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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七十三章前尘难释 ...

  •   屋里一时静悄悄的,只有烛蕊跳跃着发出 “哔剥”声。
      半晌后,梁绯之忽然摇头长叹:“孔灵鹤啊,孔灵鹤……”
      乍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我不由怔了下;而就在这时,他霍然起身,缓缓踱到了我身旁:“难怪圣上一直都忘不了你。”他垂首在我耳畔喃喃着,一边执起我肩上的几缕碎发,放在手中轻柔地摩挲。
      我没动,只是无力地闭上了双眼:“《闲云孤鹤》的曲调太过清冷,在选妃大典那样的场合弹出,必然会引人侧目。这一次,沈雁音她倒是会选得很。”
      我太了解冷冶宣了,如此格格不入的曲子一定会引起他的注意。所以他不仅会份外关注弹此曲的沈雁音,甚至连我这个教琴的老师也会予以特别关注。因为就是在四年前,我曾弹过此曲,而他也听到了。虽说只有一小段,而且他当时听得也并不真切,可是凭着过人的记忆力,至少再次听到时,一定会觉得耳熟。
      是的,仅要耳熟,就够了!
      原本抚摩我头发的手一顿,随即就传来一声轻笑:“猜得不错,只是还差一点。”感到他的手松了开来,我睁开眼,平静地看着他重又踱回原位。
      “知道吗?”他笑了笑,眉宇间带着几许淡淡的无奈,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皇上一开始只是有些怀疑而已。”
      怀疑?
      我苦笑一下:“悉听指教。”
      “所以才会在选妃大典后派人来传召你,而你却在这时神秘失踪了。这一切,自然加深了皇上的疑心,”梁绯之淡然一笑,只是笑容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苦涩,“因此在这之后,我主动上报皇上,将你留下的一些物事呈了上去。”
      我沉默了,因为我完全明白这些举动将会导致的后果。
      “而皇上,在那些物事中发现了一件颇有意思的东西……”
      “行了。”我淡淡地打断了他,抬眸讥诮地一笑,“不就是有灵玉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眸中闪过了几抹复杂的情绪。
      见状,我又是一笑:“以我的行踪来邀宠,以巩固你在朝廷和你们皇帝心中的地位。梁绯之,你的算盘打得倒是挺精。”
      先是将证明我身份的玉石呈上,再主动请缨出来寻找我的下落,其所谋无不步步为营。也难怪他年纪轻轻,就成为了燕廷炙手可热的人物。因为他这样的人,十分善于抓住机会,只要是于他有利的机会,他就绝不会放过!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他静静地注视我片刻,终于长叹出声,“孔灵鹤,皇上待你极好,可你为什么要一直拒绝呢?”
      我不语,只是凝望着窗棂出神。
      不知何时雨声已然听不到了,想来外面的雨应该已经小了吧……
      “告诉我!我很想知道你的想法,很想知道为什么你的想法总是那么与众不同。”
      “……”
      “据我调查,虞韶的王萧翊似乎与你关系匪浅。”
      我心里一震,狂跳数下,转首看他,却看见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撇过头沉吟片刻,我淡淡道:“感情,可遇不可求。而且,”轻笑了笑,“各人所求不同。譬如你,追求的是高官厚禄,再譬如我,追求的只是怡然自乐的平静生活。”
      他有哪里知道,他眼中的那些无上荣宠,于我甚至比不上一双风雪中温暖的手。
      他脸色一变,惊诧、不解、甚至不屑……一时间,各种情绪兼而有之,纷纷从他眼中闪过,而我对此只能苦笑。
      这是时代造成的代沟,我又怎能奢望在这一时空可以有人理解我?只不过,他们也别妄想改变我!
      沉默了良久,他倏然起身,淡淡道:“我去叫人准备一下晚饭,你把药喝了就下楼吃饭吧。”说着,他拉开了房门。
      “为人臣者,自然会有很多无奈。你……希望你能明白。”
      门“吱呀”一声合上了,也将他的声音拦在了门外。

      无奈吗?我端起了桌上的药碗,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一时间,药汁的苦涩在舌根挥散不去……
      各人都有各人的无奈,那么我的无奈呢?又有谁理?

