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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重逢 ...

  •   碧海青天的灵池芙蕖本是纤素灵澈、只微带一点青意柔韵的,许是因为出了诗意天城,莲种自行生异,此刻绽放在静水中的莲花青得近乎发黑,呈现出一种发散着幽谧光泽的柔黛色,隐隐又通透见光,灵气氤氲中却也是另一番美态。

      我照常托头坐在台阶上放空,另一只手伸入湖水中,有丝缕轻细柔和的灵气从莲与水之间隔中凝集拢来,交绕在我腕边安静流淌,有意无意把玩了片刻,抬起手,残留的水如玉珠般从苍白肌肤上滚落下去,那灵气也跟着来,如雾似的游走在我指间,几欲凝成实体。

      “这莲原本就噬灵而生,对灵力的感知分外敏感,难得它们竟是如此欢喜你身上的气息——这界域虽固若金汤,却总还留存着些许游散在各处的灵气,为何不吸收了,至少也聊胜于无?”湛露辛夷轻缓如韵般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光听着这话就已经能想象到那清逸优雅的风姿了。

      尼玛我还没那么无耻——跟注定开不久的灵种抢生命之源。

      我懒懒弹指,将那缕灵气散了:“正如你所说,能开得多久便是多久,伊不为吾而生,吾又因何要扰了伊呢?”

      “立足之处越高,跌下来便会摔得越是惨烈,吾以为,失去力量的无奈,你已经尝够。”

      ……究竟是我装得太像还是这货当真那么信我?自从上回跟这货说我这马甲的来源是力量时,他就先入为主地将此观念定格……“你小看吾了。”

      我眯着眼睛回眸笑了笑:“吾曾立足千山之巅叱咤风云,也曾在淤泥之中苟延残喘,若是大起大落终要人以相应的喜怒哀乐作陪衬,吾该是已尝遍这时间诸多苦楚,然,吾心不动,世人能耐吾何。”

      “哈,这么说来,确实是吾着相了。”那人击掌一笑,宽大的衫袖在风中轻荡,又相互触碰,分离,只简简单单一个动作便是那般清俊通脱,让人移不开眼。

      “听说数百年前,你也曾落入此界。”湛露辛夷在我旁边蹲下,学我一样托头看水与莲,不时调整着角度,似乎在寻找那种能让我看得那般入迷的缘由所在,“特别是,与师尹的过节还不轻的样子?”

      个人认为,这个“特别是”用得非常好……不过想聊八卦可不可以不要用这种轻描淡写的语调!

      “师尹送吾来此,难道未曾与你讲明,吾非此界之人?”我也学着他慢吞吞道,“至于过节……单方面的罢,当年无意来此的时机实在凑是太巧妙,该赶上的不该赶上的都遇到了,吾该赞叹师尹之胸怀宽广,若这回他不出手相助,或许见证他曾经艰难历程的人便就又少了一个。”

      “嗯?”他轻轻笑开,“似乎是不怎么充分的理由,但某些人的心思,有几人能猜得透呢。”

      我忽然转头,用一种很平静——平静得几乎可以用让人毛骨悚然来形容的视线——看着他,然后,微微勾起唇角:“湛露辛夷,你实在是个妙人……吾真是遗憾,当年为何正巧撞在你闭死关参悟界源的当头,若早遇上你,吾该是要快活许多。”

      果然有怎么样的师父就会有怎样的徒弟,反之亦然。见过枫岫主人之后,我应该不对这货抱以任何希望的……湛露辛夷于家国天下之心实在是太过稀薄,不服师尹亦不尊界主,看似谨慎守礼服从管理,实则永远踩在那条警戒线上清醒无比,此人心之大已是无人能掌控,所唯一庆幸的也只有他之心性闲散无拘,这般一个人寂寥着也可以天荒地老。可这样的货色怎能在慈光之塔这种地方活得那么滋润?无衣师尹就从来没想过要和谐掉他吗?

      “彼此彼此,”湛露辛夷含笑回望,“或许现在遇到也不迟?”

      “吾现在心情很好,”心情通畅,眼角微翘,“现在要不要问些别的,比如说,吾之立场如何?”

      “需要问么?”他的表情压根就没有变动,“这一场四魌风云,吾欢迎任何清醒的看官。”

      我摇摇头,很认真地告诉他:“吾不站在任何一方,但吾也是又偏向的。”

      “杀戮碎岛?”

      我笑了笑:“不,戢武王。”

      湛露辛夷居然仔细思考了一下:“那是碎岛之主,四魌王者之一,牵连到一个他难道不是附赠一个国家数份恩仇无尽杀伐?”

