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殇[霹雳-戢武王]》长空无双

67、夜谈

　　湛露辛夷的纸鹤到我手上的时候，碎岛还在黎明之前漆黑无月的寂夜。

　　扰人清梦倒是没有，这些年月来我的睡眠早就已经少得近乎可怜，越是强者，越是仅靠身体本身的机能便能调整一切状态，漫长的黑夜与其无所事事地睁着眼睛睡过去，不如转而去做其他很多事。因此受到传信的那瞬间，我还在闲来无事思考宇宙错流中遇到的事物。

　　好精致的微型术法构造！我仔细端详了一会，轻而易举解开禁制，纸鹤自行摊平变成一张纸笺，看到那货的答复，想了想手指一点，又将纸笺变回了纸鹤，顺手一把抹去上面的神识波动，捏着翅膀放到床头直接占为已有。

　　王兄取走封锁十重天阙的弦月血枯，以上天界之能大约只能维持原样不到十天。如今已快到第四日，看来得尽快去往慈光之塔。

　　我随意披上件外衣起身，准备去殿顶等待日出，手刚触碰到门上的时候忽然心中一动，莫名地站在原地许久，终于推开门。

　　一眼，就看到院落中漠然伫立如雕塑般的那人，无声无息，仿佛一场幻梦。

　　今夜风高月黑，春寒料峭，透过微弱的光线，依稀可以看到散乱在风中飞舞的金色发丝，暗蓝王袍在夜色中近乎深黑，眸底澈蓝微冷的光色却是异常明澄。

　　大！晚！上！的！她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扶着门怔了片刻，有些不明白状况，刚向外迈出一步就看见王兄动了。

　　她缓慢步上台阶，动态时才恍然觉得带着些活人的气息，飘散的金发终于悬停落回身后，沉稳的护体气流漫出笼罩住周身，瞳眸却仍旧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流动般，明澄似水般静谧暗涌。

　　“无月夜天寒，怎不多加件衣裳？”低沉的声音说来倒是自然，一句话都不带丝毫语气波动。

　　我加了啊！

　　“……你怎会在此？”

　　她沉默了一会，才道：“想事情。”

　　谁家想事情要三更半夜到别人家门口想的啊！

　　她侧身避开了我的手，只这距离，身上未散的寒气便已晕染到我的指尖——下一秒，那卷气流已然从她发丝流转到脚尖，寒气尽消，身上发散的气息看似冰寒，实则温润依旧。她这才伸手握住我的手，反身进入屋中。

　　别啦我啊！我是想去看日出的……可这个瞬时我却没想到这一茬，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原路返回，满脑子想的都是卧槽她究竟在这里站了多久了？身上那样中的寒气，都结霜了有木有！就这么散了全身的功体站着，明摆着不让我觉察到她的存在么？话说这又是抽了什么风？喂你不告诉我怎么猜得出来啊混蛋！

　　王兄袖风一扫，熄灭的烛火便亮起，身后的门顺手推上。我侧眼避过忽然进入视野的光线，回眸已看到她在椅子上坐下，正觉得不知如何开口，听到她的话语：“明日去往慈光如何？”

　　我微微一顿，虽然知道这货想转移话题还是顺着点了点头：“朝会过后吧，你已经罢了两日的例会，再者恐大臣们生异。”

　　“无妨。”王兄回答得天衣无缝，“近来无甚要事。众人知晓吾有意招揽《荒木载记》之作者，为之奔波，亦无它言。”

　　干站着不好，正拿了茶壶泡茶，闻言却是心神一动，就暂且放下了手中物什：“楔子近日就将抵达碎岛？”

　　“不错。若非你之言，吾亦不知如何入手查探楔子身份——慈光之塔的贤者，尊贵无比的祀者——无衣师尹果然治民有方！愚民封言成效虽大，却有此般尊贵的漏网之鱼留着授柄于人！”

　　“无衣师尹之策谋非任何人能小觑。若是楔子的存在当真是为慈光的异端，他定会想方设法将之除去，而不留给他人以任何可乘之机。”我转身看着她，不无担忧，“戢武你可已知晓楔子来意是何？”

　　王兄漠然坐着没有开口，面情沉稳倒是如常，我却清晰听到十指紧握成拳时，指节被压迫到极点清晰的声响，身体紧绷，浑身的气流刹那收拢。

　　知晓了楔子的真实身份，再联系那日我向她透露的关于雅狄王之死因，又如何不知《荒木载记》中以隐晦手法记在书里的真相——手指微微一颤，我无声叹了口气，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

　　她震了震，神思从仇恨中脱离出来，抬起头看着我。

　　“还不是时候，淇奥，”我重复，“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才是时候？”她的声音，冷酷非常。

　　以外人身份来开解当事人这场血仇，我忽然觉得自己的手沉若万斤，但以超前的眼光看来，这辩说哪怕是硬着头皮也得说完的：“楔子本尊，乃至他所知晓的真相，皆是极重要的隐密。当年那场围杀，另三界都是当事人并且知情者，唯有碎岛被蒙在鼓中，因为碎岛一旦知晓，血仇加身谈何非是不死不休？《荒木载记》一出，楔子便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只奈何不知其真实背景这才蓄势按捺不发，这也就是楔子想要揭露四魌界背后那场隐秘却不能直面公布于你、非得用隐晦手法把事情记在书中不可的原因之一。”

　　王兄沉思良久，何等睿智之人，只微一点破立刻看到核心：“楔子冒着一旦泄露便会是四魌界内战局面，或者受害者乃至某些知情者被提前下手的威胁，这般作为的另一个原因，是想在不引发大规模内战的前提下，进一步查清具体参与的阴谋者，敲山震虎，制止某些倾向和潜流！”

　　我点头道：“正是如此。不妨这般想来，楔子在某种因缘巧合之下，得知当年你父失踪的真相，他由于某种考虑，必须将真相透露，而他本尊便是其主导力量，毕竟就算身份暴露，以慈光之塔著名的贤者尊贵的祀者身份，即便是无衣师尹要下手，也得思量思量。”

　　王兄接着道：“可他不知道，吾已经知道了完整的真相……”她忽然停顿了一下，“吾知晓你的意思了！灵术师，你想吾利用这次事件……”接下去的话没有说，却是神色越发凝重，眸底暗流逐渐汇成可怕的沉渊。

　　见她总算冷静下来，我才收回手，平复了心情，继续泡茶：“当年你父赴那场死约的前夜，曾上祭天台与吾会面，吾才知晓后来发生的一切。吾知你信吾，但此事牵系到整个四魌界，一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楔子可以用游历四魌界为因来到碎岛，但其背后各路追查楔子身份的势力却不可能想得如此简单——正是如此，你才万万不能透露自己已经知晓真相的事实，更要暗中潜伏以待时机！”

　　“况且，”我轻轻笑起来，“借助此次事件，你能得到的收获远远不止台面上这些。无衣师尹与咒世主按捺不住露出马脚的时候，就是你获利的时候。以一时的忍耐换得一名伟大的智者、贤者，特别还是从慈光之塔挖来，何乐而不为呢？”

　　王兄却是脸色一变，蓦地起身：“糟糕！事先不曾预料到这些，楔子真正身份的线索是湘灵查探得到！她不知此事牵扯到父亲死因，亦不知这潭名为楔子的渊水那么深——背后那些势力或许已经知晓碎岛得到楔子身份——吾不能牵累到湘灵！”

　　我无奈摇摇头，把茶杯递过去：“莫这般紧张。湘灵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天真的小姑娘。你既让她拥有自保之能，又想放在羽翼之下处处宠着护着，怎可能？她也想让你看到她的能为……你信否，湘灵不但有能力让楔子亲自为她与碎岛脱祸，更会为你招揽到那位贤者增添一分不小的助力。”

　　“怎说？”王兄木然看过来。明显是一牵扯到宝贝妹妹，担忧过线，脑容量严重不够用。

　　“且信吾，到时自见分晓。”我刚捏起茶杯，忽然想起什么，视线飘忽了一阵。

　　卧槽被你岔掉了！我提起楔子不是为那老货的自甘堕落啊！楔子到碎岛，各方注目应都聚集在碎岛，在这种集体关注王庭究竟知晓雅狄王死因否的敏感时刻，王兄若离开碎岛去慈光，那事情就大条了啊！

　　想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下：“戢武，你不能离开碎岛。吾想办法取出弦月血枯……”

　　“无妨！”她一口拒绝了我想说的话，显然是已经明了我的意思，“明日便启程——夜深，还是早点休息，到时吾再来。”

　　然后她就转身推门走掉了。

　　卧槽你也知道夜深啊！跑我院子里装雕塑装了大半夜，你怎么不知道要休息！翅膀长硬了，知道随时随地岔开我的话了是不！居然还学会不想听的话不要听索性转身就走的本事了！

　　我默默看着还未动过的茶半晌，囧脸爬上床，一卷被子生闷气。

　　看毛个日出，早就木有心情了！

　　*

　　戢武王缓步踱到外殿。看看东方天色昏沉，离破晓还有一段时间。

　　想了想，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身后某扇门被推开的声音，一个脑袋伸出来。

　　湘灵眨巴着眼睛有些幽怨：“王兄怎的可以那么早就走——真不体贴！凝蓝姐姐都不会生气的么？”说好的君王从此不早朝呢……

　　戢武王一脸莫名。

　　“唉，王兄真是不解风情！”湘灵恨铁不成钢地把脑袋缩回去，砰地关上门。

　　怔了良久终于想明白自家妹纸话中的意思，这回戢武王当真是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