      本已知道这一次被抓住,就很难再脱身,却想不到梁绯之对我的看顾竟是那么严密,让我连一丝一毫脱身的机会都抓不到。
      就这样,两人心思各异地在客栈住了一宿。等到第二天的一大早,梁绯之就带上我启程了。
      谷雨镇本就离锦宁不远,加上所骑的乃是一匹良驹,不出半日,帝都锦宁就遥遥出现在视线中。
      纵马驰过喧嚣的市集,梁绯之带着我径直闯进了皇宫。
      许是他显赫的地位,或是他受宠的现状。一路行来,居然无人阻拦,直来到端敬门,也就是内宫的门前,始才停了下来。
      翻身而下,在扶我下马之后,他将缰绳交给一旁的小太监,就一言不发地向内宫走去。
      燕皇宫分内宫和外宫,这外宫主要是三省六部的所在,而内宫则是包括玉清殿在内的各处殿宇。此时,跟在梁绯之的身后匆匆而行,我冷眼看着我们离宫门越来越远。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人生的因缘会际真的是难以预测,就好像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再一次站到御书房外。
      “到了。”梁绯之低低地道。
      我没有说话,事实上,这一路行来,我与他都未开过口。
      抬步欲往里走,却不防被人从后面拉住了袖子。
      回头讶异地看着他,只见他的面上浮起一抹无奈而又悲伤的笑容:
      “可不可以让我抱抱你?”声音很平静,但若是细听,就可以听出其中的恳求意味。
      我一怔,转首看了眼周围的侍卫和太监,淡淡地问:“你不怕?”
      “不怕!”话音刚落,他已将我迅速地扯进了怀里……
      我没有动,只是闭上眼感受着他一刹的紧拥,之后那双锢在腰上的臂膀又迅速松开了。
      “快进去吧。”
      他推开了我,转身大步离去,背影萧索而又颓然。
      我也没再犹豫,转身,深吸口气,缓缓推开了书房的大门……

      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了那个立于桌案后、身着赭黄色常服的男子。
      抬头见到了我,他晦暗的眸中匆匆闪过一抹讶异,然后自桌案后缓缓踱步而出。在我的身后,太监已识趣地合上了门。

