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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入冬以来,天乍寒了几日,又放起晴来。若说小阳春也早过了时节。屋前的紫藤竟又返了些绿,杨志困惑了一阵,抬头看那紫藤棚子上被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中拢着些云,似阴似晴的让人琢磨不透。
      杨志打了桶水,使瓢舀了浇在紫藤根上,指望它能长得好些。
      张青正好进来,见他浇水,连忙抢上来拿过瓢道:“哥哥,这会儿浇不得!”
      杨志莫名其妙道:“洒家又不是要把它的根掘出来,浇几瓢水你也要管?”
      张青把瓢扔回桶里去,笑呵呵地说:“这阵子天乍寒乍暖的,今晚多半就要降温。哥哥再浇几瓢,等明天起来,这藤子下半截就冻在土里活不过来了。”
      杨志听他说的有理,便赞道:“不愧得了个菜园子的外号,多亏你来拦下,要不然洒家明年可就没花看了。”
      张青笑道:“哥哥不晓得这些有甚打紧,有一身好本事,就强过小弟这只会挑水种菜的千百倍。”
      他说着跟杨志进屋,坐下道:“小弟今日来,是有事与哥哥说。”
      杨志抱着臂倚在墙上,见他笑嘻嘻的欲言又止,心知不是什么好事,也不催他说。
      张青见他不作声,便赔着笑,径自说道:“最近周围百姓时常说起这山中有猛兽伤人,已有不少进山打猎的丧了性命,侥幸逃回来的说山里有人熊,发怒时站起来能有丈余高,甚是凶狠。大当家的连日听那些猎户前来哭诉,按捺不住,教人准备好弓马兽夹,打算这几天去除了这一害。”
      杨志随口道:“这害是该除。冬天的熊胆充实,熊掌也肥厚,这时候猎来下酒最好,让他只管去就是。”
      张青应道:“小弟们也想同去,只怕本事不济,拖了后腿。”他笑了一笑,又道,“哥哥也知道,大当家的脾气急,没个稳当的人跟着,大伙都不放心。猎熊不比寻常事,兄弟们想请哥哥你跟大当家的一同去,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杨志看他一眼,转身往门前站着,背着身道:“你这话是兄弟们的意思,还是大当家自己的主意?若是别人的意思,洒家懒得去;若是他自己的意思,也不必你当中人,让他自己来说。”
      张青跟上来,苦笑着劝道:“哥哥这不是让小弟为难吗。跟你实说了吧,这些话确实是大当家的让小弟来说的。他说前几日跟哥哥你起了两句争执,一直拉不下脸来赔罪,想借着这回狩猎跟你和好。哥哥就给他个面子,一道去了罢。”
      杨志原本一意要拒绝,忽然想起前日跟吴用说起,二龙山不是他长久住处。那时候他就想寻个空子把鲁智深的心腹人调开,悄悄送吴用下山,让他远离这是非之地。今日张青来说此事,却提点的他灵光一闪,觉得这是个天赐的机会。
      他沉吟片刻,转眼看张青:“大哥真有懊悔之意?”
      张青上前一步,连忙道:“大当家的这几日一直为了跟哥哥不和心烦意乱,恼自己恼的不得了。喝口酒也说,‘可惜杨志兄弟不来同饮’;耍禅杖也说,‘可叹没有及得上杨志兄弟的人与洒家过招’——”
      杨志听得好笑,拦下张青漫天胡扯:“行了,说的天花乱坠,洒家越加不信了。”
      张青急道:“小弟哪敢骗哥哥,不信你亲自去问大当家的。”
      杨志挥手打发他道:“洒家知道了,狩猎的事你们安排罢,准备妥了来说一声,洒家一道去就是。”

      打发了张青回去,杨志便去找吴用,跟他说近日鲁智深要出猎,要回梁山是个难得的机会。
      吴用听了并未表现出喜悦,一时并未说话,蓦然起身往书房走去。
      那间屋杨志之前曾想进,吴用难得却拦着不让。杨志从帘缝里瞥见满屋是他作画写字废弃的纸张,胡乱团着扔的桌上桌下都是,不由得好笑,便也不强要进去看。
      杨志见他进去,犹豫了一时,吴用在屋里道:“制使进来罢。”
      杨志掀了帘子进去,扑鼻一股松香墨味儿,抬起眼时,见桌案上展一副工笔画。画上大雪铺天盖地,直向观画之人袭来。远处青山近处院落、枯藤树篱,皆绘的纤毫毕现。那画中一人步履不稳略带几分醉意,仰身向着天空,赤着两条手臂,手指半拢半张,似是要打那漫天的鹅毛雪片,却又像是要将雪捉在手里细细赏玩。
      杨志耳根渐渐烧起来,这画上的人分明是自己酒醉的模样,却没想被吴用看足了笑话还画了下来。
      吴用端详着画,提笔润色几处,这才舒了口气。他搁下笔,看向杨志。
