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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训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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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离了槐树胡同,又转向下一家丫头所在的胡同。渐渐地,车上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好歹昨儿个也算混了个脸熟,本年纪也不大,又瞅见沿街热闹的集市,不一会儿便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只有昨日里跟连翘一起被二小姐留下的栀子一直皱着眉头,看着大家兴高采烈地样子似乎想说点儿什么,最终还是低下头一个人默默坐在了一边。连翘看着有趣,想上去逗逗这小大人般的小丫头,又怕惊着人家被当怪阿姨,墨迹了一会儿,却又被边上小姑娘一惊一乍的呼唤声给吸引了过去,于是搭讪之事便被抛在了脑后。
牛车大概行了有两柱香的光景,两边的墙愈来愈高,有些府宅隔着厚厚的壁墙甚至仅能隐隐看见屋顶的红桶瓦墨鳅脊,街上已经鲜少有吆喝的商贩了,偶尔有马蹄声哒哒而过,所能看到的也不过是或白或青的衣衫背影、或者坠着轻纱的车尾而已。
许是被周围安静的氛围给感染了,许是这时才想起昨日徐婆子的训导,大家说话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偶尔几个相互咬耳的窃窃碎语声儿。
这次入府走的不是角门却是后门,大家看着何府这比路过的几家府邸正门还气派的后门,不禁心中又是一阵澎湃,这可是她们未来吃住生活的大宅子啊!日后回去说给亲戚邻里们听听,那也是倍儿有面子的事情。
此时早有一个二十岁左右妇人打扮的女子等在门口,看着小姑娘们兴奋地交头接耳,倒也不急,只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似要等大家说完再走。
连翘好歹心理年龄摆在那儿了,察言观色多少会些,仔细一瞅便能发觉那妇人眼中的不悦,遂拉了拉边上小姑娘的衣袖。那小姑娘正说得起劲儿,被连翘这般一拉本有不高兴,待见着连翘低头使来的眼色,瞄了一眼那妇人,便也明白了几分,立时又拉了一下边上的另一个小姑娘,不一会儿的,刚才还兴奋不已的人群便有些忐忑地安静下来了。几个说得声音颇大的还颇为不安地不停打量那岿然不动的妇人,生怕她一个不高兴便将自己打发回家,住不得这气派的宅子。
那妇人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只不过临转身时却对连翘打量了几眼。
再次踏上这黑幽幽的陈石板时,连翘心情与上次截然不同,兴奋中带着些期待与安宁。毕竟上次是面试,还有些忐忑,现在却要正式上岗了,也算有了份正儿八经的工作。
沿着院墙边的小路走了大约一刻钟,便隐隐看到前方一扇扇灰瓦白墙水墨色窗棂相隔的角门,角门上灰框着有朱笔雕刻的浆洗房、针线房等字样,该是怕下人不识得字,边墙上还画着衣服、针线、菜蔬等简易标志。
众人在浣管院门口停下,跨进门槛往影照左拐,便是一片空旷旷的青石板面院子,院子东墙角有一个用竹竿打的爬满爬山虎和凌霄的架子,架子下摆了一个方桌,几个绣墩,几个颇有些年纪的婆子正随意地坐在那里纳凉。几人见那妇人进来,也不起身,只笑呵呵地招呼道:“哎哟,是何根家的啊!大热天的,派领丫鬟这起子小事儿怎使得劳您跑一趟呢!”
“就是就是,你可是大红人,大少夫人那儿一刻都缺不了的金身,万一再有个头痛脑热不舒服那可是顶顶了不得的大事哟!”这说的是陈姨娘吴姨娘进府敏郡主使性子装病不露脸的事儿,结果大少爷压根儿理都没理睬,直接带着两位姨娘还有小少爷小小姐去了老夫人院里,并吩咐下来,既然少夫人身子骨不舒服,那日后菊苑的事儿就交由五姨娘掌管好了。
可没想到的是,这一管就是六七年,一直到现在,菊苑那儿还是那五姨娘管着家。这出装病让少夫人既落了脸,又被夺了权,一度被人当笑柄拿来说道,府里人私下都说这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打了玉瓶撒了油”!
虽被取笑了,那何根家的面上却无半分恼色,只是淡淡道:“既然人带到了,我的活计也算是完成了,几位婶婶若是无事,这就告辞了。”说完,便行了个半礼,理都不理他人的反应,从从容容地转身离开了。
连翘不由钦佩,这才是真正大家子该有的风范,“宠辱皆不惊,喜行不言色”。
几个婆子讨了个没趣,嗟骂了几声,又继续唠了会子嗑,才将话头转到新来的这些个丫头身上。刚才打头说话的那个穿着铁锈红褶子裙的婆子喝了口水,率先发问:“哪两个是准备去二小姐院儿里的?先出来让老婆子们看看!”
