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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青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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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赦殿在沉谧天色中静静屹立。秘晶刀戟森然构架的建筑没有丝毫特色,与王庭其余地方的设置无甚两样,众所皆知续弈女似乎从来不是个会注意到周身环境之人,更别提对此指出异议,然而唯一出乎意料——甚至是突兀的——是殿堂外几乎爬满三面墙垣的浓粉色蔷薇。
青葱馥郁的花树密密匝匝蔓延开,违反四季常理长年盛开的硕大花朵娇妍爬满墙垣之下架着的栅栏,不会有蜂蝶停驻,但就眼见着那永远充盈着柔软娇嫩的鲜丽,便会不由自主地从胸口满溢出一股活泼温柔的暖意,与此间氛围格格不入,却偏偏让人情不自禁喜欢上。
此刻,摇光就平静坐在殿后的扶廊上,身边是一株怒放的蔷薇花树。庭院中空无一人。他私下里所表现出来的,总是种连符应女都忍不住摇头叹息看走眼的冷静与漠然。
成功进驻杀戮碎岛的第二年,他就在自己的视野里都栽上这些蔷薇花种。原本该是纯白的,不带一丝杂色的圣洁的素净,然而一出灵明界,这里的土地也只能让蔷薇变成了凡种,虽美丽依旧,却总该是缺了那记忆中深入骨髓的味道。可这也是他怀念过去的唯一方式——玉衡花带不出灵明界,剩下的只有蔷薇。
他已习惯了看着花发呆,就像这杀戮碎岛的很多很多人,会望着那满岛的梨花放空一样。
——可今日的蔷薇明显不一样!
摇光抿着唇,因为自家灵主现今状况不明而产生的焦躁与忧虑还未淡褪下去,又有预感很快就会有自己不乐意见到的事物出现,这心情,着实不爽快。
不知道这样默默望了多久,那一树以肉眼所不能见的快速生长凋谢的蔷薇,忽然满树绽放开去,硕大稠密的花朵将整棵数挤得颤颤巍巍,然后在某一个点,像是释放完所有的生命力般,陡然淡褪了所有的色泽,苍白如纸,再下一秒,粉碎凋零。
摇光的一颗心倏地落到谷底,袖中双拳紧握,青筋绽露无疑,指节咯咯作响,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止住几欲炸裂出胸膛的愤怒——那瞬间有种久违的茫然,连大脑都是几乎空白了好几息才想到要几乎运转。
有种无法阻挡的缄默与沉寂以蔷薇花树为中心,用知觉可以觉察到的方式慢慢向外扩散,像是被定格的画面般,声音全无,万物生机滞停,连空气也不再流动,整个世界,似乎只有那漫天飘散开的苍白残花还维持着动态。
紧接着,是花雨之后从虚空中走出的青年,幽紫色的发没有束缚,软软披散在身后,蓝衣荧衫密密交缠着轻薄似纱般的轻罗,在阴影中发出流魄飞萤似的光泽,脚下所迈的每一步缓慢而坚定,但所跨越的却像是一个个时空般,似乎是眨眼就从遥远的异世界踏入此间。
……这个人身上总是有着最高贵的姿态,那是与灵明界的蓝日紫月一样璀璨崇敬的色泽,唇角总是噙着几分淡然几分不经意的微笑,俊美优雅,睿智高傲,永远高高在上,永远不可攀登,哪怕是那日跌落云端一无所有之时也从来没减过这样的风度……所以,这才是灵主那样疼爱他的缘由吗?
虽然早有心理预感,但蓦地见到这个身影,饶是摇光都忍不住惊疑:“真的是你”那声音中甚至带着些许压抑至深、连自己也觉察不出的颤抖,“你,怎、可、能,出现、在此地?!”
满树的蔷薇悄然绽放,那是明皙剔透又带着圣洁的白色:“吾可是从那诞生与毁灭之前的虚无中,艰难才能找寻到你的轨迹呢,吾友。原来多年后,你便是你此般态度迎接你与吾的再会么?”
