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殇[霹雳-戢武王]》长空无双

45、无欲

　　玉衡花通灵纳音，术者将它制成相互之间联络的花饰，只需输入一点灵力即可使用，最是方便不过，但由于其只生长在灵明界，于别处却会迅速枯萎凋零，因而所用范围狭窄。

　　唯一能在任何地域都能保持娇妍绽放姿态的，只有直接从我血脉中直接衍生的花硕，就像谈无欲手上那朵。若非他将花饰戴在身上就没有那么多的事了！无欲天的阵法结界全开时里外几乎隔成不同空间，完全阻住我熟悉的灵力波动，要不是还有法子寻到那一点点微弱到几乎无迹的间隙，连我都只能对这货连着这破房产束手无策！

　　既联络不到此人，又费了那么多功夫，而且还惹上不想惹的麻烦，怎么可能不怒？

　　掐！死掐！果断掐！

　　某人完全放弃挣扎，反正不痛不痒，还没生命危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甚至还含着笑：“好友还是未变啊~”

　　这就是谈无欲！要是没遇到这货之前，有人告诉我脱俗仙子谈无欲背地里会是这幅无赖相，我都会把人一刀切了！

　　一把将人摔开，冷哼一声：“看吾与人家纠缠很好玩？”

　　脱线男好一阵咳嗽终于舒缓过来，也不起身，就那么大字型躺在地上，眼皮都懒得抬：“玉衡花搁在离恨天，不小心忘了带上……是真没料到，吾以为你近来忙着算计人来着，哪想到你会来寻吾，不然，定是吾亲自上门接好友不是？”

　　“吾以为你隐居过头，不但抛却世尘，连吾也给一并抛掉了。”掐过后，心情舒坦不少，视线也恢复了惯来的静默安谧，雪团很审时度势地扑入我怀中撒娇。

　　“哪敢。”某人微微一笑，看无欲天此刻风清云闲天蓝如水，有柳絮伴着薄粉红的樱花纷飞，慵懒随意，散漫自然，“若是没有吾，你就只有一人了啊。”

　　我眯眯眼睛，又哼了一声。

　　这货不是仗着自己是我知交，了解我，透析我，清楚我种种不愿述知于众的故事。而是他明明确确地知晓，自己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要是连唯一一个可以坦然的人都没有了，我也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在有些人面前，永远不用隐藏，永远不用虚伪。有些姿态，深入骨髓，就如戒尺一般标量着我每一条肌肉每一寸神经，却总有那么一些时刻，可以摘掉面具，放下重担，哪怕只有知己半语，交心一顾，便已足够。

　　我总是那么孤零零走在世道上，而他曾经为整个世界所抛弃，不须多余的言语，勿用累赘的动作，一路陪伴走来，于阴影之中待得时间太久，竟如同镜像的两边般，将彼此都映照了个透彻。全天下都知道忘世姑娘与谈无欲是挚友，全天下都知道这两个人乃生死之交，于是我也这般觉得，我并不是完全孤单的——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了解我，胜过我自己。

　　而此刻，我曾经舍命相陪风骨绝世骄傲无所匹敌的至交，像小孩子一样在地上磨蹭着就是不肯爬起来，任由一身飘逸持稳的衣服蹭得满是尘土，敢情我刚才掐得还不够恨？

　　“看来又惹到麻烦事？”完全没个正形，要说出去都能脱臼掉一群人的下巴，“好友你难得过来看吾一趟，非吾拖累，必是吾所未知的那些经历令你困扰了呀。”

　　不远处就是一棵轻盈招展的樱树，花色粉白干净，虽显朴素但和着这纯粹的青山绿水看来，却也柔软优雅。我的视线从樱花上挪开，也没个正形地斜坐着，闻言顿了顿，先是绕开这个问题：“你功体可能恢复？”

　　他的眼睛含着微朦朦的轻雾，看不透眸底的情绪，倒也没敷衍：“如好友当年所说，彻底养好总是不易，逆天改命需要的代价非是轻予。吾到底不是素还真……”

　　不是怨艾，亦非无奈，这话中，却是分分明明带着敬佩与感慨。为了苦境中原，为了这片土地，守护它的人们所付出的代价是难以想象的苦难，从鲜血与背叛中磨砺出来的意志，自情仇与恩义中雕琢出来的傲骨，有人只能看到他们面上的风光，可这些人，确确实实不容易呢。

　　“他愿意扛，就让他扛去吧，素还真命大，总得祸害得他都承受不住了，才算是会有个头。而且，除了他，谁还能担得起那一切呢？现在没有衰仔跑来软磨硬泡，没有麻烦自动找上门，既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得以休息，就如这样看看从不曾注意过的风景，走走从未踏足过的土地……当日离了那诸多世事之时，你所留下的豪情壮志呢？”

　　谈无欲双眼睁开，含笑看了我一眼，手一挥人已起身，举手抬足间傲骨雄姿油然而生，身上尘土亦在瞬间就隐没殆尽，只余下那硬气无惧的眉眼与风骨，拂尘于手，衣发无风自动，目空一切，依稀还是我不曾见过当时的场景：“海天战龙血玄黄，披发长歌览大荒，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哈哈哈……”

　　果然绝代的退隐诗！纵然因伤而退离了俗尘，但凭此一诗，谁敢看低了谈无欲？脱俗仙子之名，便在此坚韧孤傲与世尘疏离之风骨啊！

　　大笑过后，他笑眯眯坐在我对面：“吾退隐许久，慢慢想来，才发现世途艰辛，天命难违，过往恩怨情仇，不过浮生一梦。可忘世啊，吾总归是爱过，恨过，你心却是沉寂太久，即使步入红尘也只是冷漠一遭，全然无甚意义，现在吾再看你，倒是觉得稍稍真实了些。”