      “船到桥头再行考虑。”

      他点头,忽然莞尔:“于是,救命之人的存在才让你越发苦恼?”

      “……不,吾是真的不耐烦跟他打交道。”

      “吾很期待,什么时候你能当面与师尹说出这句话。”

      我去找死啊!看你的戏去,别来编排我!

      两人一起对着静水发呆,慈光之塔的永昼真是碍眼,就算怎样去习惯都习惯不了,也只有这些生在慈光长在死光之人能耐得住了。

      我看着看着忽又想起碎岛辉煌悲壮的落日,还有,梦境中的落日,那英姿勃发俊美坚毅的脸。

      过了很久,我才轻轻道:“若能从寂井浮廊安然回返,吾想称你一声好友……你意下如何?”

      还是多少年前,我也曾那样小心翼翼地对那些人说出这样的话语,世事不测,天命难违,我一个个送走,却终究只留下谈无欲一人……

      和风拂发,有清香绕着衣饰微动时的轻笑依稀,声音优雅徐缓:“湛露辛夷恭候。”

      *

      风,与雪。

      多年以来,我实在是见够了这样的情景,可我从未曾想象过,有风雪,会寂寥到这般空洞,空洞到这般悲怆,悲怆到这般绝望,绝望深处又是那样平静到近乎死寂。

      即使是伸手,也触摸不到一点希望,置身其中,仿佛能感受到那悲戚的力道能刺透骨骸,贯穿神魂,残忍又磅礴,沉默又凄凉。魂梦困锁,百年不殆,这巨大的牢笼困住的若非尸体,便是疯子。

      而这寂井浮廊,就偏偏封埋着那么一则永远没有答案的慈光之塔雪谜。

      谜中困住一人、一剑、一情。

      “你实在是不该来的。”我遥遥望着那一片冰天雪地,下意识地收拢了紧紧裹着身体的狐裘。柔软不透风的衣料让我紧绷的精神稍微舒张了下,虽然有湛露师尹为我罩下的祀术保暖,但这没有一点灵力护着的身体还是毫无安全感啊。

      尼玛就恐还走不到地儿,我已经被冻死了……说出去都会被笑死的……

      紫衣雅士无奈摇了摇头:“令其松口不是易事,更何况结阵引灵难免破坏此地风水……有吾在……”

      也就是说,有你在,文青发怒要砍人你也能帮上点忙?

      尼玛这是小看我还是在小看殢无伤?文青会怒的哦!会怒的哦!!

      老实说,在我断断续续的记忆中,殢无伤对于无衣师尹的态度一直很矛盾。说厌恶,也确实是这样,对他来说,与剑诚,与人诚,像无衣师尹这种精于算谋利益至上之人,怎么看都不该顺眼的……可这人就是不同的吧……他毕竟为他带出渎生暗地,毕竟为他亲手教导三载,毕竟是爱上他唯一的妹妹即鹿,毕竟是……背负着或许一生都卸不了的债。

      得,多一个苦力总比没有好,这货也是玩术法的,布阵什么的方便多了……

      事实是如湛露辛夷一针见血点出的那样,整个慈光地界的自然禁制太过强大,永昼,不雪,连灵气都分布的甚是均匀,而处于慈光边缘的寂井浮廊是个例外,正是在禁制夹缝中,所以可以不尊其所限,冰天雪地,孤寂安耽,动起手脚来也不会影响到别的地方。

      不管校长怎么说服文青出借此地,债欠下了,就不在乎欠多少了,反正总是要还的。

      而我现在需要的,就是灵气与时间。

      *

      杀戮碎岛,王庭。

      整个寝宫都被透体而出的澎湃劲气所笼罩,亏得壁上所镌刻的禁制发挥了效用,只偶尔散发出一些寒冷王息,大部分形成气流在有限的范围内萦回盘旋——冰雪的漩涡中心正是蠢蠢欲动不肯停歇的天枢卷轴。

      王的耐性对着这个国家、这些子民、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已经耗得差不多了,于是这次她不打算再忍耐。

      摘去王冠,脱下皇袍。右神姬发议在后面恭敬地将衣饰放下,又无声地退下去了。

      ——整个碎岛,她能毫无保留信任之人,只有左右神姬。

      戢武王回头看看仍旧在虚空中躁动不安的卷轴,想了想,还是换上了女装,镜中人才是她的原貌,没有任何修饰的……真容。

      微微一顿,还是又动了点手脚,伸手拂直了发,发色亦作了些许修改,掩藏起脸廓眉棱间的相似,顺带作了小小的伪装,这一番改换既实又虚,最大程度上避免了有人看破。

      “一卷冰雪·玉辞心!”

