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殇[霹雳-戢武王]》长空无双

51、师尹

　　“著书三年倦写字，如今翻书不识志，若知倦书悔前程，无如渔樵未识时。”

　　低吟的诗号婉约，如曲水回廊辗转时轻舞的华裳，随暗宁幽香伴风拂开的，还有香斗中静谧腾散的袅烟。这个男人，从头发丝到脚底跟都透着文雅儒秀的气息，一举一动皆是韵风雅意，似乎完全无害，却分明有着一双清冽如澄露秋水、深邃如夏夜星空的瞳眸，纵然全然无意，也似交织着幽深无觅的洞悉，再知晓此子本就是那心思缜密、精于算计之人，便再无法放松下来了。

　　而此刻，这人款款而来，紫衣华贵，金饰绾发，优雅如琼宫宇殿中走出的帝师公卿，那般俯瞰世事通彻人心的雍容平和是作不了假的，却分明带着化外之人畅然旷达的隐逸疏闲，亦没有一丝张扬与高傲。

　　“术者安好？无衣不请自来，却是唐突了。”和和气气的微笑，如沐春风的感觉，淡淡的躬身行礼，有礼却不失气度。

　　我：“……”

　　垂眸欠身回以一礼，唇边只微微弧度，素淡疏离一如往昔，样子总还是要装的：“师尹客气，吾非此间之主，既是客居于此，主人不在少不得要替他一尽地主之谊……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你敢假客套，我就敢反客为主……湛露辛夷如今既是吾友，却远胜与你之交情……

　　被刺一句，无衣师尹仿若未闻，面上笑意依旧，只是道：“无衣来此数遭，却不逢静水清汀煮酒迎客，今日倒来得巧了。”

　　“湛露先生手酿之酒，自然别有一番风味——师尹，请。”

　　紫衣雅士微垂的眼睑轻轻抬起，映着澄碧天色的瞳眸隐隐流露出万千光华，却是一笑作罢，惯来机锋暗藏不着痕迹的口枪舌箭似乎隐去，竟是半点没显露：“姑娘，请。”

　　小阁疏散的雕花细帘被缓缓撩开，半沐着光半融入影的身形优雅走近，仿佛忽然打散了两边的界限，暖光错落而下，又伴着跳跃的帘子影影绰绰，将侧厅清冷沉谧的气息也驱散不少。

　　我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伸手倒酒。

　　场面话说过一通，顺带着就慈光的天气环境交流一下感想，今日的无衣师尹很奇怪，似乎格外的……温和？

　　渗汗，绝对是我感觉错误……看来功体全失连带着对于别人气息的敏锐感也急剧下降，看这无波的眼神沉静的表情，虽无装腔作势，却分明高深莫测，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出现“温和”那种神奇的表情！

　　这边终于进入正题：“术者功体之恙，可曾想好应对之法？”

　　话语由无衣师尹慢慢道来，轻缓得似在随时斟酌该用的词句，但就冲着这根本望不透任何情绪的双眼，我就绝不会认为这货脑子发抽，真正真诚热忱起来。

　　谁都知道对于术者来说，不管是什么伤，有充足的灵气就已经算是治愈一半了。湛露辛夷是慈光之塔地位尊崇的祀者，同样也是高明的医者，而且比起身体的伤痛，他更擅长的是直接作用于神魂的灵法——这不就是你把我送到静水清汀的用意所在么？艾玛我就不信你当真不知道我现在的真实情况！

　　但这货还是这样问了啊……瞧这话说得多无辜，多体贴，好像真什么都不知道为我着想似的，这不逼着我说明白重伤来龙去脉等着我向他求助么！

　　骤然有种砧板上之鱼的即视感。

　　我什么话都还没说，唇角便是勾出一个微讽的弧度。

　　便就是重伤至斯，毫无自保能力，灵术师的傲骨，可曾落下半分？

　　*

　　紫衣，金饰，香斗，诗号。

　　若说静水清汀是一泓纯澈如轻云般渺茫的水源，寂井浮廊便是一涵蜿蜒幽深又不逢天光的潭渊。

　　紫衣雅士脚步沉稳轻悄，静默踏入那漫天落雪昭示的永世寂寥之中。

　　脑海中恍然浮现方才那人幽谧含笑的面庞，指尖抵着酒杯微凉的杯壁，长长的睫毛在眸中化出错落密叠的光影，依稀仍旧是多年前自诗意天城悠然而来的恃傲灵者。

　　身份是迷，实力是迷，立场是迷，浑身上下……无处不是迷。

　　以为永世离开，却不妨又亲眼见到她落入这一界域的画面，惨白如纸的脸容脆弱似要融化的身形，亦无法遮掩那本已是熟稔的气息……可，数百年的时光，竟然从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些微痕迹么？