      我静默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英武的脸上喜怒莫辨。四年的时间,已将他身上的那种帝王气质完全沉淀了出来。虽是霸道如昔,却更多了份不怒自威的天子威仪。或许,这就是常言所说的“君心难测”。
      他来到我面前站定,一瞬间我感到自己的身体都绷直了。
      “朕说过,朕不会让你再逃离。”他轻柔的语调,缓缓陈述出一个无力更改的事实。
      我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出神。
      “瞧瞧!”下巴被猛然攫起,我被迫与他的目光纠缠,“你现在不就又回来了吗?”他的表情依然平静,只是眸中一闪而过的得色泄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我淡然一笑:“我可从未小觑昭平帝的能力。”
      感到扣在下巴上的手一紧,原以为他就要发怒,谁知下一刻他居然松开了手,径直走到右手边的罗汉榻上坐了下来。
      “你也坐吧。”他淡淡道,指了指榻上炕桌的另一边。
      我心里一凛,狐疑地看着他。
      “唉……”见状,他长叹一声:“你究竟有没有把朕成一个皇帝?不然,为何连朕的这点话都不肯听?”
      心里不由重重一跳?难道他还想治我个大不敬之罪?
      望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我斟酌了片刻,还是慢慢蹭了过去。
      “可是朕就是喜欢你不把朕当作皇帝。”甫一坐下,他就轻描淡写地说了句。
      我一惊,诧异地看着他,却见他轻笑了笑:“不是吗?”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若是其他宫妃,朕早就治她个恃宠而骄之罪了。”
      心开始缓缓下沉……
      “但是你不同,”他深深地注视着我,“无论你做了什么,朕都不会治你的罪的。朕只会爱你、怜你、疼你、宠你,让你成为整个皇宫,乃至整个大燕的唯一。”
      心已沉至谷底。
      我冷笑一声,倏然起身:“可惜要教你失望了,对于你的这种宠爱,我是不会领情的。”
      他脸色变了一下,却又重归平静。
      “朕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他笑了笑,也站起身,“没关系,朕有的是时间和精力,完全可以慢慢和你耗。朕相信,终有一天,你会回心转意的。”
      “不用等到那一天了,”望着他脸上露出的惊喜,我冷冷一笑,“从现在起,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去反抗。不过,我的心意绝不会改,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即使你是天上的神仙,也休想改变。”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走到了这一步,我还有选择的机会吗?
      看着他眸中隐忍的怒色,我淡然一笑,低声道:“人身不过臭皮囊,又何必为情为身心自累?”
      《圆觉经》有云“人身难得,岂可为臭皮囊所役?”此言虽是唯心,却不失为一种处事方法。既然无力改变现状,不如放弃肉身的自由,让心灵得到真正的解脱。
      “孔灵鹤!”双臂被猛然锢住,我平静地看着他气怒交加地不住摇晃着我的身体,“你说,你究竟要朕怎样?嗯?回答朕!”
      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等到他渐渐平静下来,我讥诮地一笑:“你问我要你怎样,我倒是想问问你究竟要我怎样。我都已经说了任你处置,你还有什么不满?”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锢在我双臂上的手猛然收紧:“你应该知道的。”他苦涩地说,“朕要的是你的心。听清了吗?是你的心!”
      “心?”看着他眸中的期待,我笑得云淡风轻,“可惜,我早就已经没有了。”
      “胡说!”他又在我的臂膀上加了一把力,“即使没有了,朕也会让它重新出现!”他决然的语气,显示出对自己所说毫不怀疑的信心。
      唉!我摇头叹气:“你还是不懂……”
      “朕当然懂!”他截住我的话,将我往怀里一拉,“无论如何,你是朕的,只是朕的!”他紧紧地抱着我,一面反复宣布着他的所有权。
      “你是朕的!小鹤,你永远都是朕的……”
      闻言,我只想笑,只想尽情地笑。而事实上,我也是这样做了,并且越笑越大声……
      “你笑什么?”他扶住我的双肩轻轻推开我,定定地看着我。
      我止住笑,淡淡道:“这个世界,谁也不会是谁的。”
      “不过是一场缘分,一场戏。戏散场了,人也就走了。”看着他眼底的琥珀色渐渐变深,我只觉得一股报复的快感自心底升起,“永远?所谓的永远应该是指陛下您对我还有兴趣的时候吧。不过也对,皇宫从来就不缺怨妇……”
      剩下的话,我没有再说出来,因为在这之前,他已低头狠狠地吻住了我。
      我没有动,任他的舌叩开我紧闭的唇齿,在我口中肆意掠夺。他的吻灼热而又汹涌,我可以清晰感觉到他那激烈的感情。只不过,我累了,真的累了,累到连挣扎都懒得挣扎,只是睁大双眼,呆呆地望着殿上的藻井出神。
      我已说过:我不会再反抗!
      或许是我的木无反应激怒了他,他终于惊怒地抬起头,扬起了手……
      我还是闭上了双眼,因为我害怕在被打的一瞬间,我的眼睛会泄露出一些其他情绪。
      我等了很久,或许客观上仅是几秒钟,预想中的那一巴掌迟迟都未落下来,反而是那双锢在我腰上的的手骤然松了开来。
      “啪……”
      我讶异地睁开眼,看见他怒气冲冲地一把扫过桌上,那些被当作泄愤用的可怜奏折纷纷掉落,霎时纸张飘落飞舞在半空。
      我静静看着他犹不解恨地将桌上的镇纸、砚台也扫落在地,发出“咣”的一声重响,然后重归平静。
      “来人!”
      平复了一下气息,他大声喊道。
      “奴才在。”
      如果我没有看错,那个匆匆进来、身着内务府总管服的太监应该就是当年的小德子。
      “给朕把长孙绪叫来!”
      “是!”
      小德子躬身退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把门跟关上。
      “吱呀~”
      厚重的门不仅阻隔了光线,也凝固了殿内的气氛。我看着冷冶宣疲惫地靠在椅上,合上了双眼。一缕阳光自半开的轩窗照了进来,投射在他的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伤……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

