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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失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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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无欲在那里唱: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我走到离恨天门口就打了个踉跄,差点摔下去。
山风陡旋,寒气扑面,有古劲傲松直入云霄,粗犷伸展的虬枝带着某种内敛厚重的美感,悬崖峭壁,冷凝沧桑。他坐在一块山岩上,衣摆随意摊在苍苔绿藓之中,和着石缝间小心翼翼探出头来的几根茅草,黑衣之下越发清瘦单薄的身形,削颊高颧,薄唇银发,大风呼啸间拂散衣发,那歌声悠然清雅,坦荡孤傲,依稀仍是绝世无双的风姿,不可辩驳的光华。
我连化光的力气都没有,撑着走到他旁边坐下,侧倚岩石看山下寥落的景色。雪雾石与纯白冰晶在风中细碎作响,素银纱衣染上清晨的霜露,水润之后仍是黯淡无光。我静静笑着听他唱歌,看日出东方,天光薄岚,绯霞似火,华耀夺魄。
其实这个家伙才是真正逍遥的人啊。爱恨尽,情仇了,恩怨再无,谈笑已是多年春。往事随风,世情如他亦不过是浮云,无论如何,这心,是自由了的。我嫉妒他,而不是羡慕,这种逍遥我歆羡不来,因为我很清楚,正是我自己将自己束缚捆绑,无可救药。
“你做好了?”他唱完后,转头问我。
“是啊,”我点点头,浑身上下轻飘飘的感觉,来阵大风都怕自己会被风卷跑,“阵法已布,若是……它会将他从无尽的时空缝隙间拉回来,我也算给了自己一条后路。”
谈无欲怜悯地看着我。
我笑笑。
两个人把数百年前后山腰桃花树下埋的几大缸桃花酿挖了出来,时光的咒术下它们依旧醇厚甘甜。就着这一山桃花喝得肆无忌惮,放浪形骸,醉了之后我靠在树上不停笑,笑得谈无欲眼泪都流了下来。
凌晨的时候脱线仙子从酒缸里爬出来,抹把脸说这次不算,接着再来。我正支了锅煮茶汤,闻言笑着差点滚到地上,随手丢了块湿毛巾到他脸上,说你永远喝不过我,明明知道我越醉越清醒。
说这句话的时候满山的桃花疯了一般开始往下落,好像终于灿烂到一个临界点,枝桠承受不住这般娇妍,于是簌簌落着花雨,铺天盖地差点将人都埋起来。
谈无欲抹着身上的花瓣看着我叹息,抖开一件斗篷将我整个人罩起来,说这又是何苦,我都多年没见过你这般狼狈的模样了。
我笑笑,坐在花树下没动,我还醉着,可是脑子清醒得很,清醒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然后又与某男一起钓了两天鱼,天气一直明媚,柳絮翻飞暖风拂面,那货没敢整些冰雪暴雨出来,那阳光温暖得连雪团都酥软地打着滚发懒。
絮絮叨叨把能说的话都说了,顺便你损我一句,我刺你几语,再慢慢悠悠,无欲天也差不多飞到忘世尘寰了。
怎么,不去看看隔壁你之老友?
……吾以为吾现在还是在隐居。
嗯,很好,这便省下了,打个招呼拖着雪团直接回家。
半途回头看了一眼——因为那货先前与我抱怨,说我每次都走得义无反顾,没半点留念,让他感觉很挫败——然后看到那货喜悦地冲我挥挥手,仍旧是一脸无赖相。
我站了几秒,回头就走了。
*
文相看到我的时候愣了愣,然后差点飙泪。
“主人!!!”
尖叫划破云霄,我单手轻捂耳廓,真想说孩子你悠着点,我功体好不容易恢复一点,声音要再响点,尼玛我就可以直接宣布休克。不过能让惯来斯文儒雅、从容不迫的文相紧张成这副模样,忽然有种久违的不合时宜的自豪……特么这也是好几百年没见到了吧……
我知道我现在形象很糟糕。只一身再素不过的单衣,斗篷懒懒披着,浑身上下连一点饰物都没有。我的衣饰皆是出自星命师之手,符箓缠身,咒文刻满,禁制遍布,连封印之力都宁可错杀三千不放一个……那些雪雾石出自灵明界极南混沌海,冰晶是天罚冰域中凝结,本身就蕴含着巨大的力量,普通人连沾手都不能,不要钱地往我身上丢无非是要镇住我本身的能量。
而我现在就差不多是普通人了,这些东西哪还敢戴,碰一碰都会为其力反噬,乖乖穿上什么花纹都没有的单衣,能遮体也就罢了。
文相奔过来手颤了老半天,才搭在我身上小心翼翼把我扶进去,表情真真苦逼,然后果断关门合窗灭香扫烟,好像是来一阵风一股烟都会把我吹散了消融了。做完这一切掉头立马开始丢各种各样的治疗灵术与检查咒术。我窝在踏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慢慢石化,石化过后冷静地对我说:“主人,文相医术有限,马上去隔壁请龙首……”
说起来那珍珠柜倒也是杏林圣手来着,文相却是不善医,他更通的是药术……不过,我连忙叫住他,摇了摇头道:“无碍,不必去请。吾清楚吾之身体,不过脱力而已,过段时间自会康复。”
“怎么可能是脱力!”表情青一阵白一阵,似乎在怀疑我在拿他当白痴耍。
无怪乎这货不幸,尼玛要是我没自虐我也不信啊!这辈子除了灵明界蛮荒那段时期,就仅仅被无欲天那破吸灵咒搞残过一次啊口胡!