      低缓的女声一字一顿地吐出,眉间微挑,似笑非笑,不知是在嘲讽什么,又或者在确认什么。

      王者霸气尽数敛去,武者傲骨却展露无疑,即便是女身,又有谁人能忽视?

      转身一把抓下闹脾气的卷轴,伸手捞起倾雪剑,一个闪身已然出了王殿。

      这几百年来,续弈女的出现和被认可,王树殿影响势力的减弱,太宫之妹符应女所建的医殿于战场发挥的巨大作用……这些事件潜移默化、相互影响,碎岛女性地位虽没跨越性的提高,但鄙女之风却是有明显改善,至少女性走在街上这种情况已不会叫人惊诧。

      这更是肯定了戢武王心中所想——王树信仰本身与鄙女之风其实关联不大,只是旁人的误解和利用,才使得这观念千百年来根深蒂固难以解除。但这信仰若是疏于正确引导,还是可用可存的……所以重要的便是抑制住王树殿。

      怀中的卷轴非常烫手,她放松了精神沉入其上所附带的灵力,却发觉那竟是种异常雀跃的欣然与急躁。

      循着这种雀跃一路向前,所行方向却是令得她忍不住蹙眉。

      正是与慈光交界之摩诃堑!

      难道这东西竟与慈光之塔有牵连?

      不,应该是慈光之塔有什么令得它产生共鸣,才会不断有这样异样的情况发生!

      她拿出卷轴看了半晌,忽然又有种莫名其妙的犹豫,仿佛心在不安,在阻止自己向前……

      越是靠近,卷轴雀跃的欢欣便深一分。

      ……她还是跨越了边界。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行事更是低调几分。一心循着卷轴异样之处而去,待得反应过来之时,却是见到铺天盖地的风雪。

      慈光之塔永昼不雪,怎可能会有这样的地界?

      不解……亦是好奇,更有,难解的心悸。

      她寻路而去。

      风雪中带着几欲挫伤神魂的悲怆,但这风向……却是格外的古怪。前方有灵气不正常地汇集,奇异的结界禁制铺陈开,有青紫光线发散如毫……天枢卷轴竟然离了她身,抖动着瞬间化为一道青光朝前方直射而去。

      她本能展开身形追上。

      一时顾不上胸膛里那抹捉摸不透的心悸,倾雪剑未出鞘,单臂一撑,摆衣流袖间,无形屏障已破,她反手一切,猛力散去迎面扑来的巨大气势,然后一眼……看到紫衣雅士手上虚扶之人,那张,熟悉至极的……脸容。

      *

      尼玛这是天枢卷轴吧!啊这绝对是天枢卷轴!!

      我不是把这玩意儿留下给王兄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重要的是——天枢卷轴怎可能现在就解封了!

      无衣师尹方才刚把灵阵的各方面禁制布完,就待我作最后一步完善引动,哪知正处在结阵成形的紧要关头,却是为天枢卷轴的到来所干扰,不但终是功亏一篑,而且阵法所附带的力量一点不落全反噬回来了!

      边上那货还好,只是小伤——我用的力量虽然少,但现在身体压根承受不住啊,直接呕红。

      无衣师尹上前帮忙扶住,看清手中之物正是天枢卷轴的时候我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蓦一回眸,骤然看见橘色裙衫的女子立足彼处的身形,下一秒倾雪剑出鞘,凌厉的剑气直扑另一侧,将浮廊深处袭来的剑意击碎,另一股巨力却是直扑这边,我还未回神,就见着身侧一空,无衣师尹已被突如其来的出手打退几步,身体失去平衡正在下跌时,忽然又倒入一个柔软的怀抱。

      我:“……”

      早该想到!天枢卷轴护着王兄不离身侧,怎会突然在此……身后跟的必定会有她啊!

      自那回廊深处,倏起一阵肃冷劲风,卷起层层沉雪,清蒙中一股无形压力透逼而来,来人踏着一身死寂缓缓步出,每一下,都像是踩在心尖上那般沉重。

      ……又有人擅闯寂井浮廊,不管怎么说,这货都该是要出来的。

      而此刻令得殢无伤与无衣师尹忌惮无比又不敢冒然出手的一点恰是在此。

      “这剑怎会在你手上?!”

      她没有回答,连头都不曾一抬。

      我怔怔看着她的脸,那样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那专注又关切注视的眼神,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瞬间淡褪下去,唯有这抹色泽鲜亮明艳。

      心,忽然就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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