　　曾凌风俯瞰、傲笑四魌的术者啊，这一回，能成功将你收拢于股掌么？

　　*

　　杀戮碎岛，祭天台。

　　戢武王肃然而立，浑身气场汹涌澎湃，稳稳笼罩着这一方土地。冷雪碎晶，寒霜冰凌，可面情，却依稀是有那一丝无法隐藏无处消弭的……疑惑。

　　天枢卷轴离了她身侧，悬停于虚空之中，偶尔游离又原迹返回，不断发出“嗡嗡”的颤抖之声，仿佛躁动不安，那独特的灵力如漪沦般随之散开，一圈一圈，凝聚又弥散，却始终不肯止歇。

　　幸好此地结界经由多年前灵术师亲手锻造加固，任何动静都不会传递出去。

　　可这卷轴离不得她身，时不时这样混乱一下，饶是她都经受不住长时间用武息压制——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那么多年都没来这种动静，怎么忽然间变作这般模样？

　　她知道这不是寻常之物，或许在灵术师手中太久，竟像是开了神智般，太过通灵。她知道灵术师将此物留下，未尝没有保护她的用意在，但……

　　这卷轴与那个人有关。

　　戢武王微微蹙眉，浑身气势一紧，又挥散开，看到卷轴终于在压制下挥霍完所有的灵力，稳稳落回手中。

　　暂时的停歇，却不知下一次再躁动会是什么时候。

　　灵术师么……

　　她转眸望着静默立足原地，寂寥守着碎岛的王树，似乎是停顿了一下，缓缓闭上了眼。

　　*

　　湛露辛夷回来的时候，我还在侧厅装死。

　　那人垂眸轻笑，手上持着一支露华依稀的莲花：“师尹与你说了什么，竟会是这般模样？”

　　继续装死，没理他。

　　湛露辛夷低低笑着，弯腰翻起一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酒，饮尽，又翩然飘出了屋子。

　　看来心情不错。

　　立足于廊下，弹指掐诀，水上楼榭灵光乍现，柔和光华之中映出此地界叠密繁复的禁制，温缓清逸的祀者，连得这手法亦是让人看得这般如沐春风。

　　静水清汀上方巨大的结界渐渐隐没于虚空，却有如萤火般洒落的光滴静静漂浮而下，那莲发散出的毫光越发灼亮，终散成灵子随决飞散，衣袂翻飞，修长手指变幻如舞，第一朵莲花绽放于静水之中，渐渐地，蔓延成一片。

　　我站在他身后，偏头看着：“从哪接来的莲种？”尼玛真眼熟啊……

　　“碧海青天。”

　　碧！海！青！天！

　　啊啊悦神圣族的莲池！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莲花，看一眼都恨不得收费——你竟然也能拿得来莲种？

　　自己不开心，望着某人眼角眉梢的欢快也觉得不爽，果断打击：“却所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静水本无俗尘世埃，无根之圣莲，亦不过浮萍。”

　　“开得一日便是一日，”湛露辛夷回眸轻笑，“凝蓝你不觉得看御圣主跳脚是件无比愉悦的事么？”

　　我默默把头扭开。

　　尼玛就知道这莲种来路不明！

　　“师尹可答应恢复你之功体？”那人好心情地顺便给予关心，“据我所知，慈光之塔灵气虽多，却是分布均匀，最充足之地是为界主所在，生人免入，他能找到的疗伤之地该是何处？”

　　我憋了好久没憋住。

　　幽幽一叹：“寂井浮廊。”

　　湛露辛夷些许错愕，然后，不禁莞尔。

　　“无法被这永昼光华影响的慈光地界啊，才能聚合灵气却不会影响此界。虽是环境恶劣主人更恶劣，但总归是再好不过的去处，师尹果然有心了。”

　　有心你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