连翘和栀子赶紧出来,那栀子还模仿着刚才那位妇人的样子行了个见面礼。边上有婆子便道:“唉哟哟,这陈婆子可真是好眼光,竟给二小姐寻了这么个伶俐的!”
“可不是,又机灵长得又水灵,一看就是当大丫鬟的苗子。”又有个穿酱紫马面裙的婆子拉过栀子,眼中一闪,笑眯眯道:“咱可得好好调教调教,日后二小姐使唤住了,到了二小姐面前咱也好表表功……”
那栀子面上一阵羞红,却使劲儿压住眼里闪出的兴奋,甜甜道:“谢谢姑姑们栽培,栀子日后去了二小姐身边,也定不会忘记孝敬姑姑们的。”
“瞅瞅,这小嘴儿甜的哟!”几个婆子听了这话心下舒坦,又捡着好听的话打趣了连翘几句,只不过却没了夸栀子时那般诚心了。连翘面上也是一幅受宠若惊的表情,心里却是一阵慨叹,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啊!瞅瞅人家这小嘴儿甜的,可比刚才在车上时鲜活多了,人家这机灵劲儿可全用在刀刃上了!
连翘不由再瞄了眼边上的其他几人,果然,这番下来,那几个一直站那儿没人搭理的小姑娘们此时脸上都显出了一片愤愤然来。当然,这究竟是为了这番受夸与冷落,还是为那不合群的做派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连翘却知道,这几个婆子要隔离栀子让其日后少与新人抱团的目的,却算是达到了。
连翘不想做那出头鸟,也没想着在何府做出一番事业,只想着安安稳稳避过几年徐家危机,攒几个钱,等再长大一点儿好自赎了身子出去过想要的小户人家市井生活。是以,这会子见几个婆子耍起了心眼,便忙退到一边,努力做出一副憨厚木讷模样,满脸羡慕地瞅着此时已经站在婆子们跟前忙着端茶倒水的栀子发呆——姑凉,努力啊!何府新来丫头们的舞台便交给你了,一定要唱好戏挂好彩啊!姐姐我在台下默默支持你关注你哟!
“扣儿,去简婆子那儿领两套翠色鱼尾裙,带两位姑娘去换上。”
“梳子,去将浆洗房今早儿送过来的裙袄也抱过来,给这几个丫头分下去。”
过了大概半炷香的功夫,换了新衣裳的几个丫头又站回了院里。
那个穿酱紫马面裙的婆子站起来,开始训话:“我是浣管院的左院主事,我家的姓路,日后唤我路姑姑即可。”又分别指了指那位穿铁锈红褶子裙的和穿牙青色百端裙的婆子道:“这位是针线班的姜姑姑,这位是管院子的赵姑姑,两位都是府里的老人,都睁大眼睛瞅着点儿敬着点儿!”
小丫头们稀稀落落地挨个唤了姑姑,又毫无规章地行起了福礼。
“我知你们心里定然不服,一样进来的,怎地刚才那两个一来便是二小姐身边的三等丫鬟,一来便有一月二两的月银,更别说一年四身簇新衣裳、每顿一荤一素的菜色!而你们,却要听从我们这些老婆子差遣,日日晨起暮歇不分冬夏地劳碌,吃的却是白菜帮子杂粮饭,月钱不过三钱不到。不客气的告诉你们,这就是你们的命!你们天生就比人家少了些个享福的命!要怨,只能怨你们命不好!要想,也只能盼老天开眼哪日能入了主子眼缘儿!那便是你们的造化!”
路婆子每训一句,便扎的几个小丫头面上开始不服,待到话毕,竟有两三个丫头直接倔强地仰起头来。
路婆子眉目一蹙,瞪了那几个面露不甘的丫头几眼,直瞪的几人再次低下头去才缓和了话语又道:“你们也别不服气,我说你们少了些享福的命格,也不是说你们就没有享福的命了!人这一辈子谁也不能保证全是顺风顺水儿的,谁也不能确定就没大造化!她们俩现在还算出息,一进来便入了二小姐的眼,进了主子院子,日后未必比得过跟前的你们。大少爷书房的五儿姑娘,当初不过是老夫人院里的洒扫丫头,看看这会儿,管着大少爷内书房的大小事务,连丹姨娘见了都要给几分薄面,这才是好命!都给我好好地安下心思做事儿,本本分分地学好规矩,日后若哪个主院要添人,老婆子我还是会先紧着你们挑。进了咱浣管院就是咱院的人了,日后出去时要记着别落了咱院的脸面!听明白了没?”
这话一出,小丫头们立时得了希望般,睁大了眼睛渴望又讨好地看向路婆子。那路婆子却不再继续,而是又唤了那个叫梳子的丫头出来教几个新来的在院里立规矩,自己却和另外两个婆子继续喝起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