      “那日见制使雪中舞枪打拳,始终忘不了那凛凛气魄,便作了这幅画。制使若不嫌弃小生画技拙劣,就请收下罢。”
      那画还未曾裱糊,杨志揣着十二分的小心接过来,端在手里不知该怎么珍惜才好。
      吴用道:“小生若还有时间留在这山上,便请人裱了再送与制使,如今仓促,只得草草送出了。制使权当是个纪念,也不枉咱们交心一场。”
      吴用说这话时,脸上并没流露什么感情,只是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似乎犹有未尽之意,却也不知该如何说了。
      杨志的心忽然收紧,手中的画似乎陡然增添了重量,压的心上沉甸甸的难受。
      吴用苦笑道:“小生有时候发个痴梦,只当还身在梁山泊上,杨兄弟也同梁山众兄弟住在一块儿,平日里切磋武艺、斗酒说笑,无比痛快自在。又或是梦见大伙一片赤诚之意上达天听,朝廷招了安,兄弟们遂了报国之志……醒来方知是一场空。”
      杨志听着他慢慢地说,却不言语。
      吴用劝道:“杨兄弟,我知道你怀着雄心壮志。你一身好弓马韬略,难道就甘愿在二龙山上埋没一辈子。我梁山上聚义而来的兄弟,多半曾在朝为官,都有建功立业的心思。制使若能随我上梁山,将来同受招安,这才是正经出路。”
      杨志听他说着,眉头拧起来,一时间心烦意乱。吴用说的句句在理,只是让他背叛二龙山众位兄弟投奔梁山,却是万万不能。
      吴用见他动摇,又待劝时,杨志截口道:“学究不必说了,洒家若是弃了兄弟们跟你走了,洒家就是个不忠不义之人,即便到了梁山上,也被人看不起。学究这几日收拾好行装。等大哥出猎,洒家便支开大哥的人,派两个心腹护送学究回梁山。”

      隔日杨志暗自寻了两个体己人,又将这几日山寨布防换了,只等着出猎那一日让吴用安然离去。
      不出几天张青便来找杨志,进门便道:“哥哥,大当家的定下日子了,说明天出猎。”
      杨志一怔,放下酒杯道:“洒家记得明天是初七罢?逢七不利,出猎更该避开,大哥难道不知道这忌讳?”
      张青扯开凳子坐下,也不跟他客气,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道:“我劝的口干舌燥也不顶用。大哥今日多喝了几杯,趁兴把日子定在明天,谁劝也不听。”
      杨志摇了摇头,苦笑道:“明日就明日,想来忌讳也是人定的,没什么道理。”
      张青笑道:“哥哥这话跟大当家的说的一样,想来艺高人胆大,也不把这些看在眼里。”他又倒了杯酒,呷了一口道,“哥哥私藏的好酒,怎么一个人喝。此处离吴学究住处近,哥哥该请他过来,一道饮几杯才痛快。”
      杨志淡淡道:“请他做什么,有你分俺一半好酒就够俺心疼了。”
      张青大笑起来,盯着他道:“哥哥与吴学究要好,二龙山上哪个看不出来,何必在兄弟跟前装生疏。大当家的也说,明日出猎叫吴学究一道去。就算书生力气薄,开不得弓,跟着跑跑马,逞一番意气也是好的。”
      杨志捻在手里的酒杯一晃,半杯酒洒在手上,脱口而出:“明天叫吴用也去?”
      张青点头道:“不错,大当家的特意叫上学究,刚派了几个人往他那边送皮靴披风,并着些出猎能用上的东西去了。”
      杨志心里恼起来,却不好发作,暗暗叹息鲁智深面上粗莽,内里精明的无一处疏漏。他在屋里踱了几回,恨声道:“他一个书生,开不得弓、使不得刀,叫他去有何用!我去跟大哥说,明日不带那累赘方得痛快!”
      张青连忙扯住他道:“大当家的醉得厉害,哪个敢跟他理论。哥哥就别去惹不痛快了。”
      杨志心知他说得有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索性往吴用那边去了。
      张青忙不迭地追上去,跟着杨志到了吴用院门前,见院里两个喽罗手捧着马鞭匕首,还有一把鹊画弓和一枚血斑浓艳的玛瑙护手扳指。
      吴用拿起那把弓,打量片刻又放了回去,淡淡道:“承蒙大师厚赐,替我多谢他。”
      那两个喽罗把东西给他送进屋。吴用转过头来,看见杨志站在门口,一时想说什么,却碍着张青也在,不好言明。
      杨志自知见了吴用也无计可施,两人相顾无言,暗自叹一番布置付之东流。
      天色阴沉下来,风里隐隐传来山隙间呼啸的回声。
      却不知今夜是否要下一场铺天盖地的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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