“只是脱力。”缓慢地,低沉地重复了一遍。
“怎会……如此?”似乎看出我不愿多说,文相也未问,虽然犹豫,但还是接受了我的解释,惴惴不安之色仍是浓重,想不通只是出去一趟,自家主人怎么就变这样了……而且,若是重伤,现在这个世道有能伤她至此的人么?
除非……
尼玛我一看文相表情就知道他脑补的是什么玩意儿!不过,这回倒是真相了……“是吾失手,文相你不必计较。”
蓝衣文士先是小小地松口气,然后又换做一脸的不赞同。这货知晓我自虐很恼,但是幸亏是自虐,因为我不会拿自己开玩笑,既然说没事就一定没事。
“对了,”文相忽然想起来,“天下封刀东品主人派人送来一件东西。”
天下封刀有北论、西造、南舞、中神武所组成的四处权威,另有以鉴刀为主但尚未加入的“东品”,此处为刀无极所建安置老是不松口要加入的神棍所在,东品主人就是枫岫那货。
我接过文相递过来的盒子,勉强运了点元力在盒索上,捆绑着木盒的锁链应声而断。打开,里面是一块不断发散着诡秘微光的黑色晶石。指尖微微一触摸,神源之力如吸水般流入我指尖,虽微弱但是很清晰。
丫那货下手还真快!不知雅少残了否?
“如何?令你监视枫岫主人,可有何动静?”
听文相把近来出入寒光一舍的人名与能探知到的消息转述,我点点头也没说什么,都在我预料之中。
“去香雪海吾案前取下白色布敛包裹的东西,放在这盒子中,送回给他。”我顿了顿,“将这封信连着玉梅送至啸龙居。”我化出东西递给他。
“然后……天下封刀那边的计划提前,吾允许出现意外状况,无论如何,只要吾要看到刀无极与罗喉一战,剩下的,你知道该怎么做。”
文相应了声,按吩咐做事去了。
尼玛失策,我现在这副状况,不把计划提前都不行!乱流之事不能再拖,尽快解决我也好专注修复我的功体问题。刚才说过段时间会自愈是骗文相的,自己的情况总是自己清楚,身体内的多方元力失控,若非我下狠手直接一刀切断力量内核与身体的联系,压制着不让这股混合力量爆发出来,只怕我现在已是经脉寸断、暗伤肺腑,状似废人了。
这次情况比无欲天那回还严重,彼时是什么力量都被吞掉了,各力量恢复还是处在平衡状态,自然无碍,现在是多多少少还留下一点,但失控了。不往天脊中让幽冥冰焰重炼一回都不行。
特么自虐果然要不得……当务之急,看赤麟跟武君相杀,然后让我渔翁。漠刀那边由七杀搞定,现在七杀那孩子貌似玩得很开心,回都不愿回来了……丫漠刀跟御不凡才是对好基友,咱看看就行了,别插一脚……皇龙暂时没空算计,让极道先生出手吧……冥冥中我觉得我这样做理应可以,不清楚跟尚风悦的确切关系,但总归……有莫名的熟悉感,而且还不是来自记忆……这点小忙,应该会帮的吧……
管它会不会有问题,现在我自身难保,天命你就行行好,你看我是如此敬业……
没了力量很容易累。我在昏昏沉沉的梦魇中又忆起青墨被我封印时的最后微笑。
不到最后地步,我绝不会打开离恨天的封印。我曾这样笃定,没发誓并无任何束缚,但我不会想要去违背。
奉天曾与我说,若灵明界亡,我则不存,若我死,则灵明界不复。
只因我与天脊的联系太深厚了,灵明界的阴阳是我分的,星斗轨迹是我定的,破碎的山河是我引导的,愚昧的民众是我开的智,然后天命得以判定法则,裁断秩序,可以说灵明界已为我所背负,因果加身,回馈到实际,便是奉天说的那一句话。
若天脊坍圮,灵明界自然灭亡,我则失去力量之源,本体与神源之根,天地间也就没有我立足的余地;若我死了,我所掌控的法则失去制衡,灵明界又将恢复千万年前荒芜古老的死域境地,自然不复存在。
可我知道的,还有一种可能,是奉天没有对我说的。若有一天,天命逼得我不得不陨落,还有一种方式能够挽回灵明界……青墨会是我的继任者,封印前我这样认为,封印之后……我仍这样坚持。而且他是奉天亲手抱给我的,连我都不清楚他的来历。
我不想穷究其因。因为我只想为我所倾心爱过的地界留下一点退缩的余地。
我信我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