亦寻缓缓起身，只手托起跪在地上望着他发呆的少女，好像那句话不仅仅说给迟秋。

　　“您……”迟秋收回手。

　　血亦寻喃喃的开口：“我……只是有点累了。”他向远处，微风带起的长发下，是张带着些微红润的面庞，看来充满生气。不再苍白妖异的人，此刻看来就像二十年前轻狂似风的少年，更加伸手不可及。

　　不对！绝对不是这样。

　　迟秋皱眉，说不出所以然。

　　“早上了，我们回去吧。”血亦寻看向大亮的天空。

　　迟秋点头。

　　柳雪晴看着血亦寻回身，黑发红衣随着身体转动向后，交错着摆动出炫目的弧度，一张充满神采的容颜面对自己。与以往，甚至刚刚给自己的感觉都不同。此时眼前的人十足的魄力盈满全身，仿佛另一个人，一双眼睛带着看不出的情感，深邃的陷溺每个看向其中的人。

　　不会有人违逆这个人。

　　柳雪晴突现这个念头，忘记低头，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靠近。

　　血亦寻在她的面前站定，低首看着她，一两缕长发从耳际落下，自然的垂落在胸前鬓边，竟有种令人惊艳的感觉。不是梅林中诡异的花妖，不是窗畔困住情感的精灵，是挣出囚笼的鹏鸟，展出金色的羽翼，让人只能远远观望。

　　“你是谁……”她艰涩的开口。实在是压迫干太大。

　　“……血亦寻。” 血亦寻用流水般的嗓音回答，像呢喃。

　　很可爱。

　　少女吃惊的瞪圆双眼，微张着淡粉色的唇，完全没有任何他人眼中的端庄娴雅，完全是个小女孩般天真的表情。

　　情不自禁的轻轻碰触近在眼前的唇，下一瞬间却全身一震，毫无留恋的离去。

　　少年跟上前，两个人消失在远处。

　　“啊！”半天才反应过来的人，双手捂住自己的唇。

　　那个冰凉的触感，虽然短暂，但是……但是……确实是个吻。

　　她的初吻！

　　柳雪晴一张脸通红。

　　怎么会这样？！

　　全亮的天空，晴朗无比，没有一丝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