　　我淡淡道：“你以为？”

　　“吾好奇，是谁又能叫如牵挂。”脱线男的声音听上去很欢乐，“吾一直觉得你为那云中楼阁，远离凡尘，却终归有再落俗世的一天呢。”

　　我无奈摇摇头，将这数百年来发生的事一一描述给他听，想到什么说什么，断断续续，说的话并不多，也是极简略的概括，可谈无欲是何人，便是寥寥几语亦是能推导出一切全貌了。

　　“吾知晓了，”谈无欲拍掌轻叹，“这种东西，于常人来讲根本不算什么，但是搁你身上……忘世，这是两难。”

　　“你如何看待？”

　　顿了顿，忽然道：“说实话？”

　　我想想：“不用，只说吾能接受的吧。”

　　“越是擅长控制自己的人，一旦失控，造成的灾难就越大。”他含笑道，“吾不是说你一定会失控，只是你之想法叫吾有不好的预感。”

　　我挑眉，妈蛋跟我玩神棍？

　　谈无欲笑笑：“你莫不信。你将灵明界看得太重，一切在你的界域面前，都得往后站——但是物极必反听到过没，当年……那样的乱子你都能稳住，因为在你心里，那孩子……比不过灵明界。可吾如今也是第一次见你于一个人有此异样。”

　　我莫名其妙。哪有异样？我不就可惜了一把王兄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过在吾看来，这是好事。”

　　越说越玄乎！我不悦：“失控是好事？”

　　“好事啊！你背负灵明界万年而存，也该放下，过过自己的人生了。”

　　“然后被天命算计死？”

　　“哎呀，也不枉费世上一遭啊。”

　　这家伙！是鼓励我去找死啊！我静静看着他，忽然笑起来：“不该与你论道。如果你说正的，那若吾原先便坚持正的观点也会强行改成是反的，为反的找话……不过是自寻烦恼而已。”

　　他也笑：“所以，吾不能给予你任何建议，只能鼓励你看清自己的心。”

　　“滚，”我毫不客气，“这话从根源上就是错的，傻了才跟你辩驳。”

　　没忽悠成功的谈无欲哈哈大笑。

　　我眯眼看樱花和着不知哪吹来的柳絮翻飞，想起错乱的时空轨迹，想起玄舸之上王兄威严孤傲的脸，想起我曾梦见灵明界坍圮倒塌终究毁于一旦的天脊……

　　年轻时候又不是没有轰轰烈烈，可惜我的胸膛太坚硬，心脏藏得太深，连我自己都看不透。

　　而打死我跟谈无欲也想不到，只是说说笑罢了，他竟会一语成谶。

　　*

　　三十二重冷宫阙，最高不过离恨天。

　　晶石铸就的界域，似乎天然勾勒的洞壁，生长着密密麻麻的水晶石棱，粗糙却晶莹，幽谧且空灵。与无欲天众多场景比起来，此地界通体不符合苦境风格，却是格格不入了。

　　脱线仙子在我身后缓缓行着，换了身闲散居家的衣饰，依旧是黑衣薄蓝，长发随意束着，姿态却是慵懒闲适。

　　“自你将离恨天从灵明界移到吾家来之后，千百年来，却是从不曾见你踏足过这个地界，倒是吾还得为你时不时进来维持下灵术封印……说说看，久违之后的逢面，现下该是如何心态？”

　　“你说错了，吾从不曾郁结于心，当年，吾便已释怀。”

　　“嘴硬。你流泪整个灵明界都得跟着下雨，多年来，云中殿记载的历史中可唯有那一日下了雨啊。”

　　尼玛这是最大的败笔！败笔！在天脊里面待得久了，气息相通不能的啊！就是因为这个，多年来在界中我都不敢让情绪波动表现得明显一点！一旦情绪波动了，跟着波动的就是灵明界，像天气晴雨雾云什么的，像灵气喷薄多少浓浅什么的，像树木植株萎靡精神什么的……要是不控制着点，只要看看外面，谁都知道今天自家灵主心情如何……

　　扭头目视前方，没理他。

　　某人也只笑笑，没说下去，伸手拿下长明灯底座上搁着的玉衡花，收入袖中：“就送你到这里，有什么话不方便吾听到的，也可说说。”

　　他朝着晶壁中看了眼，微微颔首打招呼，也不待我回答，转身离开。

　　我在原地站了会儿，终究是伸出手按在晶壁上。

　　朦胧的薄壁发出淡淡荧光，无视厚重加持的封印，我毫无阻隔穿璧而过，一抬头，就看见冰雪琉璃世界之中，巨大的纯白水晶，冰封着仿佛生者沉睡般的人。

　　我张了张口，又把嘴巴闭上了。就算是心静无波，一眼看到，还是觉得就将窒息般难耐。

　　最后我笑了笑，走过去，将手轻轻放在晶体上，就如同很久很久以前那样抚摸着他的脸。

　　“虽然……迟了点，”我低低地，几乎不闻地说着，“但我终究还是……来了。”

　　幽紫色的发横溢似飘，蓝衣荧衫仍维持着被风拂散的动态，我的孩子身上总是有着与灵明界的蓝日紫月一样璀璨崇敬的色泽，俊美，优雅，睿智，高傲，他是那样栩栩如生的姿态，被我亲手封印在不见天日的琉璃世界。

　　我至今还清晰记得奉天抱着他跪在我面前的情景，我接过他，我看着他一天一天长大，我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我将我会的一切都交给他……然后，我亲手将他封印。

　　到头来，他还是唯一能代替我守护灵明界的人。

　　“青墨……你会恨我吗？”