      “禀皇上,长孙大人带到。”
      沉默的氛围终是被打破,门外传来太监通报的声音。
      冷冶宣睁开了眼,平静地道:“传他进来!”
      “是!”
      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老者。从他的五品官服以及身上跨的药箱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太医,而且在太医院的地位着实不低。
      “臣长孙绪参见皇上!”
      长孙绪向前两步,然后一撩袍角,跪在了地上。
      “长孙绪,朕前段时间让你配的药配好了吗?”
      冷冶宣审视了他片刻,缓缓地开了口。
      “回皇上,臣已配好,并且将药带过来了。”
      “是嘛?”冷冶宣漫不经心地道,“那你这就把药呈上来吧。”
      “是!”

      从太监的手里接过了药,我看着他掌中的那颗绿色药丸,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了上来。
      将药丸拿在手里细细看了一回,他淡淡地问:“这药找人试过了吗?”语气平缓,却带着一种慑人的气势,让人不敢轻视。
      “回皇上,臣已找过一百多人试药,直到确认无误,才敢上呈给皇上。”长孙绪伏在地上,恭敬地回道。
      “那就最好了。”冷冶宣面无表情地道,“若是出了一点儿岔子,不光是你,朕还要诛你的九族!”
      “是,是,臣明白。”长孙绪连连道。
      “那你下去吧。”冷冶宣不耐地挥挥手。
      “是。”长孙绪应声退了出去。

      殿里寂静了半晌,冷不防,冷冶宣又喊道:“来人!”
      “奴才在。”
      转眼,又进来了一个太监。
      “你和他。”冷冶宣指了指身侧的小德子,“给朕把她架住!”说着,指向了我。
      架住,我?
      我惊惧不已,本能地后退了几步,却被走近的那两个太监一左一右地架住了。
      “你,要干什么?”
      骇然看着冷冶宣拿着那颗药丸越走越近,却因为被制而动弹不得。
      “小鹤!”他走到了我的面前,一只手缓缓抚上我的面颊,却让我一阵阵的发寒。
      “本来朕不想这样对你的,可你却不停地逼着朕。”他的语调无比柔缓,却让我心里不住发毛,“朕也是迫不得已,因为只有这样做,才能将你留在朕的身边。”
      他说着,将药丸往我嘴里送去。
      我又惊又怒,却苦于被制,只能死死地抿着嘴,坚拒着药丸的进入。
      “小鹤乖,快把它吃下去。吃下去,就没事了。”
      面对他温柔的劝解,我只是紧闭牙关,拼命摇着头。
      在劝了几下还是未果之后,他终于变了脸色,伸手将我的颌骨狠狠往下一捏……
      只听“喀喇”一声,下颌骨被捏错位了。就着唇齿错开的一点缝隙,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将药丸一点一点地推送进我的口中,然后再将我的颌骨重重向上一合……
      “喀喇”又是一声,于此同时,口中的药丸也滑了下去。
      他刚挥手示意太监放开我,我就感觉脚下一软,立时就要委顿在地,却被他眼疾手快地捞入怀中。
      “你给我吃了什么?”冷冷地看着他,我毫不掩饰对他的恨意。
      他一黯,轻抚着我的脸颊,柔声道:“小鹤,吃了解忧丹之后,我们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解忧,重新开始……
      我被这突如起来的重大打击给震住了,片刻后方才颤声道:“你,你给我吃的是,是让人失忆的药?”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我。
      一瞬间,我感到自己的心都凉了,凉到彻骨,凉到已失去了知觉……
      “哈哈哈哈……”我忽然笑了起来,疯狂地笑了起来,止也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小鹤!”见状,他着急地摇着我。
      “冷冶宣,你真的好狠啊!”我止住了笑,只觉得心里因过分的疼痛而麻木了。
      原来,很快,我就要忘记一切了……
      头开始昏沉起来,眼前的一切也渐渐模糊。终于,无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小鹤,我爱你!”
      失去意识前,我朦朦胧胧地听到了这一句。
      不是朕,而是我。
      只是,我已经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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