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宅丫头生存手札》潘小麦

5、三等丫鬟

　　　院子靠西墙边是一排灰瓦白墙雕花窗的厢房。
　　引着两人进了倒数第二间屋子，扣儿指着雪白粉墙笑道：“两位妹妹可真是有福的，一进门就赶上老夫人寿喜，这后二巷的屋子这些日子刚粉了壁墙、打了新柜，一切都是崭新干净的。”又指了靠墙的两张床道：“床上的被褥昨儿个我跟小梳子一起晾过一遍，是从何林嫂子那儿新领的，那边的橱子也是一人一个，里面可放些体己物事，若是不放心，待会儿请示了路姑姑，可到后巷马三叔那儿配把锁头，钥匙自个人攥在手里也算放心便（bian）宜。虽说只在这住十来天，可妹妹们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与我听，切莫不好意思开口，姐姐我能办的绝不推辞；便是做不来，也好帮着你们请示一下姑姑们。”
　　连翘、栀子赶紧谢了扣儿一番，皆言让姐姐操心了。
　　这扣儿看起来便是个爽朗直性儿的，拍了拍栀子的肩膀笑道：“莫要那么客套，日后咱们姐妹们都在这院里讨生活，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得相互帮衬才是。坐了半天牛车，想必你们也累了，快先坐下来歇会儿，那里有茶盏，自己倒着喝，我先去何林嫂子那将两位妹妹的衣裳领过来。”两人又道了声麻烦。那栀子本要一起去的，却被扣儿强按在屋里让好生休息。
　　待扣儿出去，栀子便径自选了个靠窗的床铺坐了上去，将手里的包袱随手搁在靠床的橱子里，依旧声音甜糯糯道：“姐姐，我叫崔栀子，崔家胡同的，家里人都唤我栀子，今年虚岁刚满十二，姐姐呢？”
　　连翘听到人家做了自我介绍，本着日后都是同事拉近革命友谊的原则，忙也开口道：“我本名徐连翘，住在槐树胡同，今年十三了，愧比妹妹虚长一岁。”
　　“昨儿个姐姐得了二小姐赐名，可真真让人羡慕。妹妹日后就唤姐姐翘儿姐姐了。”栀子细声细气道。
　　呃……连翘一怔，这话咋听着这么不对味儿呢，昨儿个任是傻子都能看出来，那二小姐是不喜这本名，才给改得名字，咋到你嘴里倒成了件光宗耀祖的喜庆事儿了，莫不是待会儿那扣儿回来了您还要再拿出来说道一番？
　　连翘虽心里嘀咕，脸上却未显出，终究是刚来，大家都还不不大了解，说不定人家孩子真就是一番好意，再说自己这么大岁数了跟个孩子计较什么，便拿出徐氏招牌憨笑，挠了挠头，又抿了抿嘴，作出一副被夸了不好意思的表情。
　　估摸着扣儿去领衣裳不会花太多时间，连翘只暂时将包袱放在自个儿橱子里，准备等晚上时再收拾。又见墙角靠门的地方有个木制的脸盆架，和一个灰青色水瓮，连翘想着这屋子里该是可以直接洗漱的，果不其然，大致浏览了一遍房间，便看到了栀子床底下放着一个檀黄色的木盆，盆里还有一条黛青色的棉帕。
　　连翘低头扫了一眼自己床下，果然也有一套一模一样的木盆，只帕子的颜色有所不同。
　　将盆子拖出来，从瓮里舀了点儿水，清清爽爽地洗了把脸。倒水时，连翘又在靠门的窗台上寻到了两把半旧的桃木梳子和一柄铜制的雕连理缠枝的小把镜。
　　那栀子见了镜子，顿时神色颇为惊喜道：“翘儿姐姐，这把镜是哪里得的？妹妹以前可从没见过这么清晰精致的镜子，容妹妹看一看吧！”
　　姑娘，你这演技就有些假了，又不是眼瘸，刚才可是隔着窗户瞅我做这干那的，装得真像啥都不知道似的。连翘现在可以确定，这丫头是个好耍小聪明的！还是个心眼儿不够，聪明外漏的那种。
　　不过连翘本就不是个爱计较的，再加上这镜子虽看着精致，可较之现代工艺来讲，连路边摊上卖的三四块钱的巴掌镜都不如。连翘自觉没必要跟一个小学生岁数的丫头为了这么点破事较真耍心眼，便直接将镜子递给栀子。只见这姑娘迅速从自带的包袱里掏出一把榆木梳子，散开头发便梳妆打扮了起来，那鸦鸦青丝斜坠在脑后，别着一根桃花银簪，竟与昨日丹儿姑娘的发型有几分相似，收拾好后便左照右看，那稚嫩的脸上满是得色。
　　不得不说，自己昨日里虽欣赏二小姐院里的几个丫鬟各有千秋的打扮，却没看出个门道来，人家看了一番，却学了个七七八八，这就是差距。连翘忽觉得，面前这姑娘可能虽没自己想象的那般机灵，但有勇气进这何府拼一份前程却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在家时她也听婶婶提过几句这崔栀子的情况，其父虽没考上举人，却大小是个秀才，任着崔家胡同那片儿学堂的夫子，她娘则是瓦市云丰米粮店二掌柜的独女，这既不缺体面又不缺钱的，偏偏铁了心要到何府做丫鬟，想来也是个“有大志向”的！
　　崔栀子利索地挽髻插钗，又从随身荷包里掏出个暗红色镂牡丹花戏蝶的小圆盒，对着把镜往脸上抹了些水粉，抿了口胭脂，不一会儿一个水灵灵的小家碧玉新鲜出炉了。瞅瞅这标致小模样，纯朴中透着精致，天真却又不失妩媚，呃……妩媚？一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竟有了怀春少女的春色？！
　　连翘顿时有了不妙之感，这么目标明确的冲着何府而来，又准备这么充分，这姑娘该不会是有了目标来追求真爱的吧！这么一斗志昂扬的姑娘和自己住一屋，日后出了啥事可别连累自己这个室友啊？徐某人不得不将这姑娘的危险性升级，警惕指数直飙星级。
　　也何该着连翘乌鸦嘴。果然，扣儿取回衣服来不多久，栀子便顺嘴儿将连翘被赐名的事儿颇为羡慕地拈出来打趣了一番。人家说的是一打听便可知晓的事实，也没啥可藏着掖着的，再说现在可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混饭，自己既然已经定下了低调混日子的目标，万不能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给人留下尖酸刻薄的印象，连翘只好继续保持憨笑不接话。
　　效果很明显，再次出门时，那扣儿栀子俨如亲姐妹般，笑嘻嘻地互挽着胳膊说着趣事，而连翘这边，却明显地被冷落在后面默默数经过的柱子。
　　那路婆子等人见连翘她们出来，栀子头上的发饰已换了个样儿，脸上也描了妆，不禁相互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儿。
　　那管针线的姜婆子是扣儿的本家姑姑，在这大院里混了这么多年，能爬到管事儿位置，也是个心思缜密的。因着自家侄女打小性子单纯，便想着先送到人事院这调教两年，再托人送到哪个主子苑里做个带等的丫头，日后出嫁面上也算有光。没想到这都进府大半年了，憨丫头还是一点儿记性没长，才不过半柱香功夫，竟被个新来的给忽悠着互认了姐妹。姜婆子欢喜新来的丫鬟有想出彩的心思是一回事儿，但这一上来便踩着自家侄女往上爬却是万万要不得的，遂拉下脸来有些厉声道：“扣丫头，做好自己的本分管好自己的嘴！无事的话去针线班子问蝶儿将昨儿个给你路姑姑画的鞋样子拿过来去！”
　　扣儿见自家姑姑竟当着这般多外人呵斥自己，不禁觉得有些落面子，瞄了眼边上的栀子翘儿，见两人正低头研究地上的青石板砖，似是没注意这边一般，心想人家这是睁着眼睛装糊涂，内里指不定怎么埋汰自己呢，不禁有些慌臊委屈：“姑姑，给路姑姑的鞋样儿昨个儿不是捎过来了么？”
　　“咳咳……”路家婆子、赵家婆子赶紧端起茶杯假装喝茶，栀子翘儿继续研究青石板的质地。
　　这扣大姐还真是个单纯耿直的好姑娘哟！
　　到底还是畏惧自家姑姑，见自己说完姜婆子面色更加不虞了，扣儿不禁有些委屈地松开揽着栀子的手，慢腾腾地去了针线院。
　　路家婆子见气氛有些尴尬，赶紧过去拉过栀子翘儿，和颜悦色地问起两家的情况，待听说栀子识了几年字，爹爹是崔家胡同的私塾夫子时，婆子们神情更加精彩了。
　　姜婆子也从刚才的气愤中缓了过来，拉着连翘的手笑眯眯地夸赞起两人的好模样。管院子的赵婆子更是如来神笔地添了一句，“栀子这模样仔细打量起来，竟是像极了菊苑的贵人！”
　　“可不是！当年五姨娘刚入府时也是这般青葱可人，转眼几年过去，人家都成贵人啦！水嫩嫩的姑娘都是有福气的。”
　　翘儿本被姜婆子热情地拉着就有些不适，一听这话，更是警铃大作。
　　这菊苑是哪个她不晓得，但加上个五姨娘就明了的不能再明了了。整个何府除了大少爷院里，还有哪个院里有五姨娘？！那位五姨娘是怎样个身份怎样上位的，但凡在湖州城里住过些年头的无人不晓，况且现如今五姨娘可是管着偌大的何府啊！何府啊！不是某个富商家的后宅，也不是哪个镇上的小门户，这可是湖州第一府啊！姨娘做到五姨娘这份上，无疑给湖州城里广大一线的姨娘们和梦想做姨娘的姑娘们竖立了一座闪闪发光的丰碑！——虽说这里面也不乏何府当家主子脑子皆有问题的缘由，毕竟没听说哪家企业经理副经理都扔在一边不用，提个大秘来管理的，额，扯远了……
　　某翘自认没宅斗这高危而又充满技术含量的技能，自己也没抢别人老公的嗜好，便又是一副“我很憨听不懂你们在说啥”的模样，当然这话本就不是说给自己听的啦！是以，连翘忙不着痕迹地将手从姜婆子手中抽出，后退一步，尽可能降低存在感地做壁花。再瞄一眼栀子姑娘，果然，听俩婆子这般一说，脸上立刻飞出一抹红晕，眼中甚至有了神采飞扬的向往之色。得，这还是周瑜打黄盖，打得满意挨得也舒心，双向意愿！

作者有话说

　　哎哟，不过是面镜子，小姑娘你就要跟姐姐争个高下！日后在这大宅里，怕是少不了你的故事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