摇光的脸色与那新绽的蔷薇花朵般苍白,但还没失了理智:“你,逃出了时空禁狱……”
“不,不对!”摇光几乎是在瞬间便喃喃地推翻了这个结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关键的事物,那双澄黄若妖的瞳眸闪烁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你不是真实的!”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摇光鄙夷又唾弃地看着前方。
那个存在只是微笑,仿佛在认真听,又仿佛什么都不在意,轻轻伸手,接住一朵蔷薇花——那是一朵凋谢枯萎成零散的蔷薇,可有那一只冷漠修长的手接着,它们在空中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拼合并且复原重绽,最后变成离枝时一般无二的花朵,静静落在手心。
这个人的一举一动就如同多年来一直教导他的那位王者般充满了说不出的韵律与美感,沉谧却又优雅得无可挑剔,举手投足都能轻而易举吸引住别人的注意——灵明界中,没有一个不曾嫉妒过这个人的——摇光当年恨他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可之后的无尽岁月里,他只能回想其那一日灵主的神情,还有,灵明界从来不曾下过的那场雨。
“太久了啊,这时光,太久了啊,”低低的叹息带着久违的感念,但是他的面情依然带着温柔的笑容,温柔的,深深刺痛人的眼睛,“她将吾放逐在这无穷无尽的时空囚牢之中,错乱的时间,永远触摸不到边界的空间,太久了,久到吾,几乎忘记了她的容貌了啊……”
“你还未回答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摇光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灵主绝对不可能解开封印!”
摇光很郁卒,他两眼在冒火——他几乎可以肯定,灵主现在身体状况的肯定也有几分是这货的功劳!但他怎么都想不到,明明是可以把这货封到天荒地老的,灵主忽然去动封印甚至还伤了自己——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看来平静的时光还未磨光你的智商,”轻叹中带着惋惜,笑意与其说是怜悯,不如说嘲讽,“你还不知道自己是处在时空的乱流之中么?她在她过去的时光之中啊,而,只有这样无尽的虚轨,吾才能出现。”
——“因为不是现实,所以阻拦不住吾之轨迹。”
摇光紧紧抿着唇什么话都没说,但所有警惕全开,却是一点不放松地关注着此人任何动静。
“你恐惧吾之存在。”正是这话说得太过自然肯定,才显得可怕,“因为你挚爱之人死于吾手?”
摇光的手倏然抓紧,指甲深嵌入掌心,他能清晰感觉到有粘稠的液体渗进指缝:“不,她是被我亲手杀死,”那声音平静得近乎于冷酷了,“我永远不会推卸这一份罪孽!”
“可是若非吾,她也不用死。”
“麦再说了!收起你的假惺惺!”摇光冷哼一声,面情肃然,“道出你之来意!别考验我的耐性!”
那个人,微微笑着,像是注视着胡闹的孩子般,总是有办法光凭一个看似毫无恶意的眼神就能让人火冒三丈难以止歇:“吾为她而来。”
这一句话出口之后,似乎是空间可疑地震荡了一下,不知名的冷肃如刀般的风飕飕而来,一声冷哼,整个天地忽然就阴沉下来,仿佛通体被血色所覆盖一般,空气中充溢着浓郁到几乎令人窒息的花香,鲜红的霹雳在半空中放肆横斩,巨大的压力压得人几乎想要被撕裂般沉重。
荼蘼天境!一出手便是终极大招——领域!
而在这样的可怖氛围中,那人却无任何表态,甚至连面情亦无丝毫改变——所以说,他最让人憎恨的一点,莫过于学灵主学得太像,特别是这份波澜不惊深不可测!
“别再让我从你口中听到关于灵主的一个词眼!”摇光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的这句话,面情忽白忽青,难看至极,几乎就处在爆发的边缘。他原以为自己的耐性已经磨练得够好,但他此刻才发现,原来只是没对上欠扁的人!
那人仿佛什么都没听到般,自顾自将话道完:“她的情况远比你所想的要糟糕。”
摇光眉宇紧蹙,难松难解,却是强忍着将怒火抑了抑。
那个人就是如此温柔地微笑着,将手中的蔷薇花一点一点碾碎:“这里的灵气无法完全修复她的功体,记得,要去诗意天城,然后,要找到慈光之塔的祀者,或许还有点希望……”
他静静的,用一种落寞的温柔的眼神静静望着祭天台的方向,视线似乎能够穿透这重重阻碍,看到彼端:“我踏足此地的时间,远比她都要,早得多……那只能在时空乱流的过往之中游走,永无归宿的时光啊……她亲自赐予我的,绝望。”
下一秒,万道雷霆轰然砸下,结界崩溃,花树湮灭,毁于一旦的庭院之中,摇光手中凝成、可以伤害一切生灵的刃光直直透穿那人身体,那个,只是能量凝成的神魂幻影,在毁灭性的力道中,散成一幕灵子,渐渐消失殆尽。
“我说过,别再我面前,再提到与她有关的任何词眼。”摇光冷冷擦去唇角鲜血,荼蘼天境轰然